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12.25
燕來客棧
離恨天正盯著掌中一隻圓滾滾的糕點,放聲長笑。
阿蒙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特意用堅硬的鷹嘴,將糕點上的圖案一點點啄掉,才大義凜然的將它叼到了這裡。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離恨天一笑,這仇立刻又深了三分。
屈辱的往事再次浮上心頭,熊熊怒火在阿蒙體內炙烈的燃燒。
可惜,阿蒙卻什麼都做不了。
此刻,他那雙健壯有力、令無數母鷹傾倒的翅膀,正被那青衣男子反絞著拎在手裡,活像一隻等著被宰殺的老母雞。
阿蒙尖嘯一聲,憤怒的掙扎,試圖挽回它們沙漠雄鷹最後的尊嚴。
青衣男子拎小雞似的,夾起雙翅,將它拎到眼前,拿糕點敲了敲它腦袋,笑眯眯的道:「乖,別動。」
這語氣,這神情,頗有些威脅的意思。
阿蒙在滄溟城橫行霸道了兩年,豈會屈服於這種淫威。於是,它更加激動的撲騰起雙翅,試圖擺脫鉗制。
青衣男子眼睛眯的更小,伸出兩根手指,慢悠悠在它雙翅遊走一圈,比較了好久,才夾起兩根顏色最飽滿的鷹毛,作勢要拔。
阿蒙肥軀一震,目瞪口呆的盯著那兩根鷹毛,爪子一縮,一點點、小心翼翼的把翅膀乖乖收緊。
青衣男子鬆開那兩根鷹毛,甚是滿意的撫摸著它圓圓的腦袋:「這招白鶴亮翅,動作甚是標準。」
阿蒙生無可戀的把腦袋埋到肚皮里,羞憤欲死。
它人生里的第二次屈辱,就這麼猝不及防的來了。
離恨天這才將阿蒙丟到案上,認真的研究起手裡的糕點。
這種糯米棗糕,在滄溟城很常見,一般都是兩層糯米夾著一層棗泥,蒸熟后切成手掌大的方塊,論斤賣。可這塊糯米棗糕,卻是圓滾滾的,外層糯米裹的很不均勻,顯然是被人故意捏成這種形狀的。
孟梁被他精心醫治了幾日,雖未好全,已經能勉強下地行走。聽到動靜,他強支病體,披衣下床,走過來激動的問:「可是殿下來消息了?」
阿蒙對孟梁這種老人家顯然沒什麼興趣,眯眼瞅他一眼,便繼續縮在案上打盹兒。
那塊糕點,已經被掰成整齊的兩半。離恨天正拿著根竹籤,耐心的剔出被揉在棗泥里的一個個指甲蓋大小的紙片。
孟梁湊近一看,每個紙片的大小形狀都差不多,上面都只有一個字,不像是手寫的,倒像是從書上摳下來的。
臨近傍晚時,離恨天扶著孟梁下了樓。
孟梁戴著一個破舊的青竹斗笠,恰好能遮住他面容。客棧的掌柜見兩人下來,忙停下手裡的活計,恭敬的走到離恨天跟前,道:「客官,您要的馬車,我已經讓人停在客棧門口了。」
離恨天摸出一錠銀子,交到那掌柜手裡,道:「我這位朋友受了風寒,最怕見風,麻煩掌柜再去準備一床被子,擱到馬車裡。」
掌柜收了銀子,忙招呼夥計去取被子,見四周無人,才低聲道:「統領,這兩日,有人一直在盯著這裡,可需屬下派人將他引走?」
離恨天負袖道:「不必。待會兒,若是他跟蹤那輛馬車,你們也由著他去,切莫阻攔。」
掌柜是個穩重的人,一聽這話,就知道離恨天是故意出這趟門的,便道:「那屬下派幾個機靈的人,沿路跟著統領,若有急事也能有個照應。」
離恨天沉吟片刻,卻道:「不必了。那人警惕性極高,若讓他發現,反而打草驚蛇。」
客棧外,夥計已經把被子鋪到了車裡,見離恨天出來,忙笑著請他們上車。
離恨天倒沒著急,在客棧門口負袖站了會兒,才扶著孟樑上了馬車。車夫揚起鞭子,吆喝一聲,便駕著馬車朝西邊疾馳而去。
客棧對面的玉器店裡,緩緩走出一個黑袍人,鷹隼般的雙目,直勾勾盯著馬車離去的方向。片刻后,身形一閃,跟了上去。
馬車最終停在了朱雀大道上。
夜幕降臨,兩側衙署皆已放班,只寥落亮著幾盞燈。
這一次,下車的只有孟梁一個人。他架著拐杖,艱難的走到宮門處,似是給守門的將士看了樣什麼東西,便順利進去了。
離恨天吩咐車夫將馬車停到道邊,掀開車簾一角,果然看到那跟了他們一路的黑袍人,大步走到宮門前,從袖中取出一塊令牌,守門將士立刻恭敬的放他入宮了。
等那黑袍人進宮之後,幾名守門將士對視一眼,一人壓低聲音道:「快去稟報頭領,那人出現了。」
獨孤信接到消息后,立刻急急朝垂文殿趕去。
孟梁雖架著拐杖,卻走得很急,黑袍人忌憚來往宮人和蟄伏在暗處的影子,不敢妄動,只能暗中尾隨。
一路穿過清華殿和垂文殿,等繞過采綠湖時,孟梁卻突然沒了蹤跡。
黑袍人抬頭一看,兩米之外,正好矗立著一座宮殿,上書「飛鸞宮」三字。一根梨木拐杖,被丟在了宮門前的石階上,正是孟梁用的那根。
有幽怨的笛聲隔著宮牆飄出,如泣如訴,動人心腸。
黑袍人縱身一躍,如暗夜蝙蝠般,翻進了那麵粉刷得雪白的宮牆。
宮牆內,寒梅怒發,暗香幽浮。
隔著梅林,依稀能看見,一素衣佳人,粉黛未施,青絲斜挽,正慵懶的倚在窗邊,對梅吹笛。
除了這縷幽怨的笛音,整座宮殿都安靜的詭異。血鳳躲在梅林後面,悄悄觀察周圍動靜。
這時,笛音戛然而止,佳人雙眸含怨,似是無意般朝黑袍人的藏匿之處掃了一眼,便輕輕合上了窗。
黑袍人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一時間,竟有些心搖神盪。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努力穩定心神,可腳步,依舊不由自主的穿過梅林,朝那扇窗戶走了過去。
越是靠近,幽香越濃。
一股久違的血氣,在體內橫衝直撞,黑袍人雙頰發燙,似是受到某種指引般,伸手推開了那扇窗戶,縱身躍了進去。
巫王披著厚重的黑色龍紋披風,立在清寒的夜色之中,薄唇緊抿,墨眸冷酷。他身後,站在一襲白袍的子彥。
獨孤信攜刀匆匆而至,急聲稟道:「王上,吳妃娘娘吹笛為信,那人果然去飛鸞宮接頭了。可需末將帶人衝進去將他拿下?」
巫王側顏冷如寒霜,道:「不急。盯緊他,切勿打掃驚蛇。」
幽香縈繞的暖室內,水汽氤氳,春光乍泄,處處瀰漫著曖昧的氣息。
吳妃正褪下最後一層薄紗,赤足踏入浴桶中,膚如凝脂,容顏賽雪。聽見有人闖入,她毫無驚色,只回眸勾魂一笑:「偷看嬪妃的身體,可是死罪,你膽子真大。」
說完,竟是咯咯笑了起來。
黑袍人體內血氣衝撞的更加厲害,面上也浮起異樣的紅色。他盯著她柔弱無骨的腰肢,被那媚眼一勾,只覺魂飛魄散,再難把持。
銀鈴般的笑聲回蕩不止,黑袍人血脈僨張,全身都滾燙的厲害,如發狂的獅子般,猛然衝過去扼住吳妃喉嚨,紅著眼睛低吼:「閉嘴。」
吳妃毫無懼色,反而雙眸迷離的勾住他脖子,吐氣如蘭:「怎麼?你怕了嗎?」
黑袍人陡然收緊手,又陡然鬆手,在吳妃雪白的玉頸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紅痕。
他目中迸出血光,一把撈起那未著寸縷的身體,往黑袍里一裹,朝幽香最濃的芙蓉帳走去。
帳內,溫香軟玉,一室糜亂。
一場歡愉后,血鳳褪去黑袍,神色略帶迷茫的頂著帳頂。
吳妃烏絲散亂,緊緊偎在他懷裡,指尖纏著他一縷灰白的髮絲,咯咯笑道:「這九州之中,敢動巫啟女人的,你可是第一個。」
血鳳面色霎時慘白,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然走向一條不歸路。
吳妃見他如此,笑意褪去,目中忽然露出幽怨之色,道:「我和龍衛,都是為他人而活的苦命人。事已至此,龍衛可想過為自己活一次?」
血鳳抱緊懷中香軟的美人,躺在這軟帳之中,一股油然而生的疲倦感和安寧感,漸漸傳至四肢百骸。過去的幾十年裡,他日日刀尖舔血,只知忠君事君,為了保住僅有的一點權勢和地位,更是費盡心思籌謀算計,以至於走到今日這一步。
他以為,這就是為自己活著。可此刻,他卻發現,過去幾十年的時間加在一起,他所能回憶起的所有幸福,都不及這芙蓉帳中的幸福來的真實。
於是,他脫口問出了這個令他困惑很久的問題:「究竟要怎麼做,才是為自己而活?」
吳妃又咯咯笑了幾聲,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麼蠢的問題。等笑夠了,她忽然目光炙烈的道:「龍衛若真有此心,就帶我離開這深宮罷。」
血鳳身體一僵,心底深處,一股滾燙的熱流,如決堤之水,涌了出來。
吳妃目轉幽怨,問:「你不願意么?」
「不!」
血鳳斷然否定,驀地握緊她一雙玉手,抵在心口,道:「我自然願意,我——求之不得,我只害怕,那樣太委屈你。」
吳妃苦笑道:「巫啟薄情寡性,除了當年的九州公主,其餘女子在他眼中皆如雞肋糞土。他高興了,便哄你兩下,不高興了,便把你丟在一邊,不聞不問。你所思所想,所願所期,他從不關心。我日日活得行屍走肉一般,若不是遇見龍衛,早就不記得自己還是個活人了。」
她望著血鳳,幽幽道:「龍衛若是不肯帶我走,我寧願一頭撞死在這殿里,也不願再向過去那樣活著了。」
血鳳心疼的握緊她的手,似是下定某種決心般,咬牙道:「我答應你。」
吳妃露出喜色,目中淚光點點,道:「我對這深宮毫無留戀,唯獨惦念出嫁時,母親親手給我戴上的那雙翡翠玉鐲。今日午後,我不小心將它們遺落在了明華台里,龍衛可否替我取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今天有點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