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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4.29

  臨近三更,越女關內外卻亮如白晝。


  城門樓上, 熊暉虎背熊腰、按劍立在正中央, 兩旁是埋伏在牆下隨時待命的弓弩手。城門樓下, 隔著十丈距離, 五萬淮軍和三萬巫軍無聲的對峙著。


  空氣凝滯在一起, 沉沉壓下, 彷彿一根緊繃的弦,只待那輕輕的一撩撥,便會斷裂。


  巫子玉身披紫甲, 握韁坐於馬上, 身後一面高大的楚旗迎風招展, 眼中,是幾近瘋狂的強烈恨意。


  在看到巫子玉的那一刻,巫王胸口一陣窒痛, 只覺周身血液都沸騰賁張了起來, 隨時可能將血管撐裂。他很憤怒,並且憤怒得幾乎要喪失理智。


  「畜生!」


  巫王目眥欲裂, 從牙縫中擠出兩個陰寒至極的音節, 「哇」得吐出一口黑血,身子晃了晃, 眼前一黑, 竟險些栽下馬。


  他無法忍受,他敬若神明的兄長,在異國他鄉, 落得如此慘烈下場。他更無法忍受,身為人子,巫子玉竟罔顧人倫,泯滅人性至此。生父被楚人梟首,他竟還在為楚人賣命,可惡,可恨,可悲!他們巫氏一脈,男兒個個都是錚錚鐵骨,怎會出了這麼一個不爭氣的東西!

  聽了這聲斥罵,巫子玉毫無羞赧,反而哈哈大笑了起來,挾劍指著巫王,神色陡轉陰厲:「是你!他的不幸,全是因為你!他本應坐在那個位子上,接受群臣叩拜、百姓稱頌,而我,才是獨一無二的巫國世子。可他卻拱手讓人,甘心做個奴才,他是這世上最天真最可笑的傻瓜!」


  他扭過頭,看玩物似的看著遠處城門樓旗杆上掛的黑點——那顆乾癟得已經辨不出本形的頭顱,笑出了眼淚:「你知道,他是被誰害死的么?」


  巫子玉往前傾了傾身子,眯著眼睛,認真的問。他用一種類似於戲謔的眼光看著巫王,像是想到了極好笑的事,從喉間發出一串笑。


  「是你的好兒子、楚王的好外孫,巫子沂!他為了向楚王表忠心,設計殺我不成,反而殺了你的兄長。巫啟,這筆賬,我看你怎麼算?!」巫子玉嘚瑟的吹了聲口哨,極滿意巫王瞬間僵硬的臉,笑得前仰後合。周圍的淮軍將領見狀,亦跟著鬨笑起來。


  晏嬰離得近,見巫王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口角又有黑血溢出,急道:「王上莫聽他胡說八道!」


  子彥悄悄驅馬上來,亦道:「父王莫中了楚王的離間之計。」


  「兒臣懇請父王立刻下令攻城,奪回商君首級,為商君報仇!」


  巫王眉峰痛苦的擰在一起,捏緊韁繩,憤怒至極、失望至極的死盯著巫子玉,嘴唇顫了又顫,一個「殺」字,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


  這畜生死不足惜,可他,卻是巫商在這世上最後的血脈。也是,他唯一毫無忌憚的寵了十多年的孩子。


  他知曉,巫商臨死前最後的遺願,一定是保住這唯一的血脈。


  兄長為他,犧牲了高貴的身份,犧牲了無上的尊嚴,犧牲了自己的一生,他如何忍心讓他九泉之上還不得安寧。


  不料,他煎熬間,城門樓上忽然想起古老悲壯的衝鋒號角。


  「巫啟,今日我便要把你欠他的,一分不少的討回來!」巫子玉舉劍高呼,率先打馬沖了出去。


  因佔了這個先機,淮兵氣勢頗高,眾將無比焦灼,聚到巫王身旁,齊聲。,勸道:「王上,文時侯認賊作父,已無葯可治。再拖延下去,于軍心不利。」


  巫王目中殘留的最後一絲不忍和猶豫終於消散,緩緩舉起青龍劍,號令道:「殺——」


  ——————


  濃煙滾滾,流矢飛火。


  衝天的喊殺聲,不止歇的自曠野傳出,震蕩著整個九州大地。


  越女關下,破釜沉舟的三萬巫軍正與五萬淮軍進行慘烈的近身搏殺。衝鋒的號角不息,廝殺便不能停止,一波將士倒下,立刻有另一波衝破圍堵,踩著同伴的屍體繼續往城牆上攀爬。他們的目標並不是楚王,而是被懸在城門樓旗杆上的商君首級。


  熊暉站在城門樓上,鎮定自若的指揮楚兵投放木石,並架起床弩,箭矢齊發,阻止突圍出來的小股巫軍逼近城門。


  床弩威力巨大,射程可達十里,豈是士兵的血肉之軀能對抗的東西。一陣密集的箭雨後,不少巫軍將士便被射殺在城門外,屍橫遍野。


  城樓上設有高台,專供觀戰之用。


  楚王站在台上,隨意睨著漫天烽煙,怡然問:「辰兒,依你看,此戰是寡人勝,還是巫啟勝?」


  一邊問,一邊把目光投向默然立在他身後的少年。


  「我看不到。」良久,斗篷下,傳來一個死寂平靜的聲音。


  九辰扯了扯嘴角,慢慢垂下眼睛。沒錯,除了耳邊震天的喊殺聲,他再捕捉不到關於這場戰爭的任何訊息。


  「是外公不好,竟忘了你眼睛看不見。」楚王也不生氣,只興味索然的笑了笑。借著火光,忽見九辰半隱在斗篷里的雙手緊攥成拳,額角亦汗津津的,眼睛不由一眯。


  這小子,看來並不似表面這麼冷靜自持。他在怕什麼 ?怕巫啟受傷?巫軍大敗?楚王越想越覺氣悶,連帶著對巫軍的嫌惡和恨意也增了幾分。


  在西楚這麼久,怎麼就沒見他為自己這個外公擔驚受怕過?


  楚王當即陰著臉喚來熊暉,吩咐:「增調兩萬楚兵,支援巫子玉,務必活捉巫啟!」


  「諾!」


  熊暉領命退下,自去調兵部署。楚王不出意外看到九辰雙拳顫了顫,更緊的攥住了斗篷寬大的袖口,頓覺出了口悶氣,但很快,胸口卻悶得更厲害了。


  ————————


  喊殺聲一直持續到天亮,都毫無止歇的跡象。


  熊暉立在城門樓上,望著東方淡青的天空,神色變得凝重起來。巫軍的戰鬥力,有些超出他的想象和預估。弩箭已經用完,城外巫軍屍體堆積如山,可萬萬沒料到,殘餘的巫軍竟毫無畏懼,像是從地獄里衝出的惡鬼一樣,不知疲倦、不知退縮的往前沖。


  巫子玉節節敗退,丟盔棄甲,被部下護送著往城門方向逃來。已經很久沒有打仗的五萬淮軍,最初的氣勢過後,便被餓狼似的巫軍反撲的毫無回擊之力,一場惡戰下來,幾乎全軍覆沒。若非楚王及時調了兩萬楚國精銳過來增援,巫軍只怕在黎明前便可攻破城門。


  「開門!開門!」


  巫子玉狼狽的翻身下馬,髮髻散亂,沾滿血污,用力的拍打城門。


  他身後,地面劇烈的震蕩,是那些久經沙場的巫軍鐵騎逼近的聲音。淮軍大敗,不少馬匹都沒巫軍搶了去,讓這些渡江而來的北方士兵重新找回了戰場拼殺的血性和信心。


  「快放侯爺進城!巫軍馬上就追過來了!開門啊!」


  拚死護著巫子玉衝出重圍的部將高聲嚷嚷著,又踹又踢,那城門還是紋絲不動。


  巫子玉仰起頭,望著城門樓上熊暉冷漠如石雕的臉,一股不安的預感,忽得在心頭蔓延開。


  郡守頂著頭盔,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來,喊道:「我說侯爺,你就別敲了!不是我們不給你開門,這門一開,不僅你能進來,巫軍也能進來。」


  彷彿為了印證他這話似的,「嗖」得一聲,一支冷箭破空而來,擦著他肩膀沒入後面的旗杆上,箭尾尚在微微震動。


  郡守嚇得魂飛魄散,立刻縮回腦袋,命人關緊城門,決不能放任何人進來。


  巫子玉沒想到,楚王竟如此心狠手辣,不講信用,仗還沒打完,便急著卸磨殺驢。倉皇掃視一圈,四野皆充斥著巫軍喊殺聲,當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除了身後的越女關,根本沒有可逃遁之處。


  跟隨他的部將也瞧出苗頭,急得焦頭爛額。一個名喚張謇的護衛悄悄同巫子玉道:「侯爺,屬下有個法子,可以擊退巫軍。」


  ————————


  「王上,出事了,巫商的首級被巫子玉搶走了 !」


  熊暉神色凝重的趕來稟報,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不由破口大罵:「這個巫子玉,當真是狼心狗肺、毫無心肝,為了活命,竟然用自己親爹的首級威脅巫啟。」


  若非毫無防備,他也不會遺漏了城門口的死角,以至於巫子玉有機會射斷旗杆,搶走了巫商首級。


  楚王眼睛微微眯起,無甚意外,只整衣而起,道:「辰兒,隨外公去城門樓上會會巫軍。」


  他當先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熊暉大手一揮,他身後兩名士兵立刻一左一右扶起九辰,緊跟了上去。


  「且慢。」


  快走到城門樓時,一直沉默的九辰忽然開口。


  楚王背影一頓,亦停下腳步,回頭,只見淡青色天光下,那少年微微仰起頭,一雙漆黑的瞳仁,極認真的望著他。


  楚王心神莫名一顫,便見九辰微挑嘴角,語調還算輕鬆的道:「外公說過,不會利用我的身份,去對付巫國。當日之言,可還算數?」


  楚王一怔,腦中不由浮起那夜鹿鳴館里的情形。


  不由冷哼一聲:「你已失約毀了神女樹,寡人為何還要守諾?」


  九辰道:「如果,我能助外公擊退巫兵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月工作太忙,更新不定時,但五月一定會完結的。大家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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