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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借力打力

  次日,卯時方至,天色尚青,九辰便攜著一副弓箭與一份奏簡離府入宮。


  陰雨連綿的天氣還在持續,細密的雨絲滋潤著滄冥城的每一個角落,連石縫中的荒木野草都沾染了這份惠澤。


  九辰到時,巫王已經在垂文殿批閱了一個時辰的奏簡,此刻正在用早膳。


  因而,他在垂文殿的長階之下堪堪等候了將近半個時辰,才等到傳喚之聲。


  巫王坐於龍案之後,視見九辰一身暗紋黑袍濕了大半,微有不悅道:「昨夜之事,狄申已然奏稟,你不必再奏。」


  九辰單膝跪地,行過禮后,才舉起手中之物,道:「兒臣今日要奏稟的,是有關朱雀道遇刺之事。」


  侍立在龍案旁的晏嬰見狀,立刻將兩件東西呈送到龍案之上。


  巫王拿起那副弓箭,果然挑了挑眉,道:「查出什麼了?」


  九辰抬眸,道:「昨晚,闖入兒臣府中的刺客,與那晚埋伏在朱雀道的殺手,是同一伙人。若兒臣所料所料不差,他們應是屬於同一個組織。」


  巫王盯著那弓箭看了會兒,道:「就憑此物?」


  「不錯。這副機箭,是那晚兒臣從刺客手中奪來的。據兒臣所知,此弓與市面上流行的弓在樣式上並無差異,但射程卻要遠上很多,整體構造更加奇巧,最特殊之處,便是木中的雲紋。昨夜,闖入兒臣府中的刺客,所用長劍上亦有此雲紋標記。兒臣雖不知這雲紋的含義,但可以斷定,他們之間,必有聯繫。」


  巫王聽完,並不評述,反而道:「昨夜傷你的那名西楚劍客,你可摸清了他的武功來路?」


  九辰搖頭:「此人武功高深莫測,兒臣被他一招擊敗,再無反抗之力。不過,他的劍術,不僅利落狠辣,更兼華美無雙。」


  巫王明顯的皺了皺眉,片刻后,卻是擺了擺手,道:「這些,孤知道了,你先下去罷。」


  九辰沒有動,直接道:「父王不信兒臣所說么?」


  「放肆!」


  巫王眉峰頓時一沉,冷聲道:「孤聽狄申說,昨夜闖入世子府的那些人,是為了追查神女枝下落,是楚使中人。難道,孤僅憑你的一面之詞和一個普通雲紋標記,便要判定楚使之罪么?」


  九辰難以置信的望著巫王,許久,緩緩垂眸,恭敬道:「是兒臣思慮不周,出言冒失。兒臣謝父王提點。」


  說罷,他復又恭敬一拜,便起身離開。


  行至殿門時,巫王忽然叫住他,語氣冷厲:「你母后卧病多日,卻空有一雙兒女,日日不見身影。從現在起,你每日都須按時到章台宮侍奉湯藥,以盡孝道,若有惰怠,孤決不輕饒!」


  「兒臣遵命。」


  九辰平靜應下,剛要抬腳,餘光便不經意間掃到了黑色衣擺滴落在玉石地板上的血跡。


  他略帶厭煩的皺了皺眉,便用腳輕輕抹去,然後若無其事的出了殿門。


  巫王摸著弓身上的雲紋,墨眸漸漸滲出寒意。


  殿內,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墨紋金裳、臉覆鬼面的男子。他盯著那雲紋,道:「主上是懷疑,那人回來了?」


  巫王咬牙冷笑:「孤倒要看看,一個鬼魂,到底要如何興風作浪!」


  不多時,便有內侍來報,楚國世子西陵韶華求見。


  巫王當即命晏嬰親自出殿相迎。


  西陵韶華依舊是一身白衣文士的打扮,施施然入殿後,便展袖為禮。


  巫王含笑道:「世子不必多禮。神女枝丟失之事,孤會讓戍衛營與暗血閣全力配合。」


  西陵韶華卻不驚不慌的道:「韶華今日前來,便是為了回稟王上,神女枝,並未丟失。」


  巫王一怔,猛地扶案起身道:「此話當真?」


  「韶華不敢欺瞞王上。說起來,此事多虧離俠籌劃,他早料到會有賊子覬覦神女枝,便特地備了假枝,放在藏枝之處,果然騙過了賊人。」


  離俠……巫王細細咀嚼著這個名字,露出期許之色:「雖是一事,卻足可見其大智。他日若有機會,希望世子能為孤引薦一下這位俠客。」


  西陵韶華微微笑道:「離俠樂在江湖,最不願捲入朝堂紛爭,韶華多次懇求他留在身邊相佐,都被他翻臉拒絕。若不是因為昔日故交之情,他也不會隨使保護神女枝。」


  巫王眉峰略抬:「是孤唐突了。離俠其人,想必亦如高天孤月,風姿高潔,不染塵污。」


  西陵韶華雙掌交疊於身前,鄭重一跪,高聲道:「韶華今日來,是想求王上允諾一事。」


  「世子但講無妨,孤能力所及,必儘力成全。」


  「自韶華攜神女枝至滄冥,九州異動,上至王公貴族,下至三教九流,覬覦者不可計數,盜枝者難以勝數。韶華在藏枝閣外布下重重護衛,雖然勉強擋住了四面八方的盜枝者,但終在昨夜被人攻破。昨夜那賊人發現真相,必會再盜,楚使所居驛館,已非安全之所。因而,韶華想將神女枝寄存在別處。」


  巫王聽罷,眸光一凝,問:「何處?」


  西陵韶華高聲道:「韶華懇求王上應允,置神女枝於世子府中。」


  巫王向來黑沉的雙目內,輕輕起了一絲波瀾,許久,他和聲道:「這是為何?世子府既無護衛,又無銅牆鐵壁,如何能保護神女枝?」


  西陵韶華徐徐道:「王上有所不知。離俠劍術絕倫,自西楚,縱橫九州,凡遇比試挑戰,未嘗一敗,連碧華山上業已修成半副仙身的長眉尊者亦輸他三招。可昨夜世子府內,世子殿下布下的箭陣,卻可輕而易舉的將離俠困住,可見此陣厲害。殿下既精於布陣之法,若有奇陣相護,神女枝何懼人盜。」


  晏嬰見此情況,便笑著插話道:「我們這位小殿下,閑時最愛胡亂擺弄這些東西,當不得真。前段時日,殿下一時興起,還曾在後院埋了硫磺筒,名曰布陣,險些將整個世子府夷為平地。」


  西陵韶華卻一臉果決:「據離俠所言,殿下所布之陣,處處殺機,步步兇險,確實合於行兵之法,絕非小兒之戲。更何況,殿下在劍北,素有威名——」


  他話至此處,巫王驀然打斷,道:「此事,孤准了。」


  晏嬰聞言,臉色大變。


  西陵韶華再次鄭重作禮,感激情切:「韶華代楚國百姓謝王上恩典。」


  九辰到了章台宮,沒有直接讓人通傳,只讓一個侍婢去將隱梅喚了出來。


  隱梅忙急急撐著傘出殿,行至九辰跟前,笑道:「殿下可是來看王后的?」


  九辰點頭,半晌不動,而後才道:「姑姑能不能替我尋套衣服?」


  隱梅將眼前的少年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一番,垂目間,便見他衣擺不斷的滴著血跡,暈在一汪雨水中,轉瞬散去。


  「這——是昨晚那群刺客傷的?」


  隱梅立刻紅了眼眶,雙手發顫,便欲要檢查他的傷處。


  九辰側身避開,沒有說話,眸間竟生了幾分冷漠。


  隱梅一怔,便有些尷尬的收回了手,道:「王上可有派醫官為殿下診治?」


  九辰默了默,轉過身,如常笑道:「一點皮肉傷而已,不礙事。只是,我這樣去見母后,實在失禮。」


  隱梅頷首,心底愈加難過,道:「去年,奴婢閑來無事,倒為殿下縫過一件新衣。當時,雖然只是猜測殿下的身量,想來,能湊合著先換上。」


  九辰輕道:「多謝。」


  隱梅一時無言以對。


  九辰到沉思殿,先尋了一些舊年的香灰敷住傷口止血,才換了隱梅準備的墨色新衣。


  隱梅並未通稟巫后,直接引著他進了章台宮。彼時,巫后正斜躺在榻上翻閱內廷收支冊子。


  九辰撩袍跪至榻前:「兒臣叩見母后。」


  巫後手一滯,過了會兒,才道:「隱梅,這是怎麼回事?」


  隱梅忙笑著解釋道:「殿下是專程過來看望王后的。」


  巫后語氣驀然轉厲:「我問你,為何沒有事先通報?」


  隱梅再也掩飾不住,笑容立刻僵在面上。


  九辰卻面不改色的道:「這不怪隱梅姑姑,都是兒臣的主意。兒臣怕母后不願相見,才出此下策。」


  「混賬!」巫後起身,狠狠將手中卷冊摔到對面少年的面上,花容起怒:「堂堂一國世子,便只知行如此卑鄙齷齪之事么!」


  九辰眸無波瀾,抿出一絲笑意,道:「兒臣的母后,纏綿病榻,兒臣只是想侍湯喂葯,為何卑鄙齷齪?」


  巫后盯著那雙明凈的眼睛,只覺心火焚燒,怒不可遏。


  隱梅嚇得臉色泛白,忙跪到九辰身邊,急急勸道:「殿下,王后尚在病中,你可千萬不能再出言頂撞了。」


  頂撞?九辰咀嚼著這個詞,才驀然發現,這是他身為人子的十六年來,第一次出言與自己的母后頂撞。過去的時光里,他們相處寥寥,每每相對,也是無話可說而已。


  他想到這些的時候,巫后已經恢復端莊神態,以一國王后該有的氣度道:「世子回去罷。侍葯之事,自有內侍宮婢,世子身份尊貴,責任重大,本后承受不起。」


  九辰道:「我知道,母后是因為壁亭和東苑的事生氣,我願意認錯。」


  巫后輕輕一笑,道:「世子功在社稷,何錯之有?若傳到王上耳中,我豈不要背上不明是非之罪?世子還是回去罷,省得我這個沒有見識的母后教壞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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