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午夜的寒風在院子里盤桓,木頭的門窗吱呀呀發出細微的摩擦聲。何雪言記起來自己極少帶白霖羽來自己家,印象里也只有那麼寥寥數次。
她總擔憂父母發現她的驚天秘密,她愛的深沉,但實在過於膽小。可這一次,和勇氣無關,她帶她回家,只是因為太寂寥。
擁抱談不上熟悉,倒也無所謂抗拒。白霖羽撫著她腦後依然柔軟漆黑的頭髮,掌心摩挲著這些絲緞,閉上眼睛去輕嗅她雲鬢邊的香氣,像一隻漂亮的貓在小心翼翼嗅著薔薇,敏感的尋找記憶。等到清洌的芬芳入鼻,白霖羽的喉嚨微微震動,睜開眼眸,凝視懷裡的花朵,怕碰壞一般用嘴唇沾上她的額角。
她沒有很快向下,只是停在那兒很長時間。何雪言依靠在她懷裡感慨萬千,她依稀想起過去這樣的場景出現,她內心膨脹著如何純凈透明的喜悅和愛意。然而現在,那種深沉的宿命論,那種悲涼的無助感充斥其中,讓她無力反擊。
白霖羽沒有勉強她,已然心滿意足,只再次輕吻她的額頭和臉頰,不去碰觸她的底線,淡淡道:「已經晚了,你該休息了。」
何雪言點了頭,側頭望著窗外那無盡的黑夜,臆想著那種徹骨的嚴寒,慢慢抬頭去看她,眼眸在眼眶裡顫動,嘴角艱難的張開道:「雪太大……你可以在客房休息。」
白霖羽像大人照顧小姑娘那樣,對她平和的微笑,撫摸她的頭頂,沒有拒絕這充滿克制的邀請:「好。」
何雪言鬆開她,心情有些雜亂。她討厭這樣要做出抉擇的時刻,她太笨又很懶,希望生活一帆平順,渴望自己永遠安寧。她在穿過院子帶白霖羽去客房的時候,深呼吸那種刺鼻的冷空氣,一路到門口,推開房間帶她進去,白霖羽默默的在她身後,在她要走的時候又抱住她,那樣不捨得。
這座院子很大,分外寂靜。何雪言在她肩頭換了幾個姿勢,感覺都非常難捱,鼻子一酸甚至都要哭出來,可她穿堂過院的時候腦子被冷風吹出一絲清醒,只好推開她,以回絕的態度道:「我要去休息了,你也休息。」頓了頓道:「我……我和顏扉在一起。」
白霖羽久久的看著她,點著頭,給了她足夠的尊重:「我知道。」重複的再說了一次我知道,然後手指去摸她的臉頰,那樣心疼道:「你隨時都可以選擇。」
就是這樣,這個女人怕擔起任何責任般,把包袱又都丟回來。
今夜已經不合適思考,何雪言感到疲憊,對這樣的遊戲已經厭倦淡淡道:「我不想選。」她說出最真實的話:「我可以不再對你有成見,可以試著做普通朋友。但我太累,一點兒也不想折騰,我不想生活變得複雜。」
這話她對顏扉說過。現在輪到白霖羽。
「好。」白霖羽用舌尖舔了乾燥的嘴角,牙齒咬著下嘴唇,鬆開道:「快去休息吧。」
「恩。」何雪言突然很感謝她沒有苦苦糾纏,她知道,自己沒什麼主意最怕人纏。可她沒有這樣做,真是謝天謝地。
走出門,像逃脫獵人圈套的狐狸,何雪言重重呼出氣息,她加快腳步回到自己的房間,胡亂洗漱后爬上了自己的床。沾著自己的枕頭,翻來覆去,從窗帘的縫隙可以看到對面客房還亮著燈。她又轉過頭,想起什麼一樣起來去大衣口袋摸出了手機,開機。
十幾個未接。
二十幾條簡訊。
顏扉大概急瘋了。
因為白霖羽的事兒,何雪言對顏扉那小丫頭又懷起愧疚,想念起她的活潑,她的簡單,她的美好。
那些簡訊,何雪言決定不看了。她怕看了自己會更內疚,於是還是仁慈的回復了顏扉,我手機沒電了,我不在醫院,回家拿點東西並休息。
三更半夜,何雪言回復完就要睡了。手機剛放下就響起來。
顏扉打過來只喊了雪言,然後稀里嘩啦就開始哭,說了很多對不起之類的。
何雪言困的迷迷糊糊,又解釋了沒事兒。顏扉老半天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不哭了,嘰嘰喳喳開始說話。
可能說了一些讓人心寬暖和的話吧,何雪言記不得了,打著哈欠閉上眼睛。幸而那小丫頭攪合,她大腦被塞滿她鶯鶯燕燕的聲音,再不能想其他。於是活生生把這個覺睡了安穩。否則,真的要失眠一晚上。
電話後面是真沒電了,何雪言睡的太死顧不上了,做夢還是顏扉在嘰嘰咕咕摟著她胳膊,非要她給送LV,她一煩躁,買了一大堆丟給她,恨不得拉一卡車埋了她。就不能讓人有個清凈。
她睡的死,醒來時尚不知時辰,揉揉眼睛因為晚睡渾身還殘留著酸疼,外面的天空依舊是陰沉,雪已經停了,風卻依舊在吼。這北方的冬季讓人難捱到想逃離。
她對著窗戶正想著心事,依稀看見對面客房的門開了。白霖羽走出來。
何雪言側著頭淡淡隔著玻璃觀望著,那女人似乎渾然不覺,立在院子里,好一會兒,看看天,看看地,慢慢度著步子繞著院子里搭建的溫室花棚走了一圈看那些花,臉上有動容的笑容。
何雪言大概是徹底睡醒了,面對這個人,突然內心竟有了一種異樣的釋然。她那痛苦的七八年,找到了解釋的註腳,她執著了很久的恨意如此愚蠢。她想她應該再感謝自己一次,感謝自己既沒有衝動和她複合,也沒有斷然和她杜絕往來。
她悄悄的注視白霖羽,她覺得這個人變得沒有那麼神秘,她只是自己經年累月塵封的一段記憶。事到如今,她可以應允這段記憶走到陽光下,去晒晒太陽。
她可以更坦然一些,坦然的面對自己人生的種種失敗,坦然的面對那些不堪的命運。坦然的和那個女人保持距離,又能互打招呼。
坦然的就像是顏扉對待沈素玉那樣。
這樣是否是合適的?
何雪言洗漱過後,推開了自己的門。院子里的風刮在臉上還有些疼,石磚上的雪很厚,腳踩上去咯吱咯吱的,白霖羽轉過身看見她,對她笑了笑倒是她先問的:「你醒了,睡的還好嗎?」
「挺好。」何雪言說實話,緩緩吸氣,這樣一個不太晴朗的早晨,盡量試著緩和心情,隨意的詢問:「你怎麼樣?睡的習慣嗎?」
「你們家枕頭有點硬。」白霖羽揉揉後腦勺,披肩長發,寬容的笑著:「看在它是老古董的份兒上,我也認了。你餓了嗎?我去做點吃的,順道給你爸媽等會稍一些。」
「好。」何雪言在漸漸適應這樣的氣氛。就像是她一位老同學從法國回來,帶著些許回憶的蒼涼和懷舊,僅此而已。
廚房裡,白霖羽忙碌著,何雪言看了一會兒,湊過去給她打下手。
洗好的蔥遞給她,聽她說謝謝。她把要剝的蒜遞過來,吩咐著要多少。
合作分工,默契使然。
白霖羽那樣自然的盛了湯喂到她嘴邊,笑著道:「嘗嘗鹽,合適我就出鍋了。」
她湊過去,白霖羽又十分細心的幫她把湯吹涼,她的嘴角碰觸到溫熱的湯水,美味充斥。她只好對她笑了笑。
她笑的太好看,白霖羽會錯意了,撤了湯勺,低頭去吻她。
何雪言的湯卡在嗓子,躲開她乾咳起來。
咳的沒完,臉都紅了。白霖羽有些懊惱,給了她一杯溫水。何雪言停止了咳,紅著臉也很懊惱的模樣淡淡道:「別這樣好嗎?我接受不了。我只希望像你說的那樣,簡單做做朋友就好。」
「對不起。」白霖羽嘴角一絲苦笑,但轉身又用忙碌化解了尷尬。
何雪言無心再忙,索性去外面收拾收拾東西,等白霖羽把一切忙完,也顧不上吃了,打包給老太太拿過去。何雪言背著包換洗衣服,白霖羽拎著飯走在後面。暗紅的門推開,吱呀一聲。
「你再想想好,你還有什麼沒帶的,你這個人也忘性大。」白霖羽叮嚀。
「我沒有什麼。」何雪言嫌她有時候也管的多,可又回話:「手機!」
她轉身想回去。
「何老師。」
聲音清脆,只是少了點中氣。
何雪言站在台階上斜著看過去,她家大門的台階邊立著人。
顏扉一張臉凍的有些發青,原本紅潤的嘴唇泛著烏,嘴角因為風有些乾裂。那雙大大的剔透的淺棕色眼眸晃動著,睫毛髮顫,她艷質又純真的臉龐充滿擔憂。
是那隻真的擔憂,像是跟丟主人的貓兒,可憐的被關在門外。
白色的霧氣從顏扉的嘴唇里吐出來,她還沒來及說第二句話,眼淚先下來,看見何雪言的人影子了,又僵著笑了。又哭又笑的,再喊了一聲何老師。
何雪言看不下去了,滿心不忍,像看她走丟的女學生,趕緊過去把她摟在懷裡,教訓她似得道:「怎麼凍這樣了?半點不知道心疼自己。」
「我想你。」顏扉摟著她也顧不得衚衕里人來人往。
何雪言深吸口氣,想罵她沒什麼出息。又想起自己也不是什麼有出息的人。某個年歲也那麼無聊,喜歡給人掏心挖肺。
「我也想你。」何雪言摟著一個孩子,告訴她了實話:「做夢都在給你買LV呢。」
顏扉是那種特別好哄的姑娘,她有點拜金,有點俗。
凍了多久她忘記了,不過好像也不冷了。滿眼淚花,喜笑顏開摟著何雪言,說的熱乎:「別買了,那個可丑。」頓了頓道:「何老師,你看我這麼可憐,你還是送個愛馬仕吧。」
何雪言本來是想凶她,叫她滾,可事到臨頭不耐煩道:「買。」
顏扉鼓著勁兒,笑的梨渦都快成坑了,美的人目眩神迷,給勁在何雪言臉邊親了口:「就愛你這麼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