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公平交易
為了能趕在天黑前到達百獸山,九辰所選的,皆是艱險難行的近道。
由於峭壁光滑、山道狹窄,隨行士兵所攜帶的火牛,或畏懼不行,或墜崖碎骨,幾乎折損了大半。
巫子玉握著韁繩的手微微發抖,面色比紙還要慘白幾分,他全身的肌肉和神經都緊繃著,不敢用力呼吸,不敢去看那深不見底的斷崖,更不敢抬手去擦額頭上的冷汗。
馬兒稍微打個磕絆,都能讓他驚慌不已。
眼見著那些火牛因極度恐懼而暴躁的亂奔亂撞,以致墜落山崖,連一丁點回聲都聽不到,巫子玉雙股戰慄不止,一顆心,幾乎塞住了嗓子眼。
不過,令九辰倍感欣慰的是,這位王兄雖然已經嚇得失了三魂七魄,倒難得有骨氣的堅持騎馬而行,並沒有做出什麼令王室子弟蒙羞的丟臉之事,來拖他後腿。否則,他定會毫不客氣的將此人丟在半道上喝西北風。
唯一令他感到鬱悶的就是,每隔一刻,巫子玉要小吐一次,每隔半個時辰,巫子玉要大吐一次。時間掐的,簡直比巫王上朝的時間還要准。
黑夜來臨時,一行人終於抵達百獸山腳下。
翻過百獸山,就是黑沼澤。
夜裡,正是山上野獸活動覓食時,十分危險。九辰命眾人就地休整露營,以便保存體力,明日一早再過山。
眾人用完乾糧和水,便兩人一組,靠背而睡。巫子玉只覺全身筋骨都散了架,癱在地上,哀嚎不已。
九辰懶得理他,只扔了個水袋和一張大餅過去,就大步流星的朝著十米外——兩名士兵睡覺的地方走去了。
這些隨行士兵皆是隱蔽性極強的夜行裝扮,見九辰走過來,一名「熟睡」的士兵似有所察,十分自覺的扯下蒙面黑巾,眨眼,明眸漾漾的盯著那黑衣少年的一雙腳,道:「殿下的靴子該補補了。」
竟是不知何時混進來的幽蘭。
九辰低下頭,果然見右腳的靴頭上磨出了一個洞,暗暗皺起眉毛。
幽蘭盤膝坐起,繼續眨著眼問:「殿下是何時察覺到的?」
九辰挑眉,冷冰冰道:「巫國的死士,從來不會暴露自己的武器。」
幽蘭驀地一震,垂眸,往腰間一瞥,果然看到了露在衣袍外的半截刀柄。
九辰抱臂環顧四周,默了默,猛地出手,將幽蘭扯到一處山壁下,問:「這附近的「尾巴」,可是薛衡派來的?」
幽蘭明眸閃了閃,坦然道:「不錯。」
她正猶豫要如何恰到好處的解釋此事,便聽對面的少年道:
「能否幫我一個忙?」
幽蘭大是意外。
九辰黑眸間泛起些許寒意:「薛衡手下,沒有廢材。我希望,這些「尾巴」,能拖住蟄伏在暗處的龍首四衛。只需,這一夜。」
幽蘭一驚,她沒想到,巫王竟會派龍首四衛暗中跟隨。
沉吟片刻,她緩緩抬眸,認真道:「此事不難。只是,論道義,風國暗探,沒有理由為巫國義務效力。殿下,也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公平,願聞其詳。」
幽蘭背過手,長望遠處起伏的山巒,輕輕笑道:「從此時開始,至黑沼澤之行結束,我不會幹涉殿下所行所為,殿下亦不能干預我所行所為。」
九辰盯著她眼睛,許久,微揚嘴角,道:「一言為定。」
得此承諾,幽蘭身形一閃,很快消失在夜空。
威虎軍,新兵營
一襲金衣的王使,攜著龍首四衛最新傳回的密報,匆匆行至王帳之中,稟道:「王上,殿下一行已經安全抵達百獸山,明日太陽升起前,就能進入黑沼澤。」
巫王正在同子彥商議後日祭爐神所用鑄劍爐樣式,聞言,略一展眉,含笑問:「子玉情況如何?」
王使似是輕笑了一聲,方道:「王上放心,文時候一切安好,並不曾摔馬墜馬。」
巫王點頭,稍稍鬆了口氣,又問:「那些藤籠進展如何?」
王使忙道:「列英大將軍親自監工,已經全部裝車,天亮之前,就能運到百獸山。」
「告訴列英,務必挑些可靠的人,不可誤事。」
巫王沉吟片刻,如是道。
「另外,回信四衛,若文時候……抑或世子,有任何閃失,他們,也不必回來了。」
「屬下遵令。」
王使恭敬應下,便告退出帳,打算去找列英傳達巫王的旨意。
他剛走了一小段路,便聽身後傳來一個溫潤聲音:「王使留步。」
金衣男子腳步頓了頓,才緩緩轉身,輕施一禮,道:「閣主。」
子彥回禮,斗篷下,沖靜的眸間,透著洞悉一切的細碎光芒:「本閣有一事未解,懇請副閣解惑。」
王使十分和氣的笑道:「閣主但說無妨。」
子彥正色道:「敢問副閣,龍首四衛可是耽於舊仇、因私廢公之徒?」
王使神色一震,嘆道:「閣主何出此言?」
子彥唇邊浮起一抹冷笑,道:「龍首四衛,向來與世子不和。當著父王的面,他們都敢拿莫須有的罪名公然誣陷世子,本閣,憑什麼指望他們能全心全意護世子周全?更何況,父王所傳之令,皆以保護文時候為先。」
王使聽完,思緒萬千,一時竟無語相對。
過了片刻,他才恢復一慣的從容,恭敬道:「閣主心中,想必已經應對之策。」
「父王寵愛文時候,天下皆知。以龍首四衛的玲瓏心思,即使沒有王令,他們也會全力保護文時候。」
子彥摩挲著玉簫,字字清晰道:「回信上,以保護世子為主。」
王使沉默良久,方輕施一禮,道:「屬下遵命。」
子時,幽蘭歸來。
九辰正靠在一面山壁后淺眠,聽到動靜,驀地睜開雙眸,問:「情況如何?」
幽蘭打了個搞定的手勢,便挨著他坐靠在石壁后。
九辰長長鬆了口氣,復閉上了眼睛,輕道:「多謝。」
說完,他倒真像是立刻熟睡了過去。
幽蘭不由偏過頭,盯著那少年額前被山風吹起的兩縷碎發,並細細嗅著,他身上掩蓋不住的血腥味兒,有些不確定的問:「你受傷了?」
九辰只是閉著眼睛,沒有說話。
幽蘭也不在意,繼續說著自己的疑問:「那四個人,應該是奉了王令、來沿路保護你的,為何要困住他們?」
九辰似是聽到了極為好笑的事,微微揚起嘴角:「自然是為了——保護更多的人。」
五更將盡時,運送藤籠的特製糧車抵達了百獸山。
九辰命押車的死士們到露營區休息,唯獨留了一個死士陪他清點藤籠數量。
清點到最後一車時,那名「死士」忽然伸手撈了一隻藤籠出來,低聲道:「你要的人,我替你帶來了。」
九辰不著痕迹的將那隻藤籠踩在腳下,黑眸灼然,道:「謝謝你,阿劍。」
季劍哼了聲,沒做理會。
九辰摸出匕首,割開藤籠上方出口處系著的麻繩,籠子里,竟緩緩滾出一個人。
身形羸弱、面色蒼白、依舊是那副欠揍的表情
竟是本該被關押在威虎軍中的延陵。
延陵拍掉衣袍上的灰塵,才不緊不慢的起身,對著九辰譏誚一笑:「世子殿下果然好手段。」
九辰毫不示弱的一笑,道:「你傳授我炸山之法,我助你擺脫樊籠,公平交易而已。」
巫子玉早已酣然入夢,幽蘭卻一直在悄悄在打量此間的情況。
此刻,她恍然大悟,原來,九辰不惜違逆巫王、也要困住龍首四衛,就是為了神不知鬼不覺的救出延陵。
延陵恰好也朝幽蘭所在的方向掃了一眼,待收回視線,卻道:「我改變主意了。」
九辰擰眉:「你要反悔?」
延陵冷峭一笑:「我只是忽然發現,在盯上我的所有人里,難得有人能像世子殿下一樣,願意放我自由。」
「與其悲慘的死在他人手裡,還不如,陪殿下賭上一把。」
「賭什麼?」
「以戈止戈。」
九辰眼睛陡然一亮:「你願意讓破雲弩重現世間?」
延陵攤開手,坦然道:「鑄造之術自然沒問題,只是,我的確沒見過那張破雲弩草圖。這鑄造之法,也就不知從何而起了。」
九辰抱臂,挑起眉毛:「你只需做你該做之事,餘下的,我來解決。」
在延陵的建議下,九辰沒有再翻山去往黑沼澤,而是直接從百獸山山脊南面炸開暗河,以藤籠為掩護,順流而下。待眾人由暗河漂至山脊北側時,再把裝有火藥的藤籠引燃,炸開北側出口。
暗流雖急,有藤籠的掩護,卻避開了許多危險。
待破壁而出,眾人極目望去,只見眼前水澤汪洋,遍布暗紅色淤泥,偶有浮萍、莎草生長其間,亦被淤泥浸染的看不出本色。滿地荒蕪中,唯獨中間一嶺黑壤,古木森森,甚是繁茂,這片處處透著詭異的土地,正是黑沼澤。
火牛折損太多,九辰只能借來幽蘭的那隻蘭塤,用引獸之法引出百獸山上的野牛,來充當火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