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變故
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是有光投射進來的時候。
長樂將沉重的眼皮掀起了一條縫,馥郁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雪后初晴,卻讓人有種春至的錯覺。
她便就著這慵懶倦意又眯瞪了一會兒,待到徹底醒轉過來還是聽見隱約的說話聲。
顧淵已然穿戴齊整,著一身藏青衣袍,青絲卻僅以烏簪半束,此時正立在門口。
他半掀錦簾聽著外頭的人說著話,並不知長樂已經醒來。
長樂掙紮起身,腦中忽然閃過昨夜種種,又連忙縮回被衾里。
然而衣料柔軟的觸感卻讓她詫然間鬆了一口氣,原來她的身上已換了乾淨的衣裙,俱以收拾妥當。
直到此刻,她的腦子裡還像斷了線一樣的混亂,可無論是似夢非夢中零碎的片段,身上明顯的酸痛與那處的不適感,還是隱藏在被衾之下的痕迹,無一不在提醒著她如今已然成為了顧淵的妻子的事實。
意識到這一點,那熟悉的熱度又在臉上瀰漫開來。
她將被衾往上拉了拉,躲在床榻上整理思緒。
不知是那說話的一時忘了壓低聲音,還是因為這間屋子實在不隔音,她竟聽到些許字句飄進耳朵里。
「昨晚一舉並獲,盡數押入刑部受審,上頭怕夜長夢多,今晨就定罪問了斬,為了斬草除根,共斬了千人有餘……」這些話雖不真切,卻猶如驚雷炸響在長樂的心中。
顧淵似乎也覺察到屋內的動靜,立刻示意那人住口,將錦簾放下。
可是為時已晚,長樂斷掉的思緒也在這一瞬間續接上來。
她再顧不得許多,掀了錦被下床。
才剛下地,難以言說的地方就牽扯出陣陣酸痛,她便拚命忍住,反覆踉蹌著,總算到了門邊。
她不管腳下有沒有站穩,只是撲上前去掀起錦簾。
門口早已是空無一人,好似他剛才只不過在這裡欣賞初晴的景緻。
適時的被接入懷中才不至於跌倒,長樂卻攥緊了他的衣襟,歇斯底里道:「人呢?告訴我,他們怎麼了?誰被斬首了?」
她並沒有馬上得到回答,只是覺得腳下一空,竟被他裹了衣袍抱起來。
他在她全無所覺中褪了外袍籠在她的身上,擁著她邊往床榻邊去邊道:「昨夜皇上回宮路上遇襲,然而早有並未讓刺客得逞,不僅如此還一舉將長安城中的叛黨掃盡。」
他說得語調平靜,可聽到她的耳朵里卻再也沒有辦法維持表面的平靜。
淚水抑制不住的簌然而落,她仰頭看向顧淵,攥得那光華的錦緞都起了皺。
「為什麼?你早就知道的對不對?所以昨夜才將我絆住!」佯裝無事的戲碼沒有可能也沒有必要再演下去,她終於忍無可忍的向他質問。
凝視著滿目迷濛的她,顧淵眉宇微皺,手上卻一絲不苟的為她擦拭著眼淚。
「是的,我都知道。」他依舊平靜的道。
「是你告訴他的?」長樂眼中隱約透著絕望。
顧淵彷彿不忍般避開她的目光,答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但我沒有。」
即便到了這一步田地,她潛意識的還是願意選擇相信她。
無聲的對峙之後,她竟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而是痛苦的啜泣道:「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去,若我提前告訴他們,也就不會……」
因為悔恨和無助而顫抖的身子被他緊緊的擁入懷中,她聽見他攜著輕嘆在耳邊道:「皇上打定主意要剿滅餘黨,若是你去了,就回不來了。」
「就算回不來又怎樣……」她陷入絕望,完全亂了陣腳,早已無道理可講。
裴元集結的那些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復辟唯一的希望,卻在頃刻間被斬斷,也使得她這段時間的隱忍和蟄伏都失去了意義。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過來,原來所有的一切顧淵都已看透,她的刻意所為的那些,在他的眼裡,都不過是笑話。
過去是這樣,現在也還是一樣,她到底還是鬥不過他啊。
當所有一切都暴陸無遺,顧淵卻沒有如預料中那樣質問她或者嘲弄她。
他只是將她揉入懷中,不似過往那般帶著疏離,也不似昨夜那般瘋狂,彷彿與她相互偎依著,將彼此視作這世上唯一的依賴。
歇斯底里的情緒好不容易稍稍平復,打擊卻接踵而至。
正當顧淵用輕吻與低語安慰於她時,有人卻冒失的沖了進來。
「大事不好了,顧大人!」門口的侍從早已被顧淵屏退,那人掀起錦簾時才意識到失禮,連忙惶恐的跪伏在地。
顧淵拉下床帳將長樂掩在身後,而後起身至門邊,壓低聲音責問道:「何至於如此慌亂?」
他吸取方才的教訓,欲將此人帶離再行問話,卻不想那人著急,搶先一步答道:「不好了,宮裡來人傳話,逍遙王自盡了!」
剛才見這人神情,顧淵已知是十萬火急之事,然而連他也沒有想到的是,此人帶來的竟是這樣一個消息。
「知道了,退下吧。」他迅速的吩咐那人離開,轉身欲安撫長樂之時卻頓住。
此時的長樂已從帳簾中出來,正立在床榻邊目光空洞的看著他。
「樂兒……」他啟唇輕喚,拉開步子向她踱去。
短短的時間之內接連受到這樣的打擊,任何人都會受不了的罷。
凝視著她的雙眸,除去她和司徒翎舉行婚禮的那次,他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如此鑽心的疼痛。
然而,當他要上前將她擁入懷中之時,她卻不顧一切的朝著門口衝去。
「放開我,我要殺了他!」
長樂徹底的失去了理智,張牙舞爪的要掙脫他衝出去。
掙扎只是徒勞,她便將怨恨都加諸於他的身上:「為什麼?你不幫我是你的本分,我不怨你,但至少不該阻攔我,原本著一切都不會發生,不會……」
直到現在,她也根本無法接受這現實。
逍遙王雖然荒淫,但至少不似瑞王那般殘暴不仁,只要他還活著,對於長樂來說就是希望。
眼下瑞王剛剿滅了叛黨,逍遙王就自盡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怎麼一回事。
這對於長樂來說,雖然保全了性命,可也徹底的切斷了所有的退路。
「斬首千人有餘……」長樂現出諷刺的表情,已然精疲力竭的長樂看向顧淵道:「裴大人便是再有本事,最多不過集結百人,他卻斬了千人……子皙,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嗎?你真以為換一個皇帝就不一樣了嗎?」
她的質問竟讓顧淵無言以對。
「很快就要輪到我了罷……」
聽著這滿含自棄的話語,顧淵收攏雙臂將她擁緊。
她真的再無力氣,只能倚靠在他的身上低聲啜泣。
耳畔卻傳來了他的聲音:「我會護著你,一定,一定……」
他輕聲低喃著,也不知是說給她聽還是說給他自己聽。
顧淵說著,忽然捧起她的臉,在那因為哭泣而緊咬的唇上印下一吻。
唇齒糾纏之間,都是鹹鹹的味道。
這突如其來的親昵彷彿帶著安慰,卻也同樣充滿了絕望。
來自於他的蠱惑讓她原本清晰的思緒變得迷亂,這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她的痛苦,卻到底不能緩解心上的揪痛。
纖細的柔荑攥緊了他襟前的錦緞,而指甲也嵌進了掌心。
顧淵彷彿覺察到,握著她的柔荑迫使她展開玉指,將纖長的手指插扖她的指尖。
就這樣與她十指交纏、掌心想貼,昨夜種種立刻隨著記憶浮現。
熟悉的玉念如同驟起的火焰在身子里騰的被點燃,他卻微撤身子,拚命的按捺下來。
因為他知道,此時無論是身子還是她的心都已經經受不起。
顧淵於是極盡溫柔的安慰著她,就如同年少時她在別的皇子和公主那裡受了氣,他耐心的安慰她一樣。
也不知過去多少時間,長樂才終於平靜下來,卻是因為耗盡了最後的一絲力氣,不住的垂著密睫。
顧淵擁著她躺下,又顧念著她一整夜到現在滴水未進,於是倒了一盞茶,抿了一口含在嘴裡,而後覆上她的朱唇渡進她口中。
難得這一次她毫無掙扎的接受,順從的將那些水吞咽下去。
延伸到夢境里的淚水漸漸止住,長樂倚在顧淵的懷裡,終於在低聲的啜泣中睡著過去。
凝視著她的睡顏,那緊蹙的眉,泛著微紅的雙頰和不點而朱的唇,每一樣都是他覬覦多年的。
如今她終於躺在他懷裡,從上到下一切都為他所有,可他卻莫名的覺得心疼。
他不喜歡這樣失控的感覺,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也無法阻攔她生出遠離他的心,可偏偏從見到她的第一面起,這樣的感覺就跟隨著他。
原以為得到了就好了,可事實遠非如此。
正因為得到了所以才更加割捨不下,就算費盡心機也要將她永遠的留在身邊。
懷著這樣的念想,顧淵俯身將吻落在她的額上。
睡夢中的她似乎還沉浸在悲痛之中,因為受到擾動而蹙緊眉尖。
他停下動作,彷彿怕驚醒了她,可頓了許久之後,他卻再度俯身,這一次卻是將吻覆在了她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