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書一天下
少女倚在憑機上,臉上映著的是西山的陽光,它不熱不燥溫和如同母親的撫觸,她借著這樣的光線,目不轉睛的看著手中的書本,那書本已有些年代,翻頁時還能嗅到一絲草藥的味道。她想寫書的人必定也對此書十分愛惜,所以才細心到在書本的每一頁都浸上驅蟲的葯,幸而如此,這書才能得以保存兩百餘年。
此時一位婦人攜著四個侍女推門而如,她看見少女手中的書不由的皺了下眉,可是又恭敬的走到少女的身邊:「二小姐,該是用膳的時候了。」
少女沒有管婦人,還特意轉過臉去,換了一個姿勢繼續看手中的書本。
婦人緩緩走到少女身邊,小心翼翼的取下少女手中的古卷,面對少女生氣的臉還保持溫柔的聲音說:「二小姐,今天老爺回府了。」
少女又改盤腿而坐,這倒讓婦人的眉頭又是一皺,她又溫暖的拉起少女的手:「二小姐,女孩子還是要注意儀態,」她看指了指身邊的古本:「這看書不是壞事,可是女子還是要多看些女德,而非那些商人的傳記。」
少女最聽不得的便是女子應該做何,女子應該如此,這婦人一來便把她的愛書拿走,又提及父親,現在又在對她的德行孜孜不倦,心中倒是火打了幾分:「我古家先祖世代行商,這家志有什麼看不得的。」
婦人輕輕嘆了口氣:「那也是先祖,現在咱們鐘鼓之家,小姐未來可是要進宮的。」
帝都古氏的先祖古子笙,以一介商人之身為符國建立不世之功,後來又轉而出仕辛國,為辛國建不二功勛,位列三公,世代為侯。而今距那時已有兩百餘年,帝都古氏的侯爵已沿襲四代,在天平城可以說是再高貴不過的家庭。
「誰說要進宮的,不進宮!」少女負氣的甩開婦人的手,轉過頭去不再理她。
此時的古守義可以說怒不可遏,自己在外巡檢一月,此時回家正是享其樂融融的時候,這大逆不道的女兒竟然連用膳都不出現,他越往前走一步,心中的怒火便又勝了一層,直到走到女兒房門跟前,聽到那淑女不應該有的高八度說著自己不進宮,那火總算把他的憤怒全部點燃:「不進宮就給我滾,我古家沒有這麼不識抬舉的女兒!」
少女被這聲音嚇來愣住,剛才好傲驕的臉色馬上垮了下來,她看著那破門而入的爹便卻馬上變了一副模樣:「爹,莫生氣了,女兒又沒搬過東西,自然不知道怎麼抬舉。」
確實也是一月未見寶貝女兒,看到女兒一臉耍賴古守義的氣消的也快,他坐到女兒身邊,撿起女兒身邊的書:「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還是這孩子性子。」古守義將書放到席上,又往女兒身邊擠擠,儘可能放低了聲音:「女兒終究是要長大的,就算不進宮,我厚義侯的女兒也不能嫁給泛泛之輩,你還是要好好聽姑子們的管教,日後也不給我們侯府丟臉。」
少女嘆了口氣,這些已磨耳朵的話已聽了十七年:「我只想嫁給先祖一樣快意江湖的人。」
「先祖的江湖最後還是在朝堂啊。」
少女跟著父親往家宴走去,她回頭看到餘下陽光中的那古書,心中盡滿是惆悵。
既是家宴,人自然也不多,除了厚義侯這一家四口,便還有厚義侯的嫡弟車將軍古守仁,古守仁不同他哥哥位高權重,但在未來必也將是一方勢力,可能因為家中行二,這位將軍從小並沒有被當做家主教養,待人處事自然散漫些,也正是如此家裡才讓他不在朝堂而去軍中發展,而在這天平的軍中,哪位軍官又不是簪纓之後呢,一堆二世主在一起每日聲色犬馬倒讓這車將軍的性子更是放任自流,又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相對古家嫡長孫,這位將軍倒更是喜歡自己的大侄女。
「我說璞兒,你膽子還不小,還讓你爹親自去請你吃飯。」古守仁堅著手指指著那位一臉賭氣的侄女哈哈笑道:「你爹生起氣來,我可是都懼怕三分的。」
看著動作頗有些粗魯的弟弟,古守義鼻子里哼了一聲:「我古家四代為侯,怎麼生得你們兩個二世主,一個每日不學女德盡看些破書,一個整日遊手好閒,也不關心天下之事。」他又往左轉身對著古守仁身邊的少年說道:「我古家還是要看我兒從文了。」
少女倒是從來沒覺得的自己的哥哥能成一番大事,也不明白為什麼父親總是如此高抬這位文弱的兄長,倒是白眼一翻冷笑了一下,惹得對面的古守仁硬是把剛喝的酒噴了出來,古守仁心裡明白,這下自己可是把席上的基本禮儀給亂了,馬上拋出話題扔給了少女:「璞兒近日看什麼書呀。」
「《行商志》、《定稅論》、還有《皇土市集書》。」少女倒全然不知道自己中了古仁守移花接木的招,報起書名時臉上全是傲驕之色,沒有注意到主席上的父親臉已黑成一片。
「妹妹還是多看些《女德》《綉書》一類的吧。」古修文指責起了少女,本間倒是想在父親發做前進行下疏導。
「那有什麼看的,都是些屋內三丈的瑣事。」不過少女這次也沒看出來自己的哥哥是出言幫自己,還認真的爭辯起來:「《行商志》、《定稅論》、《皇土市集書》都是我們先祖一步一個腳印記錄下這大好河山的人文風志,就說那浮西草原沙漠,我們幾時可曾見過。」少女又轉身向古守仁:「二叔南征北戰,可有見過?可知沙漠何樣?可知加絨部漢子何其健壯?」
「古從璞!」席首一聲大吼,說話之人正是少女那一板一眼的父親:「你夠了!哪有未出閣的姑娘口中說出什麼漢子強壯的話!這天下再大也是男人的天下,女子相夫教子何其正常!」
少女沒想到父親盡在眾人前面呵斥自己,心中也是一百個委屈,如果當初沒有先祖走南闖北,又何來未來的廟堂之高:「先祖當年符國起事也不是跟著符國女主。」少女閱覽完先祖的全部文書,相比其它官宦女子也是有所見地:「書上說符國三世而立女主,草原各部均有首領為女子,為什麼浮山之西的女子可以馳騁天下,而中原女子就要常在深閨?」
古守義縱慣女兒,但是如今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還是首次,氣得頓時無話可說,手裡握著酒杯直發抖。而少女見父親盡然沒有開口,更覺得自己言之有理所以才讓父親無言以對,便又繼續說道:「先祖從商,為我大辛改稅收,開路橋才有不世之功,也才有我們今日古家的華光,父親為何卻如此輕視先祖的從商的經歷?」
「閉嘴!」一聲眼裡的呵斥外加摔杯之聲頓時讓屋內鴉雀無聲:『這飯不用吃了,都散了!古從璞,你去給我跪祠堂!「
古從璞知道,每次只要若父親生氣,結果一定便是跪祠堂,其實第一次想去了解先祖,也正是跪祠堂時發現先祖古子笙的靈位不同於其它逝者,其它逝者的靈位雕琢華麗,修飾繁瑣,而先祖的靈位卻僅是一塊純黑木板,靈位上的字也未加謚號,可是正是這樣簡單木板,卻顯示出有容乃大的氣魄,讓古從璞一下就對先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受罰結束後去書房翻閱先祖所著,才發現世界之大千奇百怪,世間盡有女人管理的天下,還有可以改變位置的河流,另一些書寫到交易中如果囤貨,賭博時如何出遷,總之書里記錄的每一樣東西都是那麼神奇,像一把剪刀一樣,為古從璞剪開一切未知,讓她有了飛翔的希望。
這次,古從璞再次跪在祠堂里,倒更為膽大的取下了先祖的靈位拿到手上反覆把玩,把玩時卻發現靈位下的基座上有一個黑色暗盒,古從璞左右四顧,證明周邊沒人,便連忙將暗盒打開,裡面竟然還有一本書!
古從璞心中的激動似乎已不能言表,當然被關祠堂也不能歡呼,她抑制住自己內心的涌動,大口的呼吸著,那本來便有點濕潤的空氣被吸進她的肺里,原來總是嫌棄的她竟然也不在意了,她打開裹書的捲軸,書上赫然寫著四個大字《皇土遊記》,古從璞不知道為什麼這本書會被藏在先祖的靈位下,好奇心迫使她打開書本翻閱起來,書里記錄了太多難以用想像出來的東西,比如冬天是魚,夏天就成為荷花的草藥,還有能點亮一整個房間的珍珠以及水中人身魚尾的怪物,太多太多的內容讓從小在深閨中長大的古從璞目瞪口呆,她相信這是她父親都不曾見過的世界,可是翻到最後一頁卻寫道:「奉王命侍辛,故無暇遊歷天下,皇土昭昭,僅行至一半,此乃今生最遺憾之事,若我後人有緣見得此書,務幫我踏遍山河,行完此書。
末尾:古子笙
古從璞心想,既然先祖有寫完此書的遺願,卻又為何不交代給後人呢,又看著自己還跪在這詞堂,看著其它精雕細琢的靈牌,古從璞覺得若其它先人皆如父親一般,這先祖前半生的志願怕是無法完成。
而既然得到此書的是自己,那便也是天意,也是先祖顯靈,於是古從璞將靈位放回原處,又行了三拜,此時心中便也有所方向。
縱使廟堂雖高,也是百丈之內,縱使金銀再美,也是土中之物,縱使嫁得如意郎,也得非一人之愛,可是那天地廣闊,繁星似海卻是亘古不變的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