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林深不知身何處

  桃月走回床邊，見那裏放了三件顏色式樣各不相同卻做工精致的衣服。她挑出一件穿在身上，穿好以後遲疑著走去銅鏡前，對著鏡中人一時恍惚。


  她長這麽大還從沒有穿過這麽別致的衣服，桃紅色長裙，水藍色的束胸，腰際點綴著黃色的流蘇，透明的水色披帛……


  隻見鏡中的小姑娘唇紅齒白，麵上微帶怔忡。


  她遲遲疑疑地抬起手撫上自己的臉，一個念頭在心間發了芽。


  楚鈺看上的，便是這樣一副相貌吧。


  她隱約覺得，自己對楚鈺動了心，是一件多麽危險的事。記得賀蘭遲這個非常懂女人的男人曾經說過，男子因色生情，因情生愛，天下之“色”何其多，故而男子的情愛大抵不靠譜。


  她曾拿賀蘭遲的這番話問過自家師父，記得師父當時是這麽說的：“這樣說來，女子又有什麽不一樣？皮相這東西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可真正願意拿好皮相換他物的又有多少？”說著歎口氣，“隻能說世間人皆淺薄，見色起意不過是淺薄的一種表現，又何必將它看得過於重要。”


  想起師父的話，心裏才稍稍平複下來。


  她安慰自己：我也不過是看上了楚鈺的好皮相，若他是個醜八怪，誰還樂意多看他一眼。


  可她又想，自己第一次見他時，他便不是這麽好看的樣子，然而當時的自己，確實覺得他特別來著……


  她想起那日青年冷淡的語調，還有轉身離去的決絕，心生寒意。


  那日殺光廟中眾人的女子，也讓她不得不提醒自己警覺——楚鈺這個人有太多秘密，他不會是她的良人。


  手指不由自主地撫上自己的唇，那裏似乎還殘留著男子淡雅的氣息。雖說她少年時代常常混跡青樓，偶爾也會撞到男女間的那些事，可風月場上的情事，總歸不能太當真。


  ……


  她就那樣靜靜立在鏡子前，想了許多。既然已經知道楚鈺同師父的死沒有關係，那麽，江陵不是久留之地。


  雖然有這般念頭，心裏卻無比糾結。她隱約有個預感，那就是自己接下來要查的事，同楚鈺要做的十有八/九便是同一樁事，至少都與當年花家的滅門慘案有關。


  如此說來，自己倒不如跟著他，才更加容易接近真相……


  心裏一個念頭在勸她利用楚鈺，另一個念頭卻催促她盡快離開他。她的理智告訴她，盡早離開泥潭，才是明智之舉。


  然而，若人能夠隻依賴理智行動而不受製於情感，便不會有那麽多煩惱。情感告訴她，她在江陵還有許多事沒有安排好，不能這樣一走了之。


  如今的她不像從前，從前她隻有師父，師父走到哪兒，哪兒就是她的家。如今，她有了爹，有了自己的兄妹——百裏兄妹的脾氣雖然都不怎麽樣，可同他們在一起，她竟然沒有覺得不好。


  尤其是百裏雲桑，經過一段日子的相處，這位公子哥對她的態度有很大的提升，出門辦事，偶爾也會帶些東西給她。雖然每次借口都是：“雲姍不要的，賞給你了。”她卻一點也不嫌棄，高高興興地對公子哥道謝，公子哥便越加頻繁地“賞”東西給她。


  百裏雲姍自從楚鈺那件事以來，便每日不給她好臉色看，還總是尋釁擠兌她。可是八月月初，這位三小姐同人打架傷了腿，傷筋動骨一百天，如今還在床上躺著，同她的恩怨，就暫時擱置了。


  至於那位惹人好奇的百裏家二小姐百裏雲霓，她卻隻在中秋的家宴上見過一次，隻覺得她溫和淡然，性情同百裏雲姍比起來，頗為南轅北轍。若是有機會，她卻是想同她促膝長談一次……


  百裏雲桑告訴她，下月初九的重陽，是百裏家例行的祭祖大典。每年這個日子，百裏家都要舉家前往南華山，在山巔的祖廟行祭祖之儀。桃月也是百裏家的一員，已確定要隨行。


  她想，縱使要離開，也要等到那日以後……


  輕輕吐出一口氣，抬腳往房門走去。她本是隨性之人，卻也難免為世間感情受到諸多製約，她心裏雖有困惑，卻安然接受。


  “桃月，人世最大的曆練，是要在與人相處的過程中獲得。這些年我帶你走過那麽多地方，像是隨季節遷徙之鳥，讓你看了諸多於人生無用的風景，卻切斷了你與旁人的一切牽絆，你老實告訴我，可有怨過？”


  那是師父去世的前一日，對她說過的最後一席話。


  她一臉困惑地望著那個終日以紗遮麵的女子，答得毫無猶疑：“有師父同我在一處，我喜歡還來不及，怎會生怨。”


  輕輕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蔥鬱的竹。涼風習習，如一隻溫柔的手撩動了衣襟。她心思微動：卻原來自己身處這樣的竹林背後。


  放眼望去，隻見竹林間分出一條碎石子鋪就的小路，蜿蜒延展，不知通向什麽地方。


  桃月四下看看，發現除此以外沒有別的道路，便沿著它慢悠悠地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