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我心口疼
第236章 我心口疼
溫酒微微仰著頭,眼眶盈滿水光,隻怕下一刻克製不住,就會在這麽多人麵前落淚。
她有千言萬語哽咽在喉。
此刻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旁的葉知秋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勸道:“能生的這樣好看已然十分不容易了,何況,還對您這樣癡情。”
一眾山匪連連點頭,平時最喜歡聽就是英雄美人風月事,哪有兩個人活生生站在眼前來的有意思。
黑美人不太會說話,性子卻是十分的耿直,“若是三弦對我也能這樣,哪怕隻有一半再一半,即便是日後他毀了容貌,缺胳膊斷腿,我也絕對不會不要他。”
一旁站著也被扯進來的謝三公子俊臉微沉。
換成誰,都不喜歡被人這樣“咒”,雖然葉知秋本意可能是想趁機表表心意。
不得不說,這時機挑的差到了極致。
底下一眾山匪卻是半點沒有回避的自覺,紛紛附和道:“不管這位公子做錯了什麽,溫財神看在他這張臉的份上,那也得原諒一回啊。”
“不知道為什麽,我光是聽見這話就心尖泛酸,可憐見的……”
“我忽然有點想哭是怎麽回事?”
眾人還有一半話藏著沒說,就這少年方才在寨外那滅人的利落勁兒,溫財神,你信不信你一句“我就是不要你了”說出口,這人會發瘋血洗整個飛雲寨?
一眾人都在極盡所能緩和溫酒和謝珩之間的氣氛,雖然說得都是廢話,但是,至少沒讓兩人一見麵立刻就鬧崩。
就這麽不說話,也是挺磨人的。
上上下下一眾人,都把心懸到了嗓子心。
這兩人肯定是前世冤孽未清,這輩子才這樣糾纏。
溫酒完全忘記了自己還坐在大當家才能坐的虎皮椅上,麵對這樣的謝珩,簡直讓人頭疼欲裂。
她不怕小閻王耍橫,也不怕那些陰謀陽謀。
隻是見不得他這樣隱忍委屈,心都被攪得生疼,可又沒法就這樣把從前的事都拋到腦後。
少年就站在她麵前,避不開,也沒法子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許久。
溫酒才起身,走到謝珩身側低聲道:“……你跟我來。”
她想把青玉牌還給他,總不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
隻能兩人私底下說。
少年眸色幽幽的看著她,愣是站著沒動。
葉知秋看不下去了,“讓你去你就去啊,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膽大臉皮厚。”
單獨相處,多好的機會。
溫酒先他一步出了聚賢堂,山間晨光依稀,鳥鳴聲清脆,花草樹木上掛著盈盈的露水。
她站在銀杏樹下等他。
謝珩走的很慢,風輕步緩的,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在江安的時候,錦衣玉貌的翩翩公子。
單看這人相貌,誰能聯想到那殺人如麻的小閻王?
從聚賢堂到銀杏樹下,一共九百七十一步。
謝珩終於還是走到了她麵前,駐足時,染黃的銀杏葉落在溫酒發間,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拂去,等做完這動作,才想起他們早已不是可以這樣親密相處的關係。
少年自嘲的笑了笑,“你要再說一遍,不喜歡我嗎?”
溫酒忽然就愣住了。
她鼻尖發酸的厲害,眼睛也是紅的,麵上卻不顯山不露水,“用得著我再說一遍嗎?”
謝珩麵上沒有什麽血色,沉聲道:“不用,你說的話,我都記得。”
兩人相對而立,沉默了許久。
溫酒從袖裏取出了那塊青玉牌,遞過去給謝珩,“我當時走的匆忙,忘了把這個還給你。”
少年不接,也不說話。
她對總是悶不吭聲的三公子尚有應對之法,看著謝珩這模樣,當真是半點法子也沒有。
溫酒狠了狠心,開口道:“葉知秋、就是方才在聚賢堂裏同你說話的葉大當家,見了這塊青玉牌便尊稱我為小主上……你應當知道這是什麽緣故。謝珩,這樣要緊的東西,你自己收好。”
她不想再同謝珩牽扯,心裏卻忍不住將這裏頭的事,猜了個七七八八。
越想越是心驚。
若是之前辦事出了什麽差錯,或者遭人偷盜,他豈不是要因此喪命。
把這樣關乎性命的東西交付他人,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你還給我做什麽?”謝珩薄唇失了血色,“你若真的恨我,大可以將此物交到旁人手裏,太子瑞王,亦或是老皇帝乃至任何一處官衙,都能要了我的性命,你不費吹灰之力就報仇,這世上再沒有這樣簡單的事了。”
他早就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她手裏,說的這樣風輕雲淡,這樣有恃無恐。
溫酒抿了抿唇,強壓住把青玉牌扔在謝珩臉上好好教他做人要惜命的衝動,咬牙道:“你以為我不敢?”
“你當然敢。”謝珩沒有半分要同她的杠的意思,乖順的不行,聲音壓得低低的,“你有什麽不敢的?”
溫酒那點膽子也隻夠這兩三句話用的,眼看著就撐不住了。
謝珩忽然抬頭,眸色灼灼的看著她。
晨光乍破天地間,山川大地都跟著明亮起來。
少年道:“你且放心,我即便是成了厲鬼也絕不會傷你。”
溫酒越發無言以對,執拗的把青玉牌塞到謝珩手裏。
微涼的指尖劃過他滾燙的掌心,剛要收回,手就被少年握住了。
“謝珩,放開!”溫酒心裏很亂,完全說不過謝珩就算了,他居然還動手!
“讓我握一會兒,就一會兒。”謝珩嗓音低啞了幾分,手掌握著她的手,不敢太用力,“這些日子,我總夢見再也找不到你了。”
一刹那間。
溫酒耳邊再聽不見別的聲響。
謝珩不再說話,身側的銀杏葉徐徐落下,擦過兩人交疊的衣袖。
少年眼角染了紅,越發的勾魂奪魄。
溫酒指尖觸及一片溫熱,低頭去看時,才發現謝珩的衣袖已經被人血浸透了。
她又驚又急,臉都白了幾分,“傷到哪了?”
話一出口,溫酒才發覺自己的反應太過。
既是陌路人,何須這樣緊張。
“這裏。”謝珩卻握著她的手,輕輕放在了心口上,“阿酒,我心口疼。”
===第237章 我想,讓你心疼心疼我===
換做旁人說這樣的話,溫酒必然一個巴掌就甩過去了。
可她此刻,感受著謝珩的心跳,卻是毫無辦法。
任溫財神有點石成金之能,此刻,抽不回手,也隻能無奈“……我讓人給你找個大夫?”
謝珩低聲道:“不必。”
溫酒有些生氣,又發不出脾氣,冷下臉來問道:“那你到底要如何?”
“我想,讓你心疼心疼我。”少年抬頭,俊臉籠罩在晨光裏,琥珀眸裏光華萬千,聲音卻低的滿載溫柔。
溫酒從前就同他說過,男子有千般手段也該用到朝堂上。
她怨他心機城府都用在了歪處上,那他就剝開傷口,明明白白的討她一絲心疼。
“你……”溫酒說不出話來。
她是個遇強則強,遇小可憐就……隻能丟盔卸甲的怪人。
也不知道謝珩是怎麽回事,竟把她那點底子摸透了,不論說什麽做什麽,都把她壓得死死的。
簡直毫無招架之力。
謝珩卻得寸進尺,啞著嗓子問道:“你讓我抱一會兒,好不好?”
溫酒震驚於這人給點顏色就開染坊的速度,還沒來得及開口,眼前的少年忽然直挺挺的倒了下來。
她猝不及防的,被壓在銀杏樹上,漫天黃葉飛飛揚揚的落下來,遮住了她的眼眸。
謝珩攬著她的腰,埋首在她頸間,滾燙的呼吸撲簌在溫酒耳邊,“我想抱著你,想親你,想和你白頭到老,想和你生生世世……”
謝珩在她耳邊說:“這些都是我心中所想,你覺得我齷齪也好,不知廉恥也罷,今日我都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日後再也不會半分算計欺瞞。”
有那麽一瞬間。
溫酒忘記了呼吸。
在八方城的兩個多月,那些溫酒無法入眠的漫漫長夜裏,多少次捫心自問:
她真的是因為清白之事,怨恨謝珩嗎?
那天被憤怒衝昏了頭腦,覺得謝家人和他一塊蒙騙自己,沒有一個人將她當做自己人,可那些怒氣怨氣,沒有幾天就煙消雲散了。
謝珩也是遭淩蘭算計,謝老夫人她們也是為了讓這件事有一個最好的結果。
溫酒誰也不能恨。
要怪也隻能怪自己運道不好,長平郡那麽多人家,怎麽就偏偏是她遭了秧。
可謝珩上輩子就因為行事不擇手段,被人詬病,為大晏付出一切,仍舊落不到半句好話。
一片丹心為家國,四海無人感君情。
謝老夫人她們不知道日後如何,可以心軟由謝珩胡來,溫酒卻不能。
她竭力所能,絕不讓謝珩再重蹈覆轍。
偏偏……
偏偏他對她生了那樣的心思,明明有那麽多機會可以和她說真相,可他沒有。
做人想一直光明磊落無愧於心太難,行差踏錯一步之後,隻能一條路走到黑又那樣容易。
她除了離開,除了不相見,還能怎麽辦?
風吹落覆在溫酒眼前的樹葉,麵白如紙少年映入眼簾。
她低低喚了聲:“謝珩。”
他站也站不穩,整個人的重量全都壓在溫酒身上,說的話卻是字字清晰,“那些你不想知道的,可以當作從未發生過,隻要你還在謝家,我都可以深藏……”
萬千言語止於此。
他一頭紮進溫酒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縱然卿如鐵,也淚灑衣襟。
這話終究是沒能說完,謝珩雙眼一閉,昏睡過去。
“謝珩?”
“謝珩!”
“長兄……”
任憑溫酒怎麽喊,倒在她身上少年愣是沒有半分反應,反倒是葉知秋和飛雲寨那些人被她喊得全湧了出來。
三公子站在人群裏,一張麵無表情的俊臉十分的突出,“去請大夫。”
……
山匪們前腳抬著昏睡不醒的少年往木屋裏走,說著:“原本沒看出來哪裏受了傷,這仔細一瞧才發現身上好些血!”
“這麽細皮嫩肉的公子爺,我碰一下都怕扯破他的皮……”
“這要是讓葉桑幫他上查看傷口,是不是要以身相許?”
溫酒心裏亂糟糟的,完全忘了自己說要離他遠遠的,腦子一熱就跟了上去。
剛要到了門前,謝玹不著痕跡的攔了她一把,“我去。”
溫酒還沒說完,後麵葉知秋一把將三公子拉了過去,“我早說你這人讀書多了腦子太死板,現在是你能去湊熱鬧的時候嗎?”
飛雲寨裏都是粗人,連僅有的幾個姑娘也都是單手扛抗百斤糧的粗人。
大夫沒來之前,也隻有溫酒還像是個會照顧人的。
照顧傷患,多適合再敘前緣啊!
謝玹沒說話,目光定定的看著溫酒。
她這才醒過來神來,往旁邊退了一步,靠在門上低聲道:“你去吧。”
葉知秋稀裏糊塗的鬆開了謝玹,“這都叫什麽事啊?平時話都不多說一句,現在連見血的事都這麽上心?”
溫酒沒說話。
反倒是旁邊的小山匪學著三公子的模樣,麵無表情的說:“男女授受不親。”
葉知秋:“……”
屋裏的三公子轉身關上了門。
瞬間隔斷了外頭那些人的視線。
原本應該昏睡的那人,斜倚在木床上,順手就把竹枕飛了出去,罵道:“謝玹,你這個混賬!”
“長兄還可以再大聲一些。”謝玹伸手接了,不緊不慢的走到床前,伸出兩指掀開了少年身上帶血的紅衣,“若是阿酒進來,知道你是裝的,會如何?”
謝珩微微勾了唇,白皙的俊臉多了幾分桀驁,“這麽說,為兄還要多謝你替我遮掩?”
謝玹麵不改色道:“不必客氣。”
三公子方才在不遠處看的明明白白,謝珩受了什麽傷能疼暈過去?怎麽早不暈晚不暈,偏偏在溫酒要推開他的時候暈?
這廝真的是豁出去,不要臉了。
可謝珩這樣的富貴公子命,卻忘了這窮鄉僻壤的破山寨連個大夫都得去山下請,若是溫酒來照顧他,當場就能再給他的劣跡再加一筆。
和好如初?
想都別想了。
兩兄弟一個躺在木床上,一襲紅衣盡染血卻半點不像重傷之人,一個坐在床邊,粗布衣衫裝的滿身落魄。
彼此相視了一眼,相對兩無言。
最後,還是三公子先開的口,“傷到哪了?”
“這兒。”謝珩對著謝玹心口處來了一掌,打的三公子坐立不穩,險些倒在他身上。
“看來是我多慮了。”謝玹麵色如常的自問檢討,起身就要往走,“讓阿酒來看你身上的傷。”
“回來!”
謝珩伸手,一把將三公子拉回了床邊。
少年瞬間變得一臉正色,問道:“謝玹,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麽把阿酒弄到雲州來?”
三公子跌坐在床邊,有片刻的狼狽,轉眼間恢複成麵無表情的模樣,不鹹不淡的反問:
“你說,我是為什麽?”
===第238章 心病===
三公子這人,行事一向都出人意料。
一朝狀元及第,卻在風頭最盛的時候,拒了七公主的婚事去翰林院做冷板凳。
這樣還不消停,請命到最亂的雲州查案,剛出帝京沒幾天,人就失蹤了,再出現的時候,就成了飛雲寨大當家的壓寨相公。
一般人都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可見謝玹這人,相當出奇。
謝珩在滄雲州的那兩個月,他白日裏想法設法用傷亡最小的法子解決叛軍,入了夜之後,就不斷的想為什麽溫酒會一怒之下離開。
甚至憤怒到了和謝家斷絕一切關係,孤身一人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八方城。
謝珩想不明白,底下幾個副將和智囊見他這模樣,愁的連夜商討對策,愣是沒琢磨出所以然來,隻能求助三公子。
日盼夜盼,盼來一紙飛鴿傳書。
上頭隻有六個字:昔孟母,擇鄰處。
墨羽軍上上下下一眾人,腦子差點想破了都沒想明白,這幾個字對每日戾氣纏身的謝小閻王有什麽用處?
三公子到底是怎樣一個奇人,能把溫酒離謝家這事,琢磨出如此清奇的一個路子?
可奇就在奇在這。
謝珩收到傳書一夜後,就恢複了大半,至少底下那些人敢近他十步之內了。
三公子的意思十分的隱晦。
溫酒離開謝家不是唯一的選擇,隻是想把你養得更好一些,她離開,並不是因為恨你怨你,反而,是因為你在她心裏太過重要。
重要到,怕你因為她而走了歪路,因此,寧願漂泊四海無所依,也要獨自離開。
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長兄,你消停些吧,人家一直把你當兒子養。
這就是三公子說話最紮心的地方了。
因此,若是換做別人聽見謝玹問“你說,我是為什麽?”這樣的話,必然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可謝大公子也不是尋常人,手搭在謝玹肩膀上,隨即扣住他的琵琶骨,嘴角微微揚起,“你確定要讓為兄猜?”
謝玹扶著床邊慢慢的坐起來,語氣淡淡的說:“萬金說阿酒被大水衝走了。”
謝珩微微挑眉,“這鬼話你也信。”
謝萬金的話能信,那才是見了鬼。
能把事情扯的這樣離奇,還以為別人會信,也不知道腦子是怎麽長的。
三公子不答,反問道:“反正都不在家,去東邊還是西邊,又有分別?”
乍一聽,竟覺得謝玹這話沒什麽毛病。
片刻後,謝珩才笑意淡淡道:“你自己要跑來雲州趟渾水也就算了,拉著阿酒算什麽意思?”
“自然是有她非來不可的理由”謝玹拂了拂微皺的衣襟,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謝珩,“譬如,她不來,長兄現下如何會出現在我麵前?”
三公子大約是這段時間在飛雲寨憋得有點厲害。
說的話竟比從前多了一倍還還不止。
謝珩躺在木床上,一手撐在耳側,“如此說來,你原本是想我來?”
這彎繞的有點多。
謝珩原本在千裏之外的滄雲州平叛,忙的昏天黑地,若不是因為忽然聽到溫酒被擄的消息,還真不會飛馬奔千裏,連夜趕到這地方來。
三公子一臉“都是意料之中的”的表情,語氣淡的幾不可聞,“方才在聚賢堂,長兄都沒看見我在吧?”
謝珩:“……”
要說心腸九曲十八彎,問話刁鑽第一人是誰?
那必然是謝三公子謝玹無疑!
謝珩揉了揉眉心,“有正事說正事,你酸什麽?”
三公子就這點不好,有什麽話從來不直說,給你繞的暈頭轉向,他再給你透露一點點苗頭。
十個裏麵有九個都被他繞暈了,還有一個是謝珩這樣的,不管你說什麽,我隻聽我想聽到的。
“有人在查你的身世,此前在背後指使淩蘭訛上你的人應當也是為了這個。”謝玹說到正事,越發的麵無表情,“葉大當家同阿酒說,等那塊青玉牌的主人等了二十年。我有一事不明,想問長兄:那人究竟是何身份,才能讓人俯首稱臣喚主上?”
……
門外,淡金色的陽光籠罩蒼茫大地。
眼下是初秋時節,正午時分,暖意十足。
溫酒指尖卻是一片冰涼,山下的赤腳大夫被幾個山匪飛奔著背上山,送木屋裏一送。
年過半百的張大夫對著兩個神仙般的公子,有些局促,一時不知道先給誰把脈。
床上那個衣衫染血,床邊那個麵白如紙。
看著都不太好啊。
溫酒實在是等不住,抬腳就往走,“他怎麽樣了?”
她進門才發現謝珩已經醒了,此刻半倚在床上,薄唇沒什麽血色,目光卻在她身上,卻難掩笑意。
就差明寫著:你果然還是擔心我。
溫酒想往外退已經晚了,身後緊跟著進來的葉知秋擋在了門口。
謝珩低聲道:“我沒事。”
溫酒把到了嘴邊那句“你沒事還暈倒?”咽了回去。
張大夫剛給謝珩把完脈,收回手,默了默,許久才開口道:“鬱結在心,徹夜難眠,心病還需心藥醫啊。”
溫酒靜靜的聽著。
張大夫又道:“別仗著年輕這樣糟踐身子,這起碼三天沒合眼了吧?又不是天塌下來了,非要你去頂著,心放寬些……”
這也就是在雲州,這赤腳大夫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就是謝小閻王,不然,怕是一個字都不敢廢話。
而此刻,木屋裏沒人打斷。
溫酒在琢磨謝珩的“心病”。
謝珩在看她。
兩三步的距離,不遠不近的眼前人。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兩人身上,滿身光華流轉。
隻有張大夫在叨叨著少年人要愛惜身體,說完之後,看了謝玹一眼,有些遲疑,“看你這模樣,也不太好,把脈嗎?”
謝玹悶不吭聲。
一旁的葉知秋上前道:“既然來了,就一塊把個脈,也不耽誤什麽功夫。”
大當家說的十分隨意,張大夫伸手的速度也極快,根本不給謝玹開口拒絕的時間,這脈已經搭上了。
木屋裏安安靜靜的。
片刻後。
張大夫又極惆悵的感概了一聲,“你們這些少年人每天都在想什麽?一個個心思這樣重,以為不吃不喝,就能得道飛升嗎?”
===第239章 砸銀子===
三公子一聲不吭。
他心裏能藏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如今照樣沒飛升。
木屋裏靜悄悄的,誰也沒說話。
“這樣,我先給你們開個清心凝神的方子,先喝兩天。”
張大夫心裏虛啊,今天一大早,就有人往屋裏扔銀子,說:“今天不管誰請你去瞧病,隻管說的越嚴重越好。”
沒多久,飛雲寨的人就上門了。
張大夫戰戰兢兢的,也不知道那些人說的到底是誰,隻好把屋裏人這兩個全算上了。
這年頭,天上掉的銀子也不好撿啊。
這四位都不像是好惹的人。
張大夫開完方子,留下一句,“記得每日服藥”,就飛似得的下山,猶如身後有猛虎在追一般。
……
這一年的七月初,秋意染千山,溫酒稀裏糊塗的和謝珩謝玹在石寧山相遇,在這裏窮的叮當響的地方,一副方子,煎出兩碗藥。
溫酒剛把藥煎好,葉知秋被底下的人叫走了,連葉桑和幾個聒噪的少年也全都帶了過去。
隻餘下她一個人對著藥湯,十分的悵然。
以前在溫家,父親阿娘有了溫文之後,待她就不甚上心了,更別說那兩個偏心眼偏上天的爺爺奶奶。
仔細算起來,溫酒活了兩輩子,也沒有人像謝珩和謝家人一般待她好過。
正因如此,愛恨兩難,連老死不相往來都做不到。
溫酒歎了一口氣,端著藥湯進了木屋。
謝珩和謝玹相對而坐,誰也不說話,氣氛有些微妙。
“把藥喝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溫酒麵上沒什麽表情,往大公子和三公子麵前各擺了一碗藥,光聞這藥味就苦的掉渣。
謝珩端著藥碗,朝謝玹笑了笑,“有苦同當,幹一個?”
三公子麵無表情,也不理會他,拿起碗就一口幹了。
謝珩微微挑眉,也端著要玩一滴不剩的喝完。
這兩人喝個藥也同喝酒一般,溫酒嘴角抽了抽,收了藥碗就轉身往外走。
“阿酒。”謝珩忽然喊了她一聲。
少年嗓音低低的,聽起來很是輕緩惑人。
溫酒不由自主的就停住了腳步,回頭,麵色淡淡的問道:“還有何事?”
謝珩屈指輕叩桌麵,看了謝玹一眼,“三公子找你有事。”
溫酒眸色複雜:“???”
三公子是啞巴了還是怎麽的?
明明人就在麵前,還要他說?
莫名就找溫酒有事的謝玹聞言,忽的抬頭看謝珩,眸裏寫滿了:我什麽時候說找阿酒有事?
謝珩越發的理直氣壯:是你把她弄到雲州的。
不過片刻功夫。
兩人已然用眼神交流過一輪。
溫酒站在幾步開外,看著這兩人的目光猶如電光火石一般,你來我往,好一陣的淩厲逼人。
最後,還是三公子先別過眼,開口道:“雲州的案子,需你一同走一趟。”
“什麽案子?”溫酒看謝玹這別扭樣,有些想不明白。
三公子這壓寨相公坐的不太安分啊,人在山上待著,心卻想著山下的事。
還好,葉知秋不在。
謝玹原本就是順口這麽一說,被謝珩瞥了一眼之後,開始一臉正色道:“淩蘭死了。”
溫酒微愣。
木屋裏有片刻的沉默。
她往藥碗往桌子上一放,嫌雲袖礙事直接卷了上去,“什麽時候的事?她不是……”
“就在你放她走的那天夜裏。”謝玹麵無表情,仿佛完全在說一個不相幹的人。
溫酒坐在板凳,麵色不太好看。
雖說她對那個表小姐淩蘭毫無好感,可那畢竟是一條人命,還懷著孩子,即便做了再多的錯事,肚子裏的小生命總是無辜的。
所以溫酒再厭惡她,也沒有想過要取淩蘭的性命。
可世上的事,小人物的生死,從來都這樣讓人措手不及。
謝珩看著她,緩緩道:“三公子懷疑她背後之人,從長平郡那時候便開始操控她行事,所以才有……”
溫酒開口打斷道:“需要我做什麽?”
再讓謝珩說下去,又要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她實在不想繼續在這件事事情上糾纏。
謝珩收聲,不再言語,一雙琉璃眸星華點點,看的溫酒一愣,她這才發現自己方才說話太快太大聲,一雙手無處安放,又把剛卷上去的袖子扯了下來,別開目光,去看窗外的風光。
隻要這個少年在身邊,即便不說話,溫酒也沒法子忽視。
這種感覺,很難受。
三公子在一旁看的真切,眸色暗了幾分,話越發的少了。
謝玹隻說了三個字,“砸銀子。”
“啊?”溫酒眸色亮了亮。
她沒什麽別的長項,唯有同人砸銀子從未輸過。
這事還挺適合她做的。
謝玹道:“你什麽都不用想,明日到了地方,隻管砸銀子便好。”
“也好。”
溫酒許久才憋出來兩個字,“隻是葉大當家那裏,你要找什麽由頭,才能下山?”
她一直都覺得三公子這個人恨神奇,明明惜字如金,卻能把人忽悠的團團轉。
連被人擄來山寨,也沒一個人會輕視他。
這樣的本事,一般人真的學不來。
謝玹一聽這話,本來麵無表情的俊臉瞬間黑了,眼看著起身就要訓她,又被謝珩一把摁了回去,“一碗藥不夠平心靜氣是吧?我那碗也讓給你喝,嗯?”
三公子黑著臉,不情不願的回答溫酒:“我自有辦法。”
溫酒沒再說什麽,葉知秋早晚會知道他不是什麽落魄書生三弦,至於日後如何,那就以後再說吧。
他心裏心裏琢磨著事,回過神來的時候,發覺兩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看我做什麽?有功夫不如怎麽想想,怎麽從雲州這破地方全身而退。”溫酒起身,看兩人這模樣心裏忽然不太高興,不緊不慢道:“我聽說雲州城那位南寧王的寶貝郡主酷愛強搶美男,你們兩個,嗬嗬,自求多福。”
謝珩頓了頓,有些詫異又有點欣喜,“阿酒這是在誇我?”
這廝越發的不要臉,溫酒一個字都不和他多說,轉身就走。
眼角餘光瞥見三公子一張俊臉越發的黑了。
溫酒一邊出門,一邊想著:辦完這件事,把藏在暗處想害謝珩的那些人都料理幹淨了,才能過清淨日子。
對。
才不是想幫謝珩。
我就是換個地方砸銀子尋開心。
同你們謝家,一點關係也沒有!
===第240章 長兄喊你看花===
到了傍晚,葉知秋還沒回來。
溫流索性就坐在葉知秋門口等,閑來無事,便聽幾個少年少女說著這一帶的事。
她天生一副溫軟柔和的表象,又頂著一個小財神的名頭,不管到哪都是極招人喜歡的,更別說這些窮的把她當神明拜的小孩。
雲州這一帶,曆年來都是大晏地方官員叫窮叫得最響的地方。
窮山惡水出刁民,這話不是隨便扯的。
這地方匪患橫行,以九山三十六寨為首,占山為王,守著一條必經之路啥也不幹,就蹲著收過路費,官府都不敢輕易招惹,各家爭地盤鬧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地方官員該和上頭哭著要救濟還是一樣哭。
從罵那些剝削民脂民膏的大貪官,說到了葉知秋這飛雲寨是這雲州城一帶最特立獨行的存在,當年創立飛雲寨的大當家立下規矩“劫亦有道:老弱病殘者,放行。為官清廉者,放行。為富有德者,放行……”
這樣這樣的規矩,足足有幾十條,都不帶重複的。
溫酒聽到的時候,都覺著創寨的那位大當家,沒有去學堂當先生教書育人,著實是當世莫大的損失。
又聊了一會兒,底下一幫少年圍著她問生財之道,說著說著,不知不覺就入了夜。
“都什麽時辰了還不回去?”葉知秋一回來,就把眾人都趕了回去。
等門口隻剩下他們兩人。
葉知秋才伸手來扶門邊的溫酒,低聲道:“小主上怎麽坐在這?”
“有事要同你說一聲。”溫酒本想同她解釋,自己不是什麽小主上。
說句真心話。
葉大當家除了把她綁到飛雲寨這事做的不厚道之外,還真沒什麽地方對不住她的。
可謝珩現下受了傷,也不知道後邊會發生什麽事,她隻好硬著頭皮繼續頂著這個名頭。
葉知秋正色道:“何事?”
“明日我要下去,到雲州城裏辦些事。”溫酒斟酌著用詞,“得帶三……”
這話還沒說完。
葉知秋接話道:“小主上把三弦也帶上吧,他識字多,人也聰明。主要是話少,話少的人做事也周全,說不定還能幫上忙。”
溫酒滿眼都是驚詫:“……”
大當家想法真是清奇啊,讓別人帶著自己的壓寨相公下山,也不怕人就這麽一去不回頭了。
難怪三公子一點也不擔心自己下不了山。
“我也同小主上一道去。”葉知秋緊接著道:“雲州城同別的地方不一樣,亂的很,若是小主上在這裏出了什麽事,屬下萬死難辭其咎。”
“這……”溫酒想說你家萬敵不侵的小主上已經在你家山寨門口傷過一次了。
強行忍住了。
她也不知道三公子那邊是怎麽謀劃著,再帶上一個葉知秋怕生變數。
可這話不能明著說。
把謝玹帶走,不帶大當家,隻要人不傻都知道這裏頭的不對勁兒。
溫酒思忖片刻,才道:“飛雲寨離了你不行吧?”
“這個屬下早就安排好了。”葉知秋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屬下等了您那麽多年,豈會因為這些瑣事絆住手腳?明日下山是吧?小主上放心,所有的事屬下都會交付給底下的人,以後您到哪,屬下就跟到哪。”
“其實……”溫酒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但屬下有個不情之請。”葉知秋說這話的時候,有些不太好意思。
溫酒奇道:“何事?”
“我得帶著三弦。”葉知秋道:“他那個怪脾氣,若不在我身邊,誰能受得了他呢?”
葉知秋想著:這飛雲寨上上下下的人,本來就是生根於此,隻有謝玹是半路被我帶上來的,得走到哪帶到哪。
不然,不是平白耽誤人家一輩子嗎?
溫酒:“……”
她以前也是這麽想來著。
可這世上愛慕容顏的人那麽多,被三公子一張俊臉騙了的人還真不少。
葉知秋以為她不同意,解釋道:“三弦他就是脾氣差點,人還是不錯的,小主上過段時日就知道了。”
溫酒似是而非的對葉知秋說道:“對,過段時日你就知道了。”
用不了幾天。
葉知秋就會知道,她擄上山的壓寨相公,不是什麽落魄書生謝玹,而是帝京城新貴名門的謝家三公子,十八歲便蟾宮折桂的少年狀元。
這話溫酒不好說。
還是等三公子自己說吧。
她也是真心想不明白。
人都說多情公子風流債,像謝玹這樣整日裏冷著一張臉的,到底為什麽命犯桃花啊?
……
豎日,雲州城。
如今龍座上的那位當年接掌帝位的時候,大半皇族都折在了那場奪位之爭裏,趙毅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算是那些人裏麵命最好的,不但保住了項上人頭,還封了南寧王,拿到了雲州做封地。
窮是窮了些,勝在天高皇帝遠,一手遮天,日子過得比趙毅還舒坦。
正是午後,長街上行人如織,一輛六駕並驅的雕花畫鳳的馬車從街道上飛馳而來,前頭兩人騎馬在前麵揮舞著長鞭驅趕眾人;“讓開!快讓開!”
街上行人敢怒不敢言,紛紛退到了牆角。
十幾步開外,雙騎並駕的馬車慢了下來,駕車的少年一身黑色勁裝,男女莫辨。
坐在車廂裏的溫酒溫聲道:“退開些,讓她們先過。”
葉知秋沒受過這樣氣,卻不得不聽小主上的,老大不願意的駕車退開。
“還不快退!”給郡主開路的惡奴卻越發囂張,揚起長鞭就往葉知秋身上抽,“沒長眼睛嗎?還不快給我家主子讓路!”
葉知秋一馬鞭甩過去,把兩個惡奴的鞭子卷住,再一拉,兩人齊齊摔了個狗啃泥。
葉知秋冷笑道:“好狗不擋道。”
“何人如何大膽?”馬車裏的那位女主子怒極,嬌喝道:“來人,把他們給本郡主綁了!”
郡主?
溫酒早就聽說過南寧王有個如珠似寶的女兒,名趙名青鸞,自小以前朝兩位公主為榜樣,信奉“誰說女子不如男?”,可惜學偏了,半點長處沒學到,驕奢淫逸養男寵,飛揚跋扈的本事倒是一流。
她大抵是出門沒看黃曆。
一進雲州城就遇上了這麽麻煩的人。
想退也沒法退,趙青鸞帶出來的好幾十號惡奴已經飛快的衝了出來。
“阿酒。”謝珩一襲緋衣,料峭風流的富貴公子模樣,雙指捏了木芙蓉遞到溫酒麵前,“你瞧見我手裏這朵木芙蓉了麽?”
溫酒正頭疼,現在是看花的時候麽?
她無奈的揉了揉眉心,“謝珩,你……”
話聲未落,少年信手飛花出珠簾,直擊趙青鸞的車架,隻聽得對方烈馬揚天嘶鳴,頃刻間便是人仰馬翻……
===第241章 隻能是你===
六馬齊驅的馬車原是極尊貴的象征,南寧王府的郡主仗著天高皇帝遠沒人管,越矩用了,也無非就是為了在外頭擺排場耍威風。
誰知其中一匹馬受了驚,發起瘋來連同其他五匹馬一塊撂蹄子。
誰也控製不住瘋馬,馬車倒地,裏頭的侍女和趙青鸞全都被甩了出來。
一時間人仰馬翻,驚叫聲不斷,場麵亂成一團。
數十個圍著溫酒馬車剛要發難的惡奴,連忙跑回去救自家主子,“郡主!”
“郡主您沒事吧?”
街上行人怕遭無妄之災,紛紛退的無影無蹤。
午後陽光落滿長街,一陣人仰馬翻之後,四周陷入一片寂靜中,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短暫而讓人心神不寧。
隻有溫酒的馬車還在原地。
車廂裏,溫酒看著少年白皙修長的指尖,方才捏著的那朵木芙蓉早已經不見。
她眼皮跳了跳,不由得問道:“你知道對麵那個是誰嗎?”
謝珩一臉“我管她是誰,擋了老子的道就得遭殃”,語氣卻是十分誠懇,回答道:“不知道。”
溫酒別過頭去,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氣到僵硬的臉。
不能生氣不能生氣。
謝珩這個臭脾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真忍氣吞氣給人讓道才是見了鬼呢。
可你擅自離開營地,闖別人地盤的時候,能不能行事低調一點?
能不能?!
“南寧王府嫡長女,趙青鸞。”三公子的聲音淡漠如風。
嗬。
溫酒不過是說了一句行事要光明磊落,這廝就連發個暗器都要讓她先看一眼。
刻意至極。
謝珩看了三公子一眼,依舊是漫不經心的模樣,微微勾了勾唇,“區區一個郡主都敢擺這麽大的架子,在我們謝大人麵前叫囂,這參南寧王府的折子要怎麽寫才好?”
謝玹眸色如墨,語氣淡淡的,“有謝將軍在,先斬後奏,也無不可。”
之前三人坐在同一輛馬車裏,誰也沒說話,安靜到氣氛都有些微妙,忽然遇上趙青鸞這麽個囂張跋扈的主兒搶路,倒是把之前的尷尬衝淡了不少。
馬車外聲音嘈雜,這兩人說話卻猶如看客一般頗有說笑的閑情雅致。
溫酒都不想說什麽,伸手挑開一半的車簾,往外麵看了一眼。
南寧王府那一眾隨從和侍女剛把趙青鸞從地上扶起來,一個個小心翼翼的,大氣也不敢出。
趙青鸞倒是沒什麽事,隻是錦衣羅裙沾了塵土,那奢華無比的馬車也散了架。
瞬間變得空蕩蕩的一條長街,隻有黑衣少年駕著的馬車還在原地停著。
趙青鸞在左右侍女的攙扶下,走到了葉知秋麵前,冷笑了一聲,“你可知道驚了本郡主的車駕,該當何罪?”
“郡主算什麽?天皇老子也要講道理!”葉知秋一身匪氣,那麽多年的大當家不是白當的,一手拉著韁繩,麵對王府好幾十號人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是你擾亂街市驚了馬,我還沒讓你賠罪,你倒先來為難我了?”
趙青鸞活到十八歲,沒見過敢和她這樣叫板的,對方還是個十八九歲的俊秀少年。
遠看隻覺得略黑了些,近瞧才發現這少年是難得俊朗剛健模樣。
趙青鸞當即怒氣就散了大半,輕佻的笑道:“本郡主今個兒心情好,這樣吧,你隨本郡主回王府。這衝撞之罪,本郡主也就不計較了,如何?”
溫酒放下車簾,默默的捏了一把汗。
黑美人同那些山匪兄弟們在一塊長大,原本就沒有什麽女子的做派,換上男裝之後,簡直比男子還有男子氣概,羞煞那些文弱書生。
這不長眼的趙青鸞調戲民男調戲到葉大當家頭上,溫酒都怕葉知秋一個忍不住就和人打起來。
她剛要起身出車廂去調停。
身側的謝珩忽然拉了溫酒一把,將她大半個身子都攬在懷裏,低聲道:“你別去。”
溫酒身子有片刻的僵硬。
而少年隻是抽走了她身上的披帛,很快就退開,坐到了她方才做過的位置上,麵色如常道:“你坐那邊。”
溫酒暗暗唾棄自己想多了。
她坐到了馬車中央,看見謝珩目隨手把飄逸的披帛當做鞭子一般揮了出去,輕紗飛揚間內力湧動,連同趙青鸞在內的一眾小廝侍女被抽倒了一大片。
一片痛呼驚叫聲裏,少年收回手,淡黃色的繡花披帛被風翩然吹遠。
謝珩語調散漫:“還不快滾?”
眾人扶著趙青鸞倉皇的往後退,比方才被惡奴驅趕的尋常百姓還要狼狽幾分。
“欺軟怕硬,什麽玩意!”葉知秋罵了一句,當即回馬揚鞭,絕塵而去。
車簾被風吹動的那一瞬間,跌倒在地的趙青鸞剛好抬頭看見,絕豔無雙的紅年少年唇角微微揚起,一眼便能勾魂奪魄的琥珀眸裏滿是桀驁輕蔑。
“剛才馬車那人是誰?”趙青鸞愣了許久,才回神來,開口第一句就問那少年的來路。
底下一眾人支支吾吾,“之前從未見過這人,應當不是雲州城的人……”
誰不知道南寧王府的青鸞郡主好美男,身份高些的都早早娶了妻,出身不好的大半都被送到了她手裏。
像這樣桀驁輕狂到明知她是郡主之尊還敢動手的,真是生平僅見。
趙青鸞捂著心口,笑得咬牙切齒:“好、好極了,傳郡主的命令,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方才那幾個人找出來!”
……
絕塵而去的馬車裏。
溫酒坐立不穩,險些一頭紮進謝珩懷裏,扶著車廂才勉強坐穩。
左右兩邊伸出去扶她的手都扶了個空,兩個少年對視了一眼,不動聲色的收了回去。
“謝珩,你明知道那是趙青鸞,你還……”
溫酒氣得話都說不順,這人是一點也不知道人在他鄉莫張狂的道理啊。
南寧王手裏還有好幾萬兵馬,萬一鐵了心要為寶貝女兒討一個公道,那她們誰也別想活著走出雲州城。
偏偏葉知秋也不是什麽能忍的人,一馬鞭下去,馬車還撞倒了好幾個惡奴。
她幾乎可以預料到,接下來的雲州之行有多少麻煩,多麽的寸步難行了。
“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在我麵前如此放肆。”謝珩嗓音清越,就那麽緩緩的抬眸看著她,眼裏聚起了星星點點的笑意,“若真要有,也隻能是你。”
===第242章 我姓溫===
溫酒聞言微愣,怔怔的看著眼前的絕豔少年,心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少年生的好看,原就是極要命的事。
更要命的是:他一句話都能讓你心神動蕩。
她想同自己說,謝珩也就是隨口一說,當不得真的。
偏偏少年這樣目光灼灼讓人忽視不得。
靜謐無聲的車廂裏,幾乎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咳咳……”謝玹麵無表情的假咳了兩聲,打破這沉默,“說完了嗎?”
謝珩揚眉看他,琥珀眸裏喜怒難辨。
剛好這時候,葉知秋又在車廂外提醒了一聲,“天雲樓,到了。”
謝玹眸色如墨,麵色卻極淡,“說完了就下去。”
三公子脾氣差起來,連小閻王長兄都不怕了。
這兩位,一個提劍砍人砍得整個帝京城聞風喪膽,另一個,自從進了議政殿之後,據說一眾大臣們上朝的時候都多加了兩件裏衣。
惹不起惹不起。
溫酒是一個不敢惹,默默的起身溜了。
謝珩卻先她一步出了車廂,衣袂翩然的一躍而下,而後轉身,朝她伸出一隻白哲修長的手來。
少年的動作極其自然。
剛探出車廂的溫酒卻遲疑了一下。
天色忽已暮,長街花燈初上,人來人往。
謝珩站在車廂前,好似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微微含笑道:“來。”
溫酒從前聽過許多人感概“最難消受美人恩”。
卻沒人知道,小閻王笑意盈眸,一雙持劍擋萬敵的手伸出來扶你的時候,萬千溫柔有多難消受。
她站著沒動,反倒是一旁掀開車簾的葉知秋愣住了,低聲問道,“你們家裏養的……那什麽都這麽體貼的嗎?”
溫酒頓時無言以對:“……”
外頭這麽多人,她再不下去,瞧熱鬧的都要圍上來了。
溫酒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搭在少年掌心,飛快的跳了下去,隻一瞬間就收手回袖。
裝作方才一點也沒察覺到他掌心的灼熱。
謝珩眼角微挑,徐徐笑道:“小心些。”
少年袖下的手不自覺的收攏,麵上卻不動聲色,像是哄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
葉知秋瞧了兩人許久,回頭朝剛剛走出車廂伸出手,大大咧咧道:“我扶你。”
謝玹一張俊臉僵了僵,側身就往馬車另外一邊下。
“三弦,你瞧瞧別人!”葉知秋扣住了謝玹的肩膀,她就搞不明白了,為什麽小主上家裏養的那個長得那麽好看,還那麽聽話。
她都沒讓謝玹扶,反過來去扶他,這人怎麽還不樂意了?
這山匪頭子下手不知輕重,三公子一張俊臉登時就白了,“手拿開。”
溫酒和謝珩齊齊回頭,看向兩人。
三公子在飛雲寨裝了好些日子的落魄書生,整日裏粗衣麻布的,今個兒忽然換上了一身淡藍色的錦袍,墨發用玉簪束著,整個人清雋雅致,說是神仙公子也沒人會不信。
葉知秋近看呆了。
一時間忘了放開。
溫酒無奈,又有些忍不住想笑,怕三公子記仇,硬生生把目光轉向了另一邊。
她背對著兩人,低聲道:“小葉,放開他。”
“我……我不是有意的……”葉知秋這才反應過來,收回手,往後退了退,卻忘了自己還在馬車上,整個都栽了下去,硬生生翻了半個後空翻才站穩。
謝玹俊臉越發黑沉,一掀袍角就要往下跳。
謝珩眸裏笑意泛泛,伸手把人拽了下來,耳語道:“鬧什麽脾氣呢?人家好歹是個姑娘,三公子,你著實沒有君子風度啊。”
謝玹冷哼了一聲,“誰同你說,我是個君子?”
溫酒同這兩人離得近,恰好聽到這一句,不由得有些心累。
人家混朝堂的那些個人,不管有多心黑手狠,在外頭的名聲那是一個比一個愛惜,恨不得把黑的洗成白的,行事再小人,在別人口中那也得是“君子”。
謝家這幾位倒好,一個老子就是這麽個狠人,不服?拔劍啊!
另一位,太君子妨礙我辦事。不開口的時候,寒風陣陣凍死你,一旦開始說話,一句話就能噎死你。
連那最笑的四公子也沒好到哪裏去,成日裏搖著一把白折扇,風流倜儻,說的卻是:奸商奸商?無奸不商啊。
就沒一個走尋常路的。
葉知秋自知有愧,走在三人身側一直都沒說話。
這條街今兒個格外熱鬧,馬車進不去,連人過去都有些困難。
街上眾人說著;“前兩天剛挖出來的一塊龍形奇石,活靈活現,據說是天降帝星於雲州,吉兆啊!”
“也不知道是誰能買走這塊奇石?家裏沾了龍氣,以後必然運勢大旺啊!”
“青鸞郡主都到了和世子都到了,這奇石必然是要南寧王府的,還有別人什麽事?”
天雲樓外頭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都是看熱鬧的,雲州窮了這麽些年,極少有這種砸銀子爭一個物件的時候,底下的尋常百姓都對這件事,表現出了異於往常的關注。
溫酒順耳停了幾句,算是明白了。
三公子說讓她砸銀子就成,那還真就是銀子的事。
她從袖子摸出一把白玉桃花扇,輕輕敲了敲前頭那人的肩膀,“兄台,勞煩讓讓。”
前頭男子不樂意,回頭便罵道:“都是看熱鬧的,憑什麽我讓你啊……”
罵到一半就止了聲,盯著溫酒手裏的白玉桃花扇,眼珠都轉不動了。
溫酒想著既然要出去砸銀子,行頭不肯定不能缺啊,下山的時候從八寶箱裏拿出了一把白玉桃花扇,不大不小,正好七寸,白玉薄片為底,其間血色渲染點做桃花,底下墜了一顆夜明珠係著流蘇做扇墜。
這樣價值不菲的物件拿在手裏,隻要不瞎的人都隻知道這姑娘有錢,家裏有金山銀山的那種有錢。
眾人的目光全落到了溫酒身上,放佛眼前這姑娘滿身散金光。
溫酒隻是微微一笑,“借過。”
聲落後,眾人嘩啦啦的往兩旁退去。
饒是謝小閻王和謝狀元手段再高明,在此時也毫無用武之地。
“多謝。”溫酒微微頷首,信手打開了白玉桃花扇,輕輕搖著,那顆夜明珠在她袖間輕輕浮動著,華光四溢。
謝珩和謝玹,一左一右走在她身側,最右邊還有一個葉知秋。
皆是錦衣玉貌正少年,眾人不自覺的又往兩多退了兩步。
四人暢通無阻的到了天雲樓門前,守門的兩個小二齊齊擋住了門,“今日天雲樓被貴客包場,請幾位出示一下請帖。”
謝珩側目看謝玹,三公子麵無表情道:“沒有。”
小二道:“那就不能進了,請客官移步。”
話聲未落,溫酒上前一步,微微含笑問道:“沒請帖不能進?”
“是……”小二也為難啊,這幾個一看就不是尋常人,若是換成平時,早就笑臉迎進去了。
可今個兒真不一樣啊。
溫酒麵上仍舊帶著笑,不緊不慢道:“勞煩通報一聲大掌櫃,就說八方城那位來了。”
小二遲疑了一下,問道:“請問您是……”
溫酒輕輕搖著白玉桃花扇,笑道:“我姓溫。”
===第243章 財大氣粗溫財神===
小二愣了愣,道了聲“請貴客稍候”,便匆匆往樓裏跑去。
溫酒站在門外,笑意淺淺,鵝黃色的錦衣羅裙,飛花走繡無一不處不精致華貴。
她半點沒有擺架子的意思,卻讓人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再看她身側那兩位少年公子,紅衣那位容色絕豔無雙,姿態散漫從容,藍衫的清雋似謫仙,臨風而立衣袂翩翩,仿佛風再大點就能扶搖直上九天去。
雲州城幾時出過這樣的絕色?
這就不是一般人家能養出來的。
最右邊的葉知秋湊到溫酒耳邊,低聲問道:“要不,直接打進去?”
“急什麽?”溫酒麵上笑意不改。
葉知秋默默的退後,覺得自己明顯拉低了這三位淡定從容的風度。
不多時。
“你們還攔著做什麽?快、快讓開,請溫掌櫃進來!”天雲樓大掌櫃淩杭匆匆往門口處走來,一邊讓人散開,一邊直奔溫酒麵前。
攔在門前的層層守衛齊齊退開,露出淩杭身後一眾久仰溫財神大名,急急忙忙趕來迎接的商賈。
“來晚了,勞煩淩掌櫃受累。”溫酒笑了笑,合上白玉扇,隨手往左邊一拋。
夜明珠的珠光在夜色裏劃出一道亮色,身側的謝珩伸手接了,一眾人紛紛看傻眼。
這姑娘是真的財大氣粗啊!
價值萬金的寶物,就這麽隨手扔,若是身側那少年沒接住,轉眼就會碎成渣,皇帝老子都沒這麽豪氣。
淩杭年近三十,在一眾中老年富商裏顯得極年輕,卻怎麽也沒想到進來聲名鵲起的“溫財神”,會是這麽年少的一個小姑娘。
“溫掌櫃言重、言重了。”淩杭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連忙道:“早些時候我派人到八方城送請帖沒回信,還以為是溫掌櫃貴人事忙,抽不出空來。現在想想,許是底下的人誤解了您的意思。讓貴客在門外久候,是我做東道主的待客不周,快請進,快請!”
溫酒微微一笑,微抬手,“請。”
之前天雲樓為了給今日龍形石的賣價造勢,絞盡腦汁的想法子,最後選中了近來勢頭最盛的“溫財神”,看中就是她在兩個月之內成了八方城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底下又開了家玉滿堂,剛好能和這事掛上鉤。
所以那個挖到龍形石的富商,特意吩咐人跑八方城給溫酒送了帖子去,請她來鎮場子。
沒曾想,剛好碰上溫酒被飛雲寨的人擄走,帖子送到了人卻不知身在何方,隻能不了了之。
結果溫酒到了雲州,剛要遇上三公子要插手這件事。
這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事情原有的軌跡。
隻是溫酒身後這兩個如玉少年郎,緊隨其後寸步不離,連跨門而去的動作都是一致的,讓明顯被嫌棄了強行隔開的淩杭十分的想不通。
他就是想同溫財神說兩句話,這兩位至於這麽防賊一樣防著他嗎?
溫酒含笑走了幾步,一眾商賈們終於從震驚中回神來,紛紛熱絡道:“如今的少年人真是了不得!”
“人家同我說溫掌櫃極年少,我還不信,現在是真的不能不服老了啊!”
“溫掌櫃,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台子搭在了一樓大堂,巧舌如簧的商人正在說一副山水畫出自名家之手,如何如何珍貴。
台下坐了滿了人,原本都聽得專心,忽然聽到身後的動靜,誰也沒心思聽台上說什麽了,紛紛回頭來看“溫財神”。
一聲聲方才誰說一定會抱得龍石歸的的?”
“溫掌櫃竟然也來了,今天可真是熱鬧了!”
“溫掌櫃好!”
溫酒早見慣了這些場麵,淡淡笑道:“幸會幸會。”
謝珩眸色灼灼的看著她,不由得勾唇,笑了。
從前在帝京城的時候,隻知道她喜歡銀子,極有經商的天賦。
今日買鋪子,明日買樓,再後來說買街……
賬房裏的本子越堆越多,每日都忙的腳不沾地,底下一眾小廝侍女都被她帶成了財迷。
卻從來沒有一次,像今日這樣,清楚的知道……溫酒這個小財神有多大的影響力。
她在謝家的時候,從來都是溫溫軟軟的,好似不懼半點殺傷力,偶爾會出手整治那些人,手腕也沒有多強硬。
謝珩獨自一人的時候,會想溫酒在別人麵前是什麽模樣的。
可萬千想象,都敵不過她此時眉眼含笑,一身風華,傾倒滿座錦衣客。
他喜歡的姑娘,身上帶著光。
淩杭給她們四人在最前麵最中央的位置加了一張八仙桌,吩咐底下的人小心伺候著,彎腰同溫酒道:“溫掌櫃和幾位公子稍坐,龍石還在後頭,這些古董字畫什麽的,您若是有興趣可以瞧兩眼。”
溫酒笑著點了點頭,“你忙去吧。”
她太清楚這種拿好東西做噱頭起場子,實際上卻用別的東西先斂一波財的路子了。
不到最後,是看不見那塊龍石的。
三公子也不急,麵色淡淡的。
這人不管到了哪,都能保持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也是怪難得的。
溫酒特意不去看謝珩,那少年卻輕輕的搖著白玉扇,湊近了,低聲問她,“名頭挺響啊,溫財神。”
兩人本就坐的很近,謝珩這動作像是替她扇風一般,低下頭來耳語,在外人看來更是曖昧旖旎。
少年溫熱的呼吸徐徐撲簌在耳邊,溫酒後背微微一僵,原本想說的那句:沒有你那小閻王的名頭響,頓時變成了兩個字,“還好。”
謝珩隻靠近了片刻,便十分有分寸的退開了。
樓裏燈火通明,人又多,難免有些熱,他執扇輕輕的在溫酒身邊搖著。
少年眉眼桀驁,動作卻溫柔的不像話。
香茶糕點紛紛送上桌子,小二們來來去去,身後一眾議論紛紛,溫財神和她身邊的三個少年都極其招眼。
反倒讓台上那個講畫的冷了場。
忽然間,一道玉杯徑直朝溫酒麵門飛來,她還沒來得及避開,謝珩伸出一隻手輕輕按住她,另一隻手揮扇,將那玉杯擊的四分五裂飛回了原處。
整座樓,頓時鴉雀無聲。
===第244章她要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