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戰馬王(上)
燕五郎倒在地上,已經不再爬得起來了,他只覺得肚腹疼得厲害,便趴在地上嘔吐起來,他吐得很辛苦,每次嘔吐都帶著血。慢慢的,鮮血也已經吐乾淨了,一股苦澀的黃綠湯吐了出來,他只覺得嘴裡發苦,又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終於暈了過去。
這時,燕五郎身後的帳篷打開了,從裡邊走出了兩個老人,一人左手食指和中指上還打著夾板,一人腰間掛著一條鞭子,正是那余昭元與馬如令,兩個人都似在這些日子裡老了許多,馬小山看見他們幾乎已有些駝背。他們曾是兩個父親,有兩個很有前途的兒子,可是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們的兒子已經死了,帶走了他們的悲傷與哀思,他們曾經也被仇恨所控制,可如今他們已不再哭泣,他們的痛苦也變得麻木了起來。
兩個老人就這麼站在原地,似在回憶,回憶本就是老人最愛做的事情。也許他們正在回憶自己叱吒風雲的光輝年代,也許他們正在回憶初為人父時的歡欣與喜悅,又也許他們正在回憶曾經的弟兄們,可如今,他們什麼也不是,他們只是兩個老人,兩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馬小山就這麼愣愣的看著他們兩個,也不急著動手,他匆匆忙忙的追了馬如令一路,如今大仇即將得報,他反而不急了。他看著兩個老人像是在看著他自己的仇恨一般,他因為儒生的仇恨而苦練了十年,現如今,他將要洗刷這十年的屈辱與痛苦,他本該高興,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馬如令已經變成了他的仇恨中極小的一部分,小到微不足道,小到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殺了他。
馬小山的心裡很亂,他甚至有些緊張,好像孩子盼到了新年的壓歲錢一般。他覺得嘴裡幹得厲害,甚至有些想要吃酒。他知道殺了馬如令他便報了儒生的仇,可是他忽然發現馬如令只是他復仇道路的開始,他將要在這條道路上走多久,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紫裳遠遠的看著馬小山,她知道馬小山的大仇終將要得報,她本應該替他高興,可是她卻高興不起來,一個人的快樂如果建立在別人的性命上,這本就是一件高興不起來的事情。紫裳只想知道,殺了馬如令能否讓馬小山變得輕鬆起來,她希望能,她也知道不能,馬小山還有太多的仇恨,仇恨的重擔已經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有的人本就是為仇恨而生,馬小山便是如此。
「你……終於還是找來了。」馬如令說著,聲音中透出說不出的寂寞與蕭索。
「是,我來了。」馬小山回答得很快,好像稍微的停頓都會改變他的想法一般,「我來取你的性命。」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馬如令說道。
「該死的也總是要死的。」馬小山答。
「你真覺得我該死?」馬如令問道。
「是,你死了,儒生的仇就報了。」
「唉,你能答應我一件事情么?」馬如令忽然問道。
「說。」
「我倆動起手來,就必有一個人要死在這裡,你若死了,我必厚葬於你,而我若死了……希望你能放過芳兒。」馬如令竟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他畢竟還是一個父親,「我們的事,本就與她無關。」
「可以。」馬小山答應道。
「那便來吧。」
馬如令緩緩的解下了掛在腰間的鞭子,他的人竟然一下子年輕起來,一雙眼睛變得明亮而清澈,鞭子在空中揮舞著,打了一個響,然後呼嘯著朝馬小山抽去。馬小山卻不接招,向後退了兩步躲開了這一鞭,然後說道:「姓余的有什麼要交代的么?」
馬如令愣了一愣,他忽然發現他忘記了這個身旁的這個人,他與馬小山的仇恨已經太久,竟讓他急於了結之下忘記了身邊的人,他本也是一個父親,有一個很有前途和希望的兒子,可是他的兒子也死了,死因蹊蹺。
「我不用留什麼話了,我還有兩個兒子,我若死了他們也會為我安葬,更會為我和他們的哥哥報仇。」余昭元說道,「你真的要同時打我們兩個?」
「都來吧,我們的恩怨就在這裡了結。」馬小山說道,同時擺開了架勢,他從沒有在搏殺之前擺過架勢,他都是說打就打,拳頭乾淨利落得緊,可是今天他卻擺了個架勢,沒有衝上去,他甚至都在猶豫,要不要殺了眼前的這兩個老人。
馬如令的長鞭又再次揮舞了起來,長鞭帶著「嗚嗚」的風聲抽向馬小山,好似鬼哭一般,這一鞭帶著他的悲傷,帶著他的痛苦,卻偏偏沒有憤怒。他已經過了憤怒的年紀,已經很少有事情會讓他憤怒了。
馬小山忙側身讓開,鞭子在半空中「啪」的打了一聲響,那聲音清脆嘹亮,使人精神為之一振,然後像毒蛇一般抽向馬小山。馬如令畢竟是江湖成名多年的老手,他的鞭法中規中矩卻很有效,馬小山在這一鞭之下又是一躲。
余昭元也動了,他揮舞著長劍沖向了馬小山,他的長劍已興奮了起來,握劍的手甚至微微發抖。他的心中充滿著仇恨,他的劍上也滿是仇恨。他感到自己似乎又年輕了起來,仇恨燒熱了他的血,鮮血正在胸腔里鼓盪,撩撥著他的心。
馬小山不再躲避,迎著余昭元就是一拳,同時身形一矮便躲過了這一劍。余昭元怎肯放鬆,長劍一挑便刺向馬小山的臂彎,馬小山連忙收手,同時左拳已經打出,正對著余昭元的肚腹。同時陰陽之力已在拳頭上包裹著,竟是那四季拳法。
余昭元躲過了這一擊,他的心中滿是仇恨,仇恨燒得他幾乎要發瘋,他已顧不得一切。他只想將馬小山斬殺在劍下,斬殺在他復仇的長劍之下,所以他又出劍了,這一劍竟封住了馬小山的動作。
馬小山連連後退,他的腳步很穩,他的腰桿挺得很直,他還年輕,他還在最好的狀態,不似面前的兩個老人。他本就是為仇恨而生,他的拳頭裡也充滿了仇恨。可是他的心已有些動搖,他忽然感到疲倦,仇恨的怒火似是要將他燒成灰燼,他甚至想就這麼死去。可是他還不能死,他還有仇未報,他只有強撐下去,直到怒火將他的血液煮沸。
馬如令的鞭子又抽了上來,馬小山迎上前去,想要一把抓向鞭子,誰知那鞭子竟似有知覺一般,猛的向後一縮,竟躲過了這一抓,鞭稍又回到了馬如令的身邊。余昭元的長劍跟著就刺到了,他的左手已經被廢掉,施展不出藏劍指來,可是他還有長劍,右手中的長劍,比藏劍指更鋒利的長劍。
馬小山在那劍身上一拍,整個長劍都被盪飛開來,馬小山就勢上前,一拳砸向余昭元的太陽穴,余昭元躲避不急,忙用手臂格擋,這一拳砸下,四季拳法發動,竟砸得余昭元手臂發麻,人也側飛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好俊的功夫!」馬如令說道,「我能死在這身功夫下也是值了。」
「承讓!」馬小山答道。
「若是我駒兒未死,我真想讓你加入馬幫。」
「可是你做不到,死了的人總是死了,再也不會爬起來。」
「所以今天你也要作那死人!」余昭元說著長劍挽了個劍花,向馬小山刺來。
馬小山就地一撲,躲過這一劍,雙手已拿住了余昭元的腳腕,向上用力一掀,余昭元已被掀飛了起來,連連翻滾向後避去。馬小山甫一起身,馬如令的長鞭已是到了,「啪」的一聲,抽在了馬小山的右臂上,頓時皮開肉綻,鮮血橫流。
這一切都被紫裳看在眼裡,疼在心上,她擔心馬小山,擔心馬小山的安危,可是她有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靜靜的看著馬小山上場搏殺。她很想讓馬小山留下來,不要再為了仇恨去與人生死相搏,可是她又知道這一切本不可能,若是不如此,馬小山是否還是馬小山?她愛的本就是這個固執偏激的馬小山,這個有情有義的馬小三,若他如其他人一般麻木冷血,她又怎麼會愛上他?
看到馬小山受傷,紫裳的一顆心已沉了下去,她不忍觀看,卻又不得不觀看,她的整個人整顆心竟已全部系在了馬小山身上。馬小山的每個動作她都看在眼裡,馬小山受的每處傷她都疼在心上,所幸這一次已是一個終結,可馬小山還會為其他的仇恨去搏殺。紫裳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瘋了,矛盾、糾結就在她的心頭縈繞。
馬如令的鞭子又抽了下來,如同一條出洞的毒蛇,中者必是皮開肉綻,余昭元的長劍也刺了過來,劍上的銀光使每個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好一個馬小山,見到二人攻擊已至,竟就地一滾,卻正是滾向余昭元來的方向,然後起身朝上就是一拳,正砸在余昭元的下頜上,余昭元高高的飛了起來,然後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口中竟吐出了幾顆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