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暗藏禍患
次日,巫王正式轉駕回宮。
臨行前,一襲白衣的子彥出現在死士營駐地前。
穆寒正在安排各營拔營起寨,見有人在營外徘徊,忙走過去,拱手為禮:「不知公子要找何人?」
子彥從袖中摸出一塊血紅色令牌,遞給穆寒,溫尓道:「把它交給你們的主帥,他自會明白。」
穆寒識得,這是暗血閣閣主才能持有的暗血令,立刻明白子彥身份不同尋常,忙道:「公子稍等,我立刻去稟報。」
子彥便在兵器谷外的空地上,安靜的站著,等九辰出來。
這時,一個醫官模樣的人,提著藥箱,不急不緩的趕了過來。
子彥心中一動,忙攔住那醫官,問:「敢問,將軍的傷,可好一些了?」
那醫官瞅了子彥兩眼,警惕的問:「你是何人?為何不穿軍服?」
子彥笑道:「我是宮裡來的,是王上派我來打聽情況的。」
醫官這才道:「杖傷倒不要緊,就是氣血紊亂、高燒一直不退,今日,我會換副葯試試。」
說罷,他便急急進營去了。
子彥想到昨日在王帳前看到的那片淤血,眉頭一緊,心中愈加不安。
片刻后,穆寒從營中走了過來,手中,尚握著那枚血色的令牌。
見子彥滿面疑惑,穆寒恭敬的將暗血令遞迴給子彥,道:「我們將軍現在不方便見客。他讓我轉告公子,今日,恐怕不能為公子送行了。日後,請公子莫要再為以前的人和事所羈絆,按自己的心意去生活。」
子彥一怔,握緊手中的暗血令,一顆心,痛如刀絞。
等他轉身離去時,錯落分佈的營帳后,才緩緩走出一個黑袍少年,一動不動得盯著愈行愈遠的那抹白色,黑眸灼灼,隱有釋然之色。
這一日,天色剛亮,國尉史岳便急急叩響了右相府的府門。
右相桓沖正在府後的花園晨練,見史岳發冠都沒戴好,便大步奔了過來,笑道:「王上尚在軍中,這段時日,國尉久不上朝,怎麼連儀容都不顧了?」
史岳在石凳上坐下,唉聲嘆氣:「右相可聽聞昨夜南市之事?」
「哦?南市出了何事?」
史岳向前傾了傾身子:「聽說,昨夜戍衛營在南市一舉搗毀了三個西楚據點。」
桓沖收起劍,不急不緩的端起茶碗,微微一笑:「這是好事啊,國尉為何如此神態?」
史岳道:「右相可知,這件功勞,要算到誰頭上?」
「不是戍衛營么?」
「右相肯定想不到,是死士營!」
「死士營?」桓沖撫須道:「時隔多年,王上終於要重啟死士營了么?」
史岳沒有這份寵辱不驚的耐性,此時,正急得上火:「何止是死士營!右相難道不知,此次王上去威虎軍祭爐神,已任命昔日烈雲騎季劍為破虜營主帥、黑雲騎主帥九辰為死士營主帥。更可氣的是,昨日,東陽侯直接把這月撥給鎮遠軍的餉銀,給了這兩營,還說是奉了王令。」
桓沖神色微動,道:「如今,各國蠢蠢欲動,王上要重新整頓威虎軍,也在情理之中。」
史岳一拳砸到石案上,恨道:「那也不能把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放到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季禮在劍北經營十餘載,若再掌控了威虎軍,這巫國朝堂,豈不就是季氏的天下了?」
桓沖雙目陡然一凜,喝道:「國尉失言了!」
「我……我也是看不過王上如此偏心。」
史岳自知失言,見桓沖有些真怒了,連聲道:「右相息怒。」
「我說這話,也不光是為了自己。誰不知道,東陽侯與左相南央交好,自打東陽侯回到滄溟,這兩人便整日在王上身旁轉悠,蠱惑君心。東陽侯掌管軍事以後,我這國尉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難過,若日後王上的心再偏向南央那邊,右相的日子只怕也不好過呀。」
桓沖不著痕迹的笑著:「只要能為王上分憂,別說南央,就是一介平民,我桓沖也願把這相位拱手相送。國尉以為,我桓沖是貪戀權勢、嫉賢妒能之輩么?」
史岳道:「右相的心意,我當然知道。可若是,這季禮和南央表面上裝的剛正不阿、忠心不貳,暗地裡,卻結黨營私、意圖不軌呢?」
桓沖握茶碗的手一頓,目光定了定,問:「什麼意思?」
史岳見四下無人,才低聲道:「宮中有傳言,世子卧病的這五年,根本不是在宮中養病,而是背著王上,偷偷跑到了劍北,在東陽侯軍中歷練。還有更荒唐的,說黑雲騎主帥九辰,就是世子殿下。」
「巫國國法,世子年未及冠,不得干政,更不得與朝臣私相往來。若這傳言是真的,東陽侯豈不是公然蔑視國法,與世子結交。」
桓沖目光愈深,不解道:「若傳言為真,王上怎會聽之任之,還讓「九辰」去做死士營的主帥。」
這話正好戳到了史岳的心思:「我就是擔心,王上一味偏信東陽侯,置國法於不顧。一個手握重兵的朝臣,與世子私交過密,若這朝臣安分守己,自然無事,可若這朝臣有野心,那後果不堪設想啊!」
桓沖如被當頭打了一棒,垂目許久,才吹著碗中茶葉道:「國尉憂心東陽侯,雖有些道理,可言語間為何會扯上左相?」
史岳又把頭往前伸了伸,聲音愈低:「最近,滄溟城內的風言風語,右相當真沒聽見么?」
桓沖道:「你是說,那首歌謠?」
「西有佳人,棲於南木
八月飛雪,恩斷義絕。」
桓沖吟罷,道:「當年,西梁公主端木明姬痴戀南央,險些給南氏一族帶來滅頂之災。南央為表忠心,以使臣的身份出使西梁,不僅用一張巧舌騙過了西梁王,還利用端木明姬的愛慕與信任,打開西梁城門,放巫國大軍入城。西梁十三城一夜之間淪為人間地獄,八月的酷暑天,竟然飄起了漫天飛雪。自此之後,無論先王,還是王上,再也沒有懷疑過南氏的忠心。」
「聽說,當年先王還特意命攻城的大將留下了端木明姬的性命,作為對南央的補償。可惜那端木明姬也是個烈女子,直接一把劍在城樓上自刎了。至死,未同南央再說過一句話。」
史岳一拍掌:「沒錯,就是這個端木明姬。據說,那個把控著九州商脈、把生意做遍全天下的端木族,就是端木明姬一手創辦。前兩日,鎮遠軍抓了個負責給端木族送貨的藥材商,據他說,現在端木族名義上的掌事人是少族長,也就是,端木明姬之子。」
「端木明姬還有一子?!」
桓沖手中的茶碗猛然一晃,灑了他滿袖的茶水。
史岳道:「這孩子的父親,只怕也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桓沖沉吟道:「可南央只有南雋一個兒子,是側室徐氏所生。」
史岳嘿嘿道:「若南央說了謊呢?」
桓沖眉心陡然一跳,若南央真的說了謊,南雋真的是端木一族的少主、端木明姬之子,以西梁和巫國之間的血海深仇,這仇恨的種子,以左相府為憑藉,到底能引發怎樣的禍患,實在令他不寒而慄。更何況,左相府還與手握重兵的東陽侯府聯繫深秘。
史岳又道:「右相可還記得,在浮屠嶺上綁架含山公主的那兩名西梁刺客,他們可是親口招供,受西楚第一劍客離恨天的指使,行刺王上。端木族控制著九州商脈,若這些西梁餘孽真的與楚人暗中勾結,還背靠相府,滄溟城,岌岌可危啊。」
桓沖「砰」得擱下茶碗,定了定心神,語氣凝重的道:「此事,我知,國尉知,在有確切證據之前,切不可聲張。」
見史岳應下后,仍舊煩躁得坐著不肯離去,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桓沖問:「國尉還有其他事?」
史岳抓了抓腦袋,臊著臉,有些躊躇道:「昨夜,被搗毀的三個西楚據點裡,有家花樓。我兩月前新納的小妾,就是從那裡面出來的。這萬一查起來,會不會有事啊?」
桓沖聽得頭疼,急問:「你可有向她透露過重要情報?」
「那倒不曾,就是抱怨過幾句軍中瑣事和東陽侯之事。」
桓沖一臉無奈,嘆道:「國尉最好今夜就送她出城,以免夜長夢多。」
史岳這才吃了顆定心丸,騰地起身,擦了擦汗:「是、是,我這就回去辦。」
巫王回宮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解除了棲霞宮的禁令。
晏嬰滿是不解的問:「王上既然懷疑湘妃娘娘,為何不牢牢盯住呢?」
巫王冷冷一笑:「有些棋子,盯得太緊,就成了死棋。只有活動起來,囂張起來,他們才會露出狐狸尾巴。之前,是孤操之過急了。」
晏嬰一副受教的神色:「王上英明。」
棲霞宮外的守衛撤掉后,湘妃立刻輕掃峨眉,挽起青絲,到垂文殿陪巫王批閱積壓的奏簡。
美人婉麗不減,像雪中梅花一般冷香襲人。
巫王握起湘妃一截素手,目中有愧,道:「湘兒,這段時日,委屈你了。」
湘妃雙眸如煙如水,柔柔一笑,脈脈含情:「妾妃知道,王上是怕那些刺客再找上門,才把整座棲霞宮都保護起來。」
巫王莞爾:「湘兒冰雪聰明,果然與那些只知啼哭抱怨的俗女子不同。」
這時,晏嬰送來了暖胃的姜棗茶,湘妃起身接過來,親手為巫王倒好茶,又試了試溫度,才放心遞到巫王手邊。
巫王擱下筆,喝了半盞,頓覺一股暖流從喉頭涌到胃裡,連帶著全身都暖了起來。
湘妃明眸一轉,道:「妾妃相求王上一件事。」
「哦?」巫王有些好奇:「何事竟能令湘兒開口求人?」
「妾妃想討塊通行令牌,去世子府看看世子殿下。」
巫王墨眸一閃,抬目,只見湘妃正笑意盈盈的望著她,眸波清冽無邪。
「湘兒很關心世子?」
湘妃道:「妾妃不敢僭越。妾妃只是覺得,王上王後日夜操勞、無暇他顧,臣妾作為母妃,有義務照顧世子。」
巫王嘆道:「世子自有他府內的侍從照料,何須你這個母妃親力親為。」
「妾妃雖入宮不久,可在宮中見過的這些王族子弟,哪一個不是錦衣華服,每日換新,就連剛從西苑出來的子彥公子,也有雲妃娘娘悉心照料衣食,隔三差五換件新衣裳。雲妃娘娘親手做的鞋子,那更是華而不露、精緻無雙。可唯獨世子殿下,永遠是兩件黑袍倒著穿,有一件的袖口處,都補過針線了,腳上的那雙黑靴,就更沒換過了。」
「這宮中雖然尚簡,可總不至於連給世子做幾件新衣的錢都沒有罷。就是這宮中的宮人們,還知道每月都去司衣局領新衣呢。」
巫王默了默,低聲笑道:「原來,湘兒今日是來為世子鳴不平的。世子自幼待在軍中,性子野慣了,對衣著之事,確實不大講究,可按宮中規矩,司衣局每月都會為王族子弟裁量新衣,又怎會缺了世子的?你若不滿意,孤讓司衣局每月多給世子做兩套便是。」
湘妃這才重新露出笑顏:「王上政事纏身,哪會記得這等瑣事,不如,現在就將司衣官叫來,了卻妾妃這樁心愿。」
即使知道這雙含笑的明眸,是這世間最危險的陷阱,這一瞬,巫王依舊不受控制的墜落了下去。
晏嬰很快將司衣局的掌事墨姑姑傳喚了過來。
墨姑姑聽了巫王的吩咐,頓時露出為難之色。
湘妃眉尖一挑:「怎麼?司衣局那麼多能工巧匠,連幾件新衣都趕不出來么?」
墨姑姑忙躬身請罪,道:「娘娘誤會了。並非是司衣局做不出衣裳,而是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司衣局,根本沒有世子殿下的身量尺寸。」
湘妃冷笑:「胡說!那平日里,司衣局是摸黑給世子裁衣的么?」
巫王也聽得眉峰微皺,看向這個司衣局的掌事。
墨姑姑眼中劃過一絲詫異,恭敬道:「除了王上繼位那次,給世子做過的禮服,司衣局,從未給世子做過任何衣服。」
湘妃臉色一變,滿是震驚。
「一派胡言!」
這一次,是沉怒的巫王,拍案低吼。
「誰給你們的膽子,對司衣之事,如此敷衍了事?」
墨姑姑嚇得長跪於地,告罪道:「王上息怒。不僅是司衣局,司膳、司葯、司乘、司舍還有文墨坊這五處,也沒有世子的分例。這……這都是王后吩咐下來的。」
巫王怒氣驟然凝在面上,一陣長久的緘默后,又突得發出一聲滲人的寒笑:「孤的這位王后,還真是讓孤大開眼界!」
湘妃涼薄而笑,道:「妾妃真要懷疑,這世子殿下,到底是不是王后親子?」
這話放肆至極,墨姑姑聽得臉色泛白。
巫王皺眉斥道:「湘兒,不可胡言。」
章台宮,巫后一邊翻著各司送來的賬冊,一邊挑眉問貼身的女官芣蘿:「聽說,王上剛下令解除棲霞宮的禁令,那賤人就急不可耐的跑去了垂文殿?」
芣蘿瞧了瞧巫后的臉色,才恭敬稟道:「一早就過去了,聽說,這會兒正陪著王上用午膳呢。」
巫后冷笑:「一個禍國妖女,也只懂以色侍君而已。」
「我讓你去找晏嬰查閱內侍檔案,可有找到華氏的線索?」
芣蘿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其他宮人,才低聲稟道:「只有一個叫碧城的內侍符合條件。只是——」
「只是什麼?」
「前段時間,這個碧城,被王上指給了世子。」
巫后鳳目微挑:「你是說,這個碧城,現在在世子府中?」
芣蘿輕輕點頭。
巫后扶額深思,過了會兒,忽問:「本宮聽說,子彥公子同王上一起去了軍中,怎麼不見隨駕回來?」
芣蘿目光微閃,露出猶豫之色。
巫后察覺出異常,問:「出了何事?」
芣蘿小心稟道:「聽說,子彥公子一回宮,便被王上關入冰室思過了。」
巫后聞言,花容當即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