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164.背離(二)
雲雋見到段珩前來,雖說心裡不願他知道這件事的真相,但他當真前來,她還是掩飾不住地欣喜,起初不太願意說話,但時間久了,她難以控制情緒,跟他掏心窩子說了不少的話。
見得雲雋心情好了起來,身子也跟著輕快了,柳雲暮放心了不少。
驛站就是驛站,畢竟不能長住,得趁著她身子轉好快些返回重英山,到時候讓師父想想辦法,化解她體內的蠱毒才是要緊事。
夜裡的風帶了些涼意,吹在身上,難免有些冷。後院中空無一人,江蘺走到了院中,感受著刺骨的冷意,不由得抱了抱手臂,搓了又搓。
今夜風大,吹得夜空十分乾淨,她仰頭望著澄澈的夜空,星子閃爍,頗為引人注目。
人只會看到群星中最為閃亮的那一顆,忽略那些黯淡無光的,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不公。
想到這,她甩了甩頭,將亂七八糟的情緒甩到了一邊去。
想來這個時候,雲雋的湯藥已經熬好了,她直奔了廚房,小廝將滾燙的葯碗擱在托盤上,她端了托盤,本想趁熱送去,但途徑後院時,恰好遇見了同樣前來廚房取葯的段珩。
此時有厚重的雲朵遮住了月光,天地萬物彷彿籠罩了一層薄紗,失了幾分明亮,多了幾分迷濛。
江蘺腳步一頓,隔著一座院落,她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只看到薄紗似的月光落在他的肩頭衣擺。
他仍是她最為熟識的模樣,右手總是會不自覺搭在腰間的佩劍上,好似是一種身為習武之人隨時隨刻的防備,又好似是一種習慣。
該來的事情總會來,她也知道,就算逃到天邊,始終是逃不過的。她什麼都知道,只是腳下沉重,灌了鉛似的,沉重到邁不動步子償。
短短一瞬像是過了許久,江蘺站在原地,呼吸都慢了。
月色朦朧之間,她見得段珩向她走來,隨著距離的拉近,她看清楚了他的神情,雖然面上沒有露出半分,但那雙墨染一般的眼眸中還是盛滿了複雜的情緒,複雜到她看不真切。
就在她愣神的時候,他接下了她手中的托盤,碗中的湯藥晃動,濺出了幾滴,落在深褐色的托盤上。
「雲雋姑娘說葯許是熬好了,我過來取。」他垂下眼眸,「外面天寒,阿蘺早些回去休息。」
江蘺這才回過神來,雙手合十搓了搓有些冰涼的指尖,故作輕鬆地說道:「我、我方才也覺得葯快好了,所以就過來看了看。」她頓了頓,「正好你也來了,還是你送去吧。」
聞此,段珩點了點頭,卻遲遲沒有轉身離開。
院中起了陣風,能鑽進骨頭縫裡似的,分外寒涼,她隨手將耳邊的亂髮掖到耳後,想說些什麼無關緊要的話來緩解一下氣氛,可有些話到了嘴邊,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以往她最會插科打諢了,不知為何現下做不到了。
他就站在身前,不遠不近的距離,只要她想,邁出一步便可以接近他,只是那一步太遠太長,她實在是過不去。
「那個……」過了半晌,她終是咧嘴淺淺一笑,隨口說了一句,「雲雋瞧見你……肯定很高興吧?」
她面上的笑意一瞬即逝,沒有蔓延至眼底,段珩應了一聲,當是回了她的話。
見他如此,她不知為何有些隱隱的急切,緊接著又問了一句:「那你是怎麼打算的?」
問出了心裡糾結了無數時日的問題,江蘺緊張異常,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眸,想從裡面看出什麼,生怕一個眨眼錯過任何一絲情緒。
「……湯藥快涼了。」像是沒有看到她的惴惴不安,他側頭避開了她的目光,淡淡道:「我先去送葯。」
說罷,他沒有看她,而是徑直轉過了身子,還未來及邁出腳步,腰間的衣裳被輕輕拽住,力道雖然不大,但他卻因此無法邁出一步。
身後,江蘺的聲音清晰地傳入耳中,她刻意隱藏,但他還是聽出了聲音中不易察覺的顫抖,「段珩,我若是現下放手了,以後都會放手了……」
只用兩指拽了一小塊布料,隨時要脫手而出一般,她拚命忍住了鼻頭的酸澀,可仍舊沒忍住眼眶中蔓延而出的淚水。
溫熱的淚水劃過臉頰,順著下巴滴落,淚痕被風吹拂,乾澀又冰冷。
指尖有些顫抖,幾乎抓握不住那塊布料,她忽然有些慌,更有些害怕,一直以來折磨困擾著她的事情終究是依著所想發生了,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任由他一步一步遠離。
抬眼望著他的背影,她咬緊了嘴唇,「我知道你心裡已經有了打算。」她深吸一口氣,穩住了情緒,「雲雋很喜歡你,從一開始就是,我是知道的,可我……」
剩下的話,她說不出口。
她的聲音縈繞在耳邊,段珩靜靜地站著,沒有回過身來,也沒有離開。他面無表情,但端著托盤的雙手越來越用力,像是要將那塊木板折斷一般。
「她、她還是年紀小,為了你可以不顧一切。」江蘺一直絮絮叨叨地說著,說話能讓她分心,以此來忽略心口生生的疼,「可我膽子小,我也想過將蠱蟲渡到我體內,只是我想著,可能有更好的辦法,可能不需要有人為之喪命……」
說著說著,她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不斷湧出的眼淚模糊了視線,什麼都看不清楚。
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在哭,即便是眼眶鼻尖酸澀極了,但還是盡量把聲音放得平穩又平穩,雖說聽上去有些悶悶的,但並未帶上哭腔。
只是她說不下去了,情緒堆積在心口,憋得厲害。
遮擋著月光的雲漸漸散開,明亮的月光被淚水模糊成一片光暈。
許久之後,她聽到段珩的聲音響起,依舊低沉,「……我不能放著她不管。」他說得很是堅決,「她因我才會如此,那蠱蟲毒性強烈,我是最清楚的一個。」
他仰頭看了一眼夜空,閉了閉眼,「我會辭官,帶她遊歷大江南北,世上高人無數,定會找到解毒之法,我不會讓她死,也不能讓她死。」
聽到他的回答,江蘺低垂下了眼帘,淚水掛在眼睫上,搖搖欲墜。
她早就想到了,以他的性子,是一定會傾盡所有來幫雲雋解毒的,他寧願自己死,也不會讓雲雋出一點事情。
她早就知道,可聽他親口說出,還是會覺得難過。
拽著他衣裳的手終於鬆開,像是鬆開了最為重要的事物,心頭一下變得空落落,破開了一個大洞似的,寒冷的風肆意地吹著,周身都冰涼極了。
垂在身側的雙手不由得攥緊成拳,力道大到渾身都在跟著顫,她再也忍不住洶湧澎湃的情緒,哽咽著哭出聲。
有些情緒因為她的抽泣而決堤,能將所有的理智淹沒,段珩皺緊了眉頭,手中的托盤因為驟然加劇的力道而斷成了兩截,盛著湯藥的碗順勢落下,重重摔在地面上,「哐當」一聲,瓷碗四分五裂。
湯藥灑了一地,被泥土漸漸吸收。
聽到瓷器碎裂的聲音,江蘺抬眸看去,只見段珩轉過了身,她本想看看他的面色,沒料到他忽然向前邁了一步,伸手來緊緊攬住了她的肩頭,緊接著用力將她抱入懷中,力道大到勒得她生疼。
臉頰撞在他胸膛時,她愣住了。
風依舊冰冷,月夜依舊寒涼,他的懷中卻依舊那般溫暖。
他的氣息他的溫度,無不讓她感到留戀,身子比思緒先一步作出反應,她緩緩抬起了手臂,環住了他的背。
依稀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強健有力。她的眼睛明明睜得大大的,可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一顆一顆落下,沾濕他肩頭的衣裳。
若是可以,她寧願他頭也不回地離開,說一些再決絕不過的話讓她死心,為何偏偏要這樣,還讓她感受到他心裡同樣的留戀不舍。
這般……她都沒辦法騙自己,怕是更難抽身了。
四下寂靜一片,只餘下風聲,許久許久,他的聲音終是在耳旁響起,「……阿蘺,對不起。」
空蕩蕩的心頭沒有什麼波瀾,滾燙的眼淚模糊著視線,她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無法思考,只能閉上了雙眼,任由淚水滑落。
此後,她許是再也沒有機會陪伴在他身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