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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罪臣之女(六十四)

  程知眸色深深, 「文蓁,我記得, 我同你說過,我不信其他人其他事, 我只自負於我自己的手段。


  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相信我自己的行事。我親自放胡人入關,總好過經由他人之手吧?」


  說罷, 眼尾一橫, 意有所指。


  「你, ……」晏文蓁頓了一頓,手心攥緊, 掩在袖口之下。


  「你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都聽到了么?又何必明知故問?文蓁你這般聰慧, 不妨拼湊一下事情的始末。」


  晏文蓁胸口起伏, 只欲立即駁斥,卻是被程知搶了先。


  「文蓁, 你說, 你的父親, 一個錦繡膏粱里長大的貴族男子, 遭遇截殺,隊伍全滅,他緣何卻可以逃得性命?


  晏家二郎,原先在京中,可是少有才名,文採風流, 喜好詩詞文章,緣何在燕北二十載卻再無佳作傳出?


  溫文爾雅的書生,一遭遭逢變故,便心性大變,手段頻出,汲汲營營,滿心滿眼追逐權勢?

  這轉變,這行事,都頗有些驚人。


  ……」


  「傅徵,」晏文蓁冷笑一聲,「你也說,一遭遭逢變故了?那心性大變,手段頻出,又怎麼了?

  我父親運道好,逃過一劫,是上蒼庇佑,是晏家祖宗有靈,怎麼反倒是罪過了?

  為官者,職責在民生政事,不想吟詩作賦,怎麼不行了?

  你簡直無中生有,歪曲事實!


  你怎麼不說,你傅徵,突然間從千金小姐、才女閨秀,變成武道高手,殺人不眨眼?還排兵布陣,文韜武略,樣樣皆精?

  這是你的理由?真是荒唐至極!」


  「呵,」程知輕笑一聲,反應很快嘛。


  只是,揭開事實這種事情,可是需要層層推進的,哪能讓你一下子接受?鬆緊有度,揚抑有序,才是道理。


  「文蓁,既如此,那你自個兒相信就好。是我小人之心了。


  只是,晏家庶子晏五,其母乃胡姬,經查,與北胡之主有舊。


  而晏正巍行二,二者年紀差不離,連出事的時間也這般接近。


  二十年前的那個冬天,晏正巍任職北地,途中遇襲,喪妻喪子,性情大變。晏五年方及冠,突染惡疾,不久暴斃。


  燕地長官晏大人,這些年同北胡,各種私下來往,我手頭可都是證據。


  再者,胡人犯邊,晏大人上書駁斥武將請戰;北胡做大,晏大人支持秦氏主和。


  文蓁,你告訴我,這是你父親的政治傾向?


  你不是一向認為,卧榻之側,豈容異族猖狂?你不是一向認為,你晏家是國之柱石,良臣典範?

  怎麼?你和你父親沒有達成一致?還是,你不曾知曉,晏大人同北胡,態度曖昧?


  文蓁,你可還記得,你曾經提及,你父親他,從未提起過當年出事的元妻和長子,也從未見過祭奠他們。


  文蓁,你生於晏府,長於晏府,那你可知,你身處之處,機關遍布,暗室叢生,藏著幾多人馬么?


  文蓁,你這般孺慕你的父親,你又可知,你身邊的貼身侍婢,比如碧姍那樣的,你父親可以不顧禮法,隨意寵幸?

  ……


  文蓁,蹊蹺的事情可多了,你…還要我接著說么?」


  ……


  「……胡說八道!」


  「唉,」程知長嘆一聲,「文蓁,我不曾虛詞妄言。我所言,皆是依據事實證據下得論斷。


  我不與你爭辯,你若是想要探明真偽,可自去查證。」


  ……


  眼前這人,這一副氣定神閑、雲淡風輕的姿態,是晏文蓁以往最為之心折的。


  可眼下,卻是生出了一股子鬱氣。


  她這般樣子,但凡對準了自己,那可…著實討厭。


  ……


  晏文蓁勉力壓下這突如其來砸向自己的消息,強迫自己不去思索這件事情本身。


  傅徵其人,素來擅長把握事態節奏。這會子明明是自己問及她行事。可卻偏生反過來,被她糾纏晏家之事。


  晏文蓁平復心緒,眉頭微蹙,「傅徵,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的這個念頭?你是從何時起,認…認定晏五其事?」


  閉了閉眼,聲音暗啞,「是我們上回交談之後,你又有了什麼新猜測?


  還是你設局取得內鬼口供之時,便有所保留?


  亦或是,……」


  一聲停頓,「從一開始,你踏入晏府,便懷著這個念頭?

  所以,你會一而再地提及,並不相信我父親?

  ……」


  ……


  「文蓁,你還記得,我曾經對你許下的誓言么?」


  「……?!」


  「與之相關的,所有,都是事實。」不過不是事實的全部罷了。


  「文蓁,我不曾欺你。


  我告訴過你,我來晏府的前因;我告訴過你,你我之間的糾葛;我告訴過你,我原本的打算;這些,盡皆為真。


  至於你父親的事情,我只能說,是我眼神太好了。


  ……」


  「……」


  你眼神太好?好,我承認,你厲害。可我父親的清名,不是你紅口白牙就能污衊的。事實究竟如何,我當然會去查探。


  你說,你解釋來晏府的前因,你講過的原本打算,為真。那你又是怎麼轉變成現在的行事的?這一步的跨度,未免太大了些吧?


  你說,你許下的誓言,你提及的宿世緣分,為真。晏文蓁下意識摸向胸口,緊了緊衣襟,那裡,掛著傅徵相贈的傅家私章。那麼,你即將要做的事情,不會有悖於我的理想和信仰?不會與我為敵?


  這當真么?子歸……


  「傅徵,」晏文蓁定了定神,「你說,你不曾欺我。


  對。你如今,將你與胡人密謀,意圖割據燕北的打算,如實告知;將你意欲破壞燕北布防,引胡人入關之事,和盤托出。


  你不介意。可是北胡那邊呢?介不介意消息泄露?」


  說罷,目光瞟向一旁的杜玉。


  晏文蓁承認,這一回,自己的確是魯莽了。


  她二人談及的內容,但凡聽到一部分,都該小心翼翼,即刻退開。而自己衝動之下,卻是揭破一切。這無疑是危險至極。


  只是,對方是傅徵,晏文蓁心下莫名就有一種篤定,她不會傷害自己。


  那麼,她眼下會怎麼做呢?


  她若是與胡人虛以委蛇,另有打算,那麼,她方才既是可以說出胡人必行殺戮的論調,那她便自可圓過自己之事。


  而她若是當真將胡人入關視作她行事的一部分,那麼,今個兒,無論她放不放過這個北胡探子,北胡與她都將生隙。


  這個人,她明明說過,留傅家印信給自己,讓自己便宜行事,後方支援。可為什麼她有行動,自己卻一無所知?起碼要講一聲,將向何處使力吧?

  她究竟願不願意告訴自己?

  自己可趁勢,再探問一二。


  ……


  晏文蓁的小動作,程知自是收入眼中。


  自己送她的信物,放置在離她心口最近的位置,這…真好。


  而文蓁話語中的試探之意,更是頗為明顯。


  可是,這事情完整的來龍去脈,這會子還不能同她講。


  文蓁,你現下知道的太多,一來,未必消化得了。這個時點,你未必能夠拋開情緒,做出最優選擇。


  二來,也不安全。畢竟周邊虎狼環伺,我不可以冒險。


  你等我,等我回來,等我活著回來。若是果真如我所料那般,那等我再踏入燕州城,便有足夠的底氣了。


  ……


  今個兒,夠了。可以到此為止了。


  ……


  ==========

  這廂,杜玉連連被這兩人驚著了。


  先是這煞神,莫名其妙的行事,莫名其妙的笑意,莫名其妙的答覆。


  一來,非得要人家承認身世,意識到自個兒有個齷齪無恥的爹。


  二來,這回應,這語氣,簡直了,堪稱溫柔可親。還什麼不曾欺你,什麼都是事實?

  這是傅徵?


  再來,這晏大小姐,也是神了。


  自己本以為她一腔熱血,恐怕是沒意識到自身處境的危險。沒曾想,人家眼裡也是有滅口這個概念的?


  眼見晏文蓁瞟了一眼自己的方向,又定定地盯著傅徵,杜玉也隨之望向那煞神,等著看她的反應。


  然而,卻見那人嘴角上挑,笑得滿目春意。


  「文蓁,此間始末,我自會給你一個交代。只是,不是現在。你只需得,我許下的誓言,矢志不移。」


  「你……」晏文蓁眼前的畫面,定格在那人放大的眉目上。


  ……


  程知話音一落,迅疾出手,足尖輕點,繞至晏文蓁身側,指尖微微拂過她後頸,接過軟倒在自己懷中的身子。


  攬過腿彎,一把抱起,向前幾步,將懷中女子放置在床榻之上。


  自己隨即坐下,輕柔地描摹起眼前人兒的眉眼。


  ……


  「傅徵,你,你,你做什麼?」


  「什麼做什麼?不是未免消息泄露么?畢竟有其他人聽到了不該聽到的事情。」


  「……泄露?」杜玉忍不住面上一抽。


  人不是你引來的?事情不是你有意告知的?而且,你把人弄暈了,是幾個意思?難不成要放在我這兒?


  「那不知小姐接下來要如何……」處置?

  「要如何啊……」


  杜玉躬身探問,只聽得那人尾音拉長,重複一遍,卻許久沒得下文。


  悄然抬眼,卻是呆愣當場,一時沒了言語。


  傅徵,她在幹嘛?

  她這般動作,這般神態,溫柔纏綿,痴迷眷戀,這分明是,分明是……


  不,不至於吧?


  ……


  杜玉心下咯噔一聲。


  這麼些年,形形色/色的人見了不少。歡愛情/事,更是家常便飯。


  痴男怨女,愛恨糾葛,逢場作戲,有情無情,杜玉相信自己這雙眼。觀傅徵此間情態,她這分明是動了情。


  動情對象,是榻上那個人?一名女子?晏大小姐?晏五的女兒?


  這,這,這也未免……


  果然是高手的世界,凡人不懂。


  ……


  ==========

  程知捕捉到身後那人的氣息變化,心下滿意。不愧是老手,眼睛夠毒。


  「你看到了?」


  「……」杜玉悚然一驚,抖了一抖。


  這人是腦後長了眼睛不成?這下子,她該不會是覺著,我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情,想滅口吧?


  ……


  作者有話要說:

  程知依據文蓁心性,鋪墊了許多,還是有效果的。文蓁的反應,從一開始的脫口駁斥,到指責胡說八道,再到當然會去查探事實,潛意識已經改變了。


  說好的委婉秀恩愛,在場圍觀的雖然只有一個人,還是強行看到,但也算嘛,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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