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魂》番外篇之《金華貓》(下)
從那以後,我就真真正正的在他身邊留了下了,成為了一隻只屬於他一個人的貓。我從不像別的貓那樣,一天不出去野上幾圈就收不回心來。我每天就陪在他的身邊,看著他作畫品茶,看著他上班下班,看著他做飯睡覺。我的眼睛簡直一刻也從他身上拔不下來,我想,前世我一定欠了他很多東西,所以這輩子才如此放他不下。
他經常將我抱在懷裡,用臉蹭著我毛茸茸的後頸,「阿咪,你真的和別的貓不一樣,有時我簡直覺得你貓的軀殼裡面,住著一個人的靈魂。」
「不管我是不是人,我永遠都是最愛你的那一個。」我沖他大叫了一聲,但發出來的卻是喵喵的撒嬌聲。我嘆了口氣,他始終只是把我當成一隻「貓」而已啊,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我可以毫不顧忌的在他懷裡撒嬌,也可以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作畫時修長的手指,而不用感到不好意思。
時間就這麼一點點的從指縫中流逝,有一天,他下班回來后輕輕的把我抱在懷裡,「阿咪,我被一所學校錄取當老師了,過幾天我們就搬到那裡去住,不過我向校長申請了一樓的房子,那所房子有一個小院子,你應該會喜歡的。」我體貼的在他懷裡蹭了蹭,心裡卻想著:什麼院不院子的,都和我沒什麼關係,只要能讓我一直待在你身邊就可以了。
搬到青木美院之後,日子還像以往一樣過得單純而愜意。只有一點不同,那就是來家裡串門子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他們往往三五成群的過來,坐在家裡的沙發上喝著茶,先是讚美他傑出的美術天分,然後說著說著,就把話題繞道「相親」這個終極目的上來。我看著他一臉尷尬的應承著,早已是把一雙爪子磨的鋒利,然後趁他們不備,突然竄上茶几打翻了幾盞杯子。
「阿咪,你也不喜歡是不是?」在他們走後,他無奈的拍了拍我的腦袋,「所以你才用這個法子把他們趕走了。」
「喵。」我發出一聲輕柔的叫聲,在他的膝蓋上蹭來蹭去。
他將我抱起來,看著窗外徐徐落下的斜陽,「我也很討厭這種方式,愛情這種東西,怎麼可能在這麼刻意的環境下產生呢?可是他們都是所謂的領導,理所應當的要關心一下我這個未婚下屬的婚姻大事,我又怎麼能拒絕呢,還好你解了圍。」
這是他第一次對我提到「愛情,」我瞪大眼睛望著他,忽然感到了幾分心虛,他不知道,我和他之所以能常相伴,正是我的「刻意」造成的。
此後,開始有女孩子來家裡找他,而他有時也會和她們出去。我知道,這是他的「不得已」而為之,但是,每次獨自守著空蕩蕩的房間的時候,我都會感受到人類形容心碎的那個詞,它叫什麼來著,肝腸寸斷?
直到有一天,他又一次和前來向他「請教」的一位女孩子一起離開了家。我趴在窗口期盼著他早點回來,那天的月亮很圓,就像掛在樹梢一樣。我看著它,終於用爪子扒開窗戶走了出去。來到樓頂,我望著那輪銀盤似得圓月,突然從眼睛中泌出了一滴眼淚。隨後,我的身子慢慢的直立了起來,身上他最愛的那層雪白的絨毛慢慢的掉落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如雲的烏髮。
我想,世人一定沒見過這樣的金華貓,它變成人形不是為了吸取人類的精魄,而是為了一個男人,一個它想一直陪伴著的男人。
我靠在院門口,看著他慢慢的走進自己的視線,我突然有點緊張,怕他不喜歡自己現在這副模樣。
「你是?」他略帶吃驚的看著我的臉。
「我是阿……」我差點就脫口而出了,但還是即時收住了嘴,這樣莽撞的告訴他怕是他也不會信的,「我是……來向您請教畫畫的事情的。」
那一晚,我們徹夜坐在他的房間里聊天,當然聊得不是畫畫的事情,我們從天南說到海北,彷彿有說不完的話。他說的每句話我都知道出處,這是當然的,我對他所有的事情都瞭然於胸。天快亮的時候,我起身告辭,因為我這副人類的軀殼馬上就要變回去了。他眼睛里的光芒突然消失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還會來的,下次再告訴你。」我狡黠的沖他一笑,給他留個念想也好,這樣他就會對我更加迷戀了吧。
當我興高采烈的變成阿咪的模樣回到家裡的時候,他正坐在椅子上發愣,見到我之後,他蹲下了身子,「阿咪,我收回前幾天對你說的那句話,原來有時刻意的相遇也會有一個美好的結局,你知道嗎?我好像愛上了一個女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心裡一遍遍狂喜的喊著,因為她就是我啊,你知道這句話我等了多久嗎?
第二天,我照舊跑到樓頂沖著月亮深深的吸氣。果然,和上次一樣,我又慢慢的變成了一個人類的模樣,可是,等一等,為什麼昨晚那頭濃密的長發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俏麗的短髮?我沖著玻璃照了又照,我的臉也和昨晚不一樣了,我竟然變成了另外一個女人。不會的不會的,我跌跌撞撞的跑下樓,一顆心突突的跳個不停,原來金華貓竟然每次都變身成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嗎?
我顫抖著敲著他家的大門,一邊在心裡安慰自己,「沒關係,即使他認不出我,我依然可以陪他談天說地,依然還能讓他再次愛上我。」
他打開門,「我……」我剛想說話,但是卻被他打斷了。
「我不管你是誰介紹來的,但是麻煩你轉告那位介紹人,她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現在我已經有自己喜歡的人了。」
我看著那扇關上的門,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絕望。
從那以後,他日復一日的在門前等她,不,是等我,等那個我第一次幻化出來的模樣。他甚至放下自己的清高,挨個找自己科室同事,向他們打聽那個女孩的消息。
「是我啊,是我啊。」我無數次看著他的眼睛,試圖讓他看出來那裡面某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影子,可是,他始終對我的期待的眼神視而不見,而是日漸憔悴了下去。有一天,他閉門三天才從畫室出來,出來時,他的手上多了一副畫像——是我幻化成的那個女孩子。
「阿咪,你說,她是不是不喜歡我,所以才再也沒有出現。」他看著我,眼睛里全是絕望。
我的心碎了,於是每天晚上我都會跑到樓頂,一次次的幻化成人形,她們一個比一個嬌媚,一個比一個讓人心醉,可是,她們都不是她。
終於有一天,我累了,我離開了那間自己發誓永不會離開的屋子,甚至沒有再向他看上一眼。
很久之後的一天,我卧在原來的那座青磚牆上,看著玉蘭花慢慢的從半空中飄落。阿圓站在牆下面輕聲喚我,它已經是一隻很老很老的貓了,老的甚至跳不上這座牆。
「阿咪,」它的聲音很蒼老,「你不去看看他嗎?他病了,可能就快要不行了。」
我發瘋一樣的趕回那所房子,可是依然沒來得及見到他最後一面,透過窗戶,我看到家裡所有的傢具都被白布覆蓋著,只有他最珍愛的那些畫放在旁邊堆成一摞。
屋裡的一個人拿起了最上面的那幅畫,那是一張女人的畫像,「你說,他為什麼要在彌留的時候,在這個女人的頭髮上加上一朵玉蘭呢?」
「誰知道啊,他一向古里古怪的,要不也不會一直沒結婚。」
透過窗子,我看著那個女人的臉,她如雲的烏髮上,別著一隻晶瑩剔透的玉蘭花。
「阿咪,你真漂亮,比我見過的貓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