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43/27
「你是怎麼發現的?我自問沒有破綻。」就是楚皇都沒認出她不是他老娘,但謝昀卻一眼看出了。
「你問我就回?你是個什麼東西?」謝昀揚手,小路子停住了后拉的動作。
楚皇被護在禁衛軍中,嚴厲的目光冷冷地看著這個假太后,「太后呢?」
「我在這裡,她當然是死了!」她嘲諷地看著楚皇,掐著謝曄的手,也猛然收緊。
「呃……救我,救我……」謝曄被掐得直翻白眼,臉色煞白煞白,一半被掐的,還有一半被嚇的,他長都這麼大,只怕是第一次經歷這麼危險的境況。
陳銘等人的反應還算快,既然知道那人不是他們楚國的太后,出手就沒有猶豫,怎麼都不能讓一個嫡皇子死在宮門前。
那老婦也有這覺悟,她抽出懷裡的匕首要去捅謝曄,卻先被后心的一枚利箭取了性命。
「那邊還有一個活口!」
謝昀指向那個中了他銀針的孟老,銀針上抹著的不是劇、毒,而是強效迷、葯。
「小路子,回宮。」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楚皇了。
「陛下,多……多虧了,八殿下,」應森抖著聲音,心有餘悸地說。
這個時候楚皇要是死了,楚國有沒有人能壓得住,還真不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楚國會不會就此踏上趙國的後塵,誰也不知道。
楚皇沒有回應,卻勾了勾唇角,謝昀對他到底是有不同的。
「陳銘,嚴加審問,一定要問出太後下落。」
會遭遇刺客行刺,楚皇一點都不奇怪,趙國戰事已經落下帷幕,晉吳魏都吃了一個悶虧,便是有間人入宮行刺,也屬正常。
只是,他沒想到,他們會將腦筋動了到老太后的身上,甚至他們還能讓孟老背叛他,背叛楚國。
「是,」陳銘領命。
朝臣們心有餘悸地散去,消息傳到後宮,徐皇后差點當場嚇昏過去。
「送十殿下去皇后中宮,」楚皇目光終於掃到那個癱軟在地,全身顫動個不停的謝曄身上,目光中是沒多少鄙視,但對比救了他命的謝昀,謝曄這個四肢健全的兒子倒顯得有些過於平庸了。
楚皇回走,卻沒回他的龍章宮,而是轉道去了謝昀的紫雲宮。
不無意外,他在紫雲宮的白色薔薇花田前,看到了謝昀,內侍不在,顯然是被他打發下去了。
楚皇沉默許久,才開了口,「朕已經讓陳銘去查了,有孟老作為突破口,你皇祖母……她不會有事的。」
謝昀沒應,甚至都沒轉過木椅過來。
他伸過身去,輕輕一折,一支白色薔薇花,就被他折了下來,「皇祖母突然要回來,是因為聽說了我的事情吧。」
老太后一走都是好些年,雲遊是有,但更多時候,是找一個深山老林的道觀寺廟清修,消息閉塞,從年初到六月,算起來時間倒是差不多。
這回卻是輪到楚皇沉默,他想再開口保證點什麼,但又覺得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能保證什麼?他什麼都保證不了。
**
再說出京的俞喬,單騎簡行,數日飛馳,在離京的第六日才方抵達需和人匯合的桐城。
將馬牽給夥計,俞喬走入這個酒香四溢的酒坊,「告訴林四酒,一個叫俞九的人找他。」
原本要招待俞喬買酒的掌柜,立刻嚴肅了臉,「公子這邊請,我讓夥計去請當家的過來。」
俞喬點頭,隨他走到隔壁的廂房裡,又等了近半個時辰的時間,廂房的門才被推開。
一個高高瘦瘦,臉色有些異樣蒼白的青年,推門進來,年齡大致在二十五六歲之間,他在看到俞喬時,目光閃了閃,就再沒其他異樣。
他不僅人來了,手上還提著兩壺酒。
他人很清瘦文秀,卻沒想到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酒鬼,他直接將一壺酒推到了俞喬的桌前,然後提起另外一壺,扯開封口,往嘴裡倒了一口,又看向俞喬。
俞喬挑了挑眉梢,一樣揭開,一樣喝了。
扯著袖子,俞喬擦了擦嘴,「好酒。」
那青年沒說話,又再敬了俞喬,喝了一口,再看著她。
俞喬倒還沒有惱,他要拼酒,她就奉陪,如果這是他的規矩的話。
兩壺酒,就這麼你一口,我一口地干喝了個底朝天后,那青年才開口,認可了俞喬。
「你是俞九。」
「這話當進門時就該說,現在都沒酒了……」
俞喬端著空壺,敬了敬,「我是俞喬。」
青年林四酒到底是做消息生意的,反應自是比沈嵐琪要快多了,他喝了酒依舊顯得蒼白的臉上,多了幾許異樣的神色,「是你。」
俞喬知道他指的是什麼,自也沒有否認,「是我。」
話到這裡,自然是沒有什麼疑慮了,那個青年從袖袋裡抽出一張竹片,遞給了俞喬,「我只找到了這個,至於你要找的人,應該就在桐城裡。」
俞喬接過竹片,只掃了一眼就放到她自己袖袋中,然後她才起身,看向林四酒,「帶我去吧。」
林四酒頓了頓,就也起身,「行。」
「你要找的倒也是一個妙人兒,」林四酒說著將俞喬引向了桐城的一個青樓,「他在裡面當打手。」
「哦,現在被辭了。」
「貧僧不過多喝了點,多吃了點肉,多睡了會兒覺,哼,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一個邋裡邋遢,蓬頭垢面的油頭和尚,拍了拍他那身臟到不可思議的僧服,在將他扔出的那些人轉過身後,隨即怒瞪他們幾眼,又悻悻低頭。
俞喬走上前去,在他幾步前停住腳步,「大和尚,好久不久了啊。」
油頭和尚轉過身來,眼珠子在俞喬身上掃了又掃,隨即訕笑起來,「冤家路窄,貧僧走也!」
「噗通」倒地,他顯然沒料到,幾個月不見,俞喬的功夫就有了這般長進,再不是那個他一跑,就只能追著吃灰的黑臉少年了。
俞喬冷著臉,狠狠發力,直接將油頭和尚撲倒在地,握緊的拳頭,一下又一下,打得可實了。
「哎喲,哎喲,疼死貧僧了。」
他叫得很大聲,倒也不全是虛叫,俞喬這幾下打得是真疼。
向來少有情緒變化的林四酒,看得有些目瞪口呆,蒼白的臉上隱現了几絲看熱鬧的笑意,他是真沒想到,俞喬讓他找人,甚至親自趕來桐城,是為了親手揍人報仇?
「哎喲,哎喲……」
慘叫依舊在繼續,俞喬好是揍了一頓,才提著油頭和尚的后領走向林四酒。
「幫我找一個清凈點的地方。」
「好,」林四酒點頭。
被打得疑似昏迷的油頭和尚,眼角抽了抽,繼續哼哼。
林四酒直接將俞喬和這個酒肉和尚帶回了他在桐城的住所,在西南河郊的小宅子,前後都沒有挨著人家,的確夠清凈,就是殺人埋屍也方便得很。
「這是我在桐城的住所,借你幾日。」
「多謝,這是找到人該給你的錢,」俞喬說著,將那和尚放下,還沒等他爬起來,一隻腳就踩在了他的背上,「至於……你繼續找,有價值,我也不吝加價。」
林四酒接過俞喬遞給他的銀票,目光在撲騰個不停的油頭和尚上滑過,就也點了點頭,拱了拱手,從這個小宅子出去了。
「小兔……大爺,你打也打了,該消氣了吧。」
那和尚撲騰著四肢,想要起來,愣是半步也沒能移開。
「呵……」回應他的,依舊是俞喬的冷笑。
「我錯了,我錯了,大爺,我真的錯了。」
「我的東西呢?」
俞喬不僅沒把自己的腳移開,她身上的披風一揚,謝昀送與她的重劍直接被她插刀了油頭和尚的頸側邊,冰冷的寒光,立即讓那嘟嘟囔囔,哼哼唧唧個不停的油頭和尚噤了聲。
「丟……丟了。」
「那你就只能命償了,」俞喬說著手已經握上了劍柄。
那油頭和尚愣了愣,下一刻「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眼淚鼻涕一起流,還不時回頭過來瞅俞喬。
邋裡邋遢的一個粗漢子,就是俞喬再不以貌取人,也無法對他的扮可憐有任何波瀾。
何況,她家裡還有一個相貌天生就犯規的謝昀,俞喬的抗美,或者抗丑的能力,一直蹭蹭蹭地往上漲呢。
俞喬隨意道,「棄屍荒野還要埋……直接扔河裡,當年我沒讓你當成淹死鬼,如今再放手也不遲。」
「哭吧,怎麼不哭了?」
「大爺,你說怎麼辦吧,東西我真丟了,你要不嫌棄……我肉償吧。」
「我每天讓你打一頓,不,兩頓,你看怎樣?」
又許久沉默,俞喬才放了自己的腳,任由他縮頭縮腦地爬起來,「我能找到你一次,就能再找一次,下一次就沒有什麼肉償的機會了。」
「貧僧不敢的,」他說著不敢,眼珠子卻還到處亂飄,顯然賊心未死。
「我的東西……丟哪兒了?」俞喬單手抬起重劍,直接放到了油頭和尚的肩膀。
「嘶,怎麼這麼重,」他肩膀塌下半邊,齜牙咧嘴,不堪重負的模樣。
俞喬不為所動,隨意他演,「你以為我方才為何要花力氣揍你,我這手套上,抹了些玩意兒,是不是已經開始全身發熱,發癢了呢?」
但即便如此,那個油頭和尚還死抿嘴巴,不肯說出真話。
「我將你從河裡撈上來,你不僅偷走了我僅有的糧食,還順走了……我阿公最重要的東西。」
「你以為一根木棍一塊破布,就能補償得了我?」
能讓俞喬貼身帶著的,除了她阿娘的骨灰,就只有她阿公的東西,他守了一輩子的寶貝,就也會是她繼續守下去的東西,但卻叫他偷走了。
「那對於你,就是一個催命符,貧僧將它們都燒了。」那油頭和尚咬了咬牙,從鼓鼓囊囊的腰帶里,抽出一個木盒,扔給了俞喬。
這個木盒手藝並不好,應該就是俞喬口中阿公所做。他到現在還留這它,許是料到有這一日,這東西也算是他良心未泯留給俞喬當念想的吧。
俞喬接過,她的劍也終於從他的肩膀上移開,「給你一個時辰的時間收拾自己,收拾好就隨我回楚京,每日……肉償!」
俞喬能這麼放過,應該是超乎他的預想,但他還是作死地搖了搖頭,「我還有事,我處理好桐城的事,我一定去楚京找你,貧僧說到做到。」
俞喬沉默,凝眉看他。
「真的,貧僧這回可沒說瞎話,」他有些著急地搓著手,「是多年前一個故友,如今她身陷厄難,我正在找她。」
「她被抓到青樓里了?」
「呃……」還想解釋更多的油頭和尚,似沒料到俞喬會這麼敏銳,他下意識就點了點頭。
「幾歲,什麼模樣,你將她的特徵說一說。」
油頭和尚沒想到俞喬還肯管他的事兒,他興奮地轉悠了兩圈兒,立刻道,「我們也有十幾年沒見了,六十一歲,尋常老婦……特別愛罵人。」
俞喬點了點頭,走出兩步,又回頭看他。
「我保證,我不會跑,姑……大爺,我絕對不跑。」
在青樓里姑奶奶喊多了,差點他就也這麼順口叫了。
「我回來時,你身上若還有半點污漬,」俞喬說著舉重若輕將劍插回劍柄,「嗆」的一聲,不是威脅,勝是威脅。
油頭和尚看著俞喬離去的背影,咽了咽口水,不過才大半年沒見,曾經只是力氣大的少年,現在力氣更大,「嘶,真他娘的疼。」
「熱死了……」
「癢死了……」
林四酒沒想到俞喬這麼快就又來找他了。
「何事?」
「還是找人,」俞喬沒空手上門,順路她買了兩盒點心,給林四酒一盒,她將另一盒放到了自己面前,然後才將油頭和尚告知的特徵告訴林四酒。
林四酒挑了挑眉梢,就出了廂房,然後回來時,他手上又多了兩壺酒。
兩個人一口酒一口點心,開始等消息。
林四酒的酒肆沒有固定的名字,但他在道上的名號,卻是響亮噹噹的。
他的酒賣給富貴人家,也賣給小老百姓,甚至青樓食肆也都有生意往來,消息五花八門,自是靈通無比,油頭和尚要一家一家青樓混跡,去尋人。
但俞喬陪著林四酒又喝了一個時辰的酒,油頭和尚要尋的人,就有消息了。
「不在青樓,在一個黑莊裡,」林四酒說著將一張紙條遞給俞喬,「這是地址。」
「那裡的人,並不簡單,當心。」
俞喬又從懷裡抽出了銀票,放到桌上,「多謝你的酒。」
「你的點心也不錯。」林四酒少見地笑了笑,看著俞喬出門去。
俞喬並不懷疑林四酒的警告是多餘的,天色尚早,她就先回了河郊的小宅子里。
她回來的時候,那油頭和尚還在洗,倒不是他真臟到洗一個多時辰還洗不幹凈的地步,就還是因為俞喬那個懲罰性的葯、粉,
「佛祖啊,真脫一層皮了啊。」
「佛祖啊,弟子成紅燜蝦了啊。」
俞喬也沒進去,她將一個包裹丟到裡面,然後就踱步到小院子里。
又幾刻鐘,那油頭和尚才從裡面,扭扭捏捏地走出。
換下那臟到不可思議的僧衣,洗掉滿身的污垢,倒是有幾分出家人的飄渺氣質,而且他的真實年齡也比原先以為的要年輕多了,至多四十歲,不會更老了。
但之前,俞喬一直以為他有五六十歲,看來那葯、粉還是有點作用的。
「小施主天生慧相,難得一明白人啊。」
「可有法號?」俞喬並沒有被他那架勢唬住,就算他真是一個出家人,她也還是他的債主。
「貧僧法號覺遠,」他說著又做了一個佛揖。
「我看你是絕緣才對,」俞喬輕哼地道,顯然對於他弄丟了她阿公的東西,內心裡並不是真不在意了,「你要找的人,找到了。」
「哦,真的?在哪兒?」說到他關心的事情,那份本就飄渺的仙氣,蕩然無存了,抓耳撓腮,猥、瑣莫名。
「等天黑,」俞喬沒再理他,打開了放在桌子的上食盒,是一隻燒雞,撕了雞腿開始吃肉,喝了一肚子的酒,她需要吃點肉墊墊肚子了。
覺遠坐到俞喬面前,眼珠子直勾勾看著,饞得不行,卻也不敢開口討要。
他看著俞喬吃肉,感覺自己就是她口中被分屍剔骨的燒雞,哎喲,知道她這麼記仇,當初就不該將那隻燒雞也順走了。
俞喬吃著肉,眼睛也盯著他看,眸中似有思索閃過,但一直到天色漸漸模糊下,她也沒再開口多問一句,倒是覺遠被俞喬看得心虛莫名。
「她就真的是一個老人家,沒什麼妨礙,無緣無故就遭了難,我也是碰巧看到她留下的求救標記,順藤摸瓜才找到了桐城。」
「你最好還是說實話,不然你我都得遭難,」俞喬說著,腳步卻沒有遲疑。
林四酒提供的黑庄地址是在桐城的西郊外,那裡是山水阻斷,小村落都不常見,將莊子建在那裡,本就有些不同尋常。
覺遠似有猶豫,但還是什麼都沒說,跟著俞喬走。
他們在莊子外圍連著轉了三圈兒,俞喬才停下,那覺遠也臉不紅氣不喘地跟著停下。
「裡面至少有二十人看守,日夜以繼,」俞喬說著,也沒質問到現在還有所保留的覺遠,她低頭沉思著。
混進去太難,找官府,只怕人沒到近前,裡面的人就先殺人滅口了。
俞喬眼睛突然一亮,轉過頭來看著覺遠,「還想死嗎?」
覺遠下意識就搖頭,「誰想死啊。」
俞喬不理會他,她指了指黑庄背靠的那個山峰斷崖,「想死……那裡是一個好去處。」
「你去不去?」
迎著俞喬淡漠的目光,覺遠果斷點頭,「我去。」
提著一把白色的燈籠,覺遠喝了酒,晃晃悠悠就到了山巔上,然後開始發酒瘋,大聲大聲地誦讀經文,再然後開始對各種佛陀的告白和懺悔。
「佛祖啊,弟子無能不能將佛法普渡世間。」
「佛祖啊,弟子愧對您,愧對師傅啊。」
「佛祖啊……」
俞喬聽了幾耳朵,她要是那佛祖,她也不會想要覺遠這樣的門徒。
但莊子里的人無例外是被覺遠驚動了。
論胡攪蠻纏,誰能比得過覺遠,他一點也不見外,抓住來人的袖子就開始哭訴,最後開始求死,但每走到懸崖邊,就又要走回來,將之前哭訴的話,再哭一遍。
「你到底死不死啊!」
「誰說我來尋死,我來這裡尋佛光,我要上西天極樂世界。」
這不還是死嘛……
俞喬之前帶著覺遠在外面兜圈子,就有觀察黑庄的布局,這是一個專門用來囚人的莊子。
覺遠混跡到青樓里找人,其實沒有找錯方向,如無意外,這裡面關的除了他要找的老婦人,就還有一些拐來或買來的年輕姑娘,這黑庄是用來調/教人的。
篙草原上,她和謝昀跟在荊王親軍后的那幾日,偶爾想起依舊心驚肉跳,但這種實地磨練出來的隱匿功夫,也被今時的俞喬發揮得淋漓盡致。
信步閑庭,沒有驚,沒有慌,即便離那守夜的人只有一臂距離,她依舊能淡然自若地站著,直到他們毫無所覺地走過,然後她再繼續向前。
那老婦人也如覺遠所說,的確很愛罵人,隔著好遠,俞喬就聽到她的罵聲了。
「幾個壞胚子,這磕牙的東西也敢給老太婆吃,讓我孫子知道,抽斷你們的腿,拔掉你們的皮……」
「做成肉乾,喂大黃。」
「死老太婆,一次罵得比一次難聽,」送飯的人一臉晦氣的從裡面走出來。
但還沒走出那個院子,就叫俞喬一手刀,砍在後腦勺上。
「你又來幹嘛?」一個冷眉銀髮的老婦人坐在床上,很有氣勢,很有威嚴,同時,也很敏銳,「你不是……」
「和我走吧,」俞喬走上前去,披風一展披到了老婦人的身上,隨即就拉住了她的手。
那婦人嘴唇動了動,沒說話,手卻也沒有掙脫。
俞喬另一隻手抓起,房間內僅有的油燈,直接放那床鋪上一扔,然後才繼續拉著老婦人出來。
她沒有帶著老婦人直接逃走,而是去了隔壁院子,殺了幾人,開了幾把鎖,又放了幾把火。
「不要聚在一起,分開往城裡跑,官兵大致半個時辰後到,」俞喬看那些少女,又叮囑了一句,「被抓到了,問什麼,你們就說什麼,無需隱瞞。」
她一人之力,護不了這麼多人,只能給她們一個機會。
山莊里起火,被覺遠引走那些人就也察覺,一邊放信號彈,一邊急奔回走。
「您上來,我背您,」俞喬又殺了一人,然後就蹲到了老婦的面前,她如今的戰力,不超過三人同時對上,就都不是她的對手。
但真正的危險現在才開始,這黑庄明顯是有背景的,而她在桐城除了林四酒並無其他人脈可用,從這裡逃出去,就要面對這些人的追殺了。
那老婦人明顯是個有見識的,看俞喬殺人放火,眉頭都沒蹙一個,俞喬讓背,她就也趴上去了。
「你認識我?」老婦人想著俞喬可能是誰的人。
「不認識。」
俞喬背著她,快速穿梭在林間,但回話也不含糊,「覺遠在找你,我是他的債主。」
那老婦人沉默了許久,才捋清了俞喬和她的淵源,竟然是因為她的熟人被「討債」的關係?
「他欠了你什麼?」老婦人又問。
「無價之寶。」
俞喬的回答再次讓老婦人沉默,無價之寶,就沒可能用金錢來償還了。
俞喬背著老婦人繞回河郊小宅子里的時候,覺遠也早甩開了人回來了。
看到俞喬背著人,他才長出一口氣來。
「怎樣,沒受傷吧?」
回答他的是老婦人一巴掌拍在他的光頭上,「二禿子,老娘不被抓,你是不是都不現身了。」
俞喬抽了抽嘴角,將老婦人放了下來。
「這裡並不安全,我去弄馬車,一個時辰后,我們再見。」
她和覺遠騎馬是沒什麼,但老婦人顯然不行。
她離開,那老婦人對覺遠神色絲毫沒有緩和,劈頭蓋臉,就又將他臭罵了一頓,覺遠完全插不進話來。
許久之後,他終於找著縫隙問了,「您怎麼會被抓,孟老呢?許老呢?」
老婦人沒回,她一把揪住了覺遠的耳朵,「你倒是好本事,偷走了人家小夥子的無價之寶?」
覺遠面色一陣扭曲,卻也無從辯駁,他確實有恩將仇報的嫌疑。
「一死一叛……他們居然將勢力滲透到您的暗衛裡面了。」
老婦人皺了皺眉,卻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我的孫兒你見著了?他的腿當真……廢了?」
覺遠又嘆一口氣,「我本來是要去葯谷看他,但半路遇上追殺,後來趕去……葯谷早毀了。」
「不過,他沒事,被人救了,送回京城了。」
覺遠閉口不說腿廢的事情,老婦人就已察覺了。
不過這回,她只有沉默,沒再撒潑。
「救他的人,應該就是我那……債主。」
「你那債主,今日也救了我,否則等你來,我估計又該換地方了。」
老婦人說著狠狠敲了敲覺遠的光頭。
「我重傷落水,也是她撈起的我,」覺遠沒對著俞喬,實話倒也說得順當,他們一家子欠了俞喬好幾條人命。
「二禿子!人家救你命,你也偷得去手!」老婦人的巴掌又朝他的光頭落下了。
俞喬回城又敲開了酒坊的門,林四酒卻還在喝酒。
她再次來找林四酒自不是為了找什麼馬車,「幫我遞消息到京城的文軒書肆。」
「好,」林四酒應著笑了笑,一天之內連做俞喬幾個生意,倒也屬少見,「這個不用付費了。」
俞喬頓了頓,就也沒再抽銀票,雖然她並不缺這個錢,她看向林四酒,「你體內寒毒,飲酒是能壓制,卻也傷身。」而且會越飲越多,效果越來越差。
「哦?」林四酒正色看俞喬。
俞喬沒有迴避他審視的目光,「我還要與你做一個生意。」
「你說。」
「你傾盡全力,我送你個看病的機緣。」
不論是以前的合作,還是今日面對面的交涉,都叫他知道,俞喬不是一個虛言的人。
許久沉默之後,他點了點頭,「成交。」
俞喬讓林四酒幫忙傳回消息,是因為她已經料到,帶著一個覺遠,一個老婦人,必然是要延了和謝昀的約定。
但她畢竟不在京城,時局變化,自無法即刻掌握,早有安排,也有傳達不到的時候。
就在這一夜,她的文軒書肆起了一場大火,王伯警覺,但人力有限,只搬出了一些俞喬可能緊要的東西,其他就都被大火吞沒了。
一桶又一桶的水往裡潑,但那些書卷竹簡最是易燃,嘶啦作響,被驚動的人,看著都覺得心疼,夜裡巡防的士兵也被驚動,所幸,發現及時,火勢只稍到些隔壁鋪子,就被控制下來。
但文軒書肆被燒沒了是肯定的。
消息傳到宮裡,被謝昀知道,已經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
小路子心驚膽戰地傳著林易的話,看謝昀沉默,以前那種令人發悶的感覺,又回來了。
「殿下,王伯沒事,就是書肆燒沒了。」
他們都在宮裡,俞喬不在京中,王伯也安然無恙,一個書肆對於謝昀來說,許還沒有紫雲宮隨意一個擺設值錢。
謝昀的眼睛黑沉黑沉,「查出來是何人所為了嗎?」
「林易說,是江湖人高手所為,具體是誰還在查。」
小路子回著,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謝昀的神色。
「恢復原樣,我要一絲一毫都無變化!」
「是,」小路子也不管做不做得到,當即就應了。
隨著俞喬離京愈久,謝昀的狀態就越來越不對,只有秦述阿狸在場的時候,會緩和上些許,平時的謝昀沉默得可怕。
「另外,告訴陳銘,這也是一個線索。」尋找老太后的線索。
「是,」小路子轉身下去傳話。
「七天……」七天後,阿喬就能回來了。謝昀這樣告訴自己。
紫雲宮裡的動靜是沒有辦法瞞過楚皇的,謝昀的狀態不對,他也知道,但他依舊無從著手,不僅謝昀覺得俞喬離開的時間有些久,就是他也要這般覺得了。
對於老太后還有沒可能活著的問題,他和很多人心裡都猜測和準備,連孟老都背叛了,她還能有幾分生機?
他也生氣也難過,但活到這個歲數,生死看多了,難受也是有限。
對於謝昀卻不是,他的烈性,讓他對看重的人,尤其看重,這裡面就包括對他很好的老太后,以及如今這個救了他命的俞喬。
七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再難捱,也一溜而過。
謝昀的馬車也出了皇宮。
**
「恩人,有心事?」老婦人問著,看向窗外微微凝眉的俞喬。
俞喬聞言,嘴角含起了少見的無奈微笑,「算是吧。」
「怕一個傻瓜不聽話,瞎等了。」
「倒是我和二禿子不好,耽誤恩人的事了。」
老婦人對覺遠依舊各種不客氣,對俞喬卻客氣喜愛的很,找著機會就幫俞喬「討債」,覺遠每日「肉償」的機會,就都由她代勞了。
從京城到桐城快馬是五日的路程,馬車需十天半個月,但如今七天過去,他們離桐城至多只有一日不到的路程。
那些人緊咬不放,俞喬帶著他們不斷兜圈子,到今日才將人甩開。
倒也不是沒想過尋求官兵的幫助,但幾次嘗試,俞喬就都放棄了,只怕找上官兵,和自投羅網,沒太大區別。
「我的印符被盜走了。」
老婦人對俞喬倒沒太多隱瞞,「以往給老婦的便利,就都成為他們的了。」
這才是他們逃得這般艱難的真正原因。
俞喬抬眼了看了看她,輕輕點了點頭。
毫無疑問,她救了老太后,但即便是為了謝昀,她都該將人救到底。
「繼續繞,」前往楚京的路關卡重重,但他們不可能不回楚京,就只能甩開一段,走一段。
七天的時間終究太少,林易陳野如何都沒辦法將被燒成灰燼的文軒書肆恢復成原樣,甚至陳銘為了尋找線索,還耽擱了兩天才開工。
謝昀帶著阿狸和秦述回來的時候,就只看到一片方方清理出來的空地。
幾日前林四酒來這裡遞消息的人,面對就是比眼前還要破敗的地方,別說文軒書肆,就是它的牌匾也沒能瞧見。
而俞喬和林四酒的聯繫,其實一直是靠王伯單線聯繫,他們找不到文軒書肆,找不到王伯,消息自然無法送達王伯手中,更無法送到謝昀手中。
秦述和阿狸都張大了嘴巴,他們是一點兒也不知道這裡被燒毀的事情,今兒出來也是真以為能見到俞喬,順便……回家。
但他們的家早在七日前就被燒了。
文軒書肆被燒毀,他們在這裡住過的痕迹,也被毀得乾乾淨淨。
從天色透亮,到天色發黑,謝昀註定是等不到人的。
「漂亮哥哥,小魚哥哥應該是有事耽擱了。」
這個時候也就只有阿狸還敢對謝昀說話,「我們回去,明兒再來,好嗎?」
「回哪裡?」謝昀眼中的黑沉並無任何被打動的地方。
「雲喬宮啊,漂亮哥哥不是說,那裡也是咱的家嗎?」阿狸眨了眨眼睛,他對俞喬倒是絕對的信任,「小魚哥哥回來肯定會去那裡找咱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