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生離(四)
楊真說話,煞有其事,柳長青苦思冥想一陣子,說道:「若是當真如此,這……他的心計,也太……」
青凝聽到楊真說話,回想起來了父親和哥哥說的話語,他清楚的記得有一天父親和哥哥在房間之中商討此事,那大概是在……在六七年前了……是了!父親當時清清楚楚的說道:「出兵之事,你不必多慮,我上奏朝廷,皇上必當答應。我身為武將,這等正賊討逆之事,那是義不容辭了。」
哥哥當時說道:「是,咱們做這些事情,冒險是冒險了些,可萬一成了,那天下之土,唾手可得……」
父親嘆氣說道:「此事說來輕巧,可當真做起來,那就猶如『十年磨一劍』,此事需要謹慎而為,你雖然年輕,可我不少教你事情,若是在江湖之中闖蕩,那就須結交朋友,如同鏢局走鏢,靠的是人情,而不是功夫。」
哥哥問道:「有錢便好使,唉,只這吳蚧滴水不進,當真可是煩人的很。」
父親說道:「也不能這麼說,吳蚧一人守關,咱們現在卻沒有多少實在兵力,就算吳蚧聽從咱們指揮,那也一樣不能行事。我讓你去江湖之中,就是為了結交英雄豪傑之士,這些江湖漢子大多在刀尖上活命,見的慣了,打起仗來,用處可也不比尋常兵士,你若能結交許多好漢,那就夠了。咱們最要緊的就是和金兀朮結盟。」
哥哥說道:「是,金兀朮打進來,和咱們平分天下,那也不算枉了。」
父親隔了許久,才說道:「不是的,咱們尋那江湖人士,正是因為要抵制金兀朮!」
青凝這才想到這些人的名字,自己雖然沒有親眼看到父親和哥哥的表情,但是也能察覺到哥哥的訝異,自己當時年紀還小,有許多事情並不明白,哥哥說道:「父親……咱們……咱們要自己做……做……」
父親「噓」的一聲,父親常常和自己這般玩耍,越是不讓聽,自己就越要偷偷聽,自己之所以記得清楚這些事情,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可是父親緊接著又說道:「咱們不先反悔,可金兀朮卻多半要反悔的,到時候這些江湖英雄就辦成大事啦!你尋數位絕世高手,賞以萬金,派他們去刺殺金兀朮……」
青凝記得自己聽到這裡,就推門進去,「嘻嘻」笑著,說道:「爸爸,哥哥,你們刺殺誰呀!好不好玩呀?我也想出去玩。」
後來的事情,青凝就記得不大清楚了,可今天這些場景和人物就忽然出現在了自己的腦海之中,楊真說的事情,雖然只是猜測,可是多半不假。這些年哥哥做的事情,也大抵和此事相關,想到其中機關重重,居心叵測,青凝心中便十分不舒服。
柳長青說起了梁照,那是咬牙切齒,恨不能生啖其肉,楊真說道:「不管怎麼樣,咱們做咱們的事情就是,史方月和梁照有來往,這件事情是清清楚楚的了,咱們這就去問個明白,若是史方月悔悟,那咱們還可饒他一名,若是絲毫沒有悔改之情,那就怪不得咱們了。」
柳長青搖搖頭,說道:「史方月也是被逼無奈,他為人仗義,若不是兒子被人下了毒藥,決計不會做出這等事情的。我曾答應過一位……高人……不會傷他性命的。」
楊真點頭道:「好!你說不殺,咱們就不殺。」
許多真相,在柳長青的腦海之中就越來越清晰,若不是梁照當日犯下的罪孽,柳長青就算聽到這些事情,多半也覺得和自己無關,不會想到要插上一手。可現在自己設身處地的想上一想,那就覺得梁照實在是害苦了天下英雄和老百姓了,不由得可憐了起來,忽然大義凜然,目光堅定,自顧自的重重的點了一下頭,說道:「就這麼辦!」
楊真還以為柳長青說的是史方月之時,卻不知道柳長青心中想的乃是江湖人士。
既然事情想的清楚了,那就更加迫不及待了,可大雨下的實在是太大,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出門,走到大門口,前胸後背,只怕都要被淋上個通通透透,無論如何,也是趕不了路的了。
柳長青和楊真心中著急,卻也別無他法。
忽然聽到盪揚馬不斷的叫喚著,柳長青心中一凜,過去拍拍馬背,撫摸著蕩漾的臉龐,微笑說道:「蕩漾呀,蕩漾,今天你想跑腿了嗎?可是外面的雨實在下的太大。」
蕩漾馬似乎能聽懂柳長青說的話一般,長嘶一聲,鳴叫不已,似乎是在說:「我不怕!」柳長青輕輕安慰。
大雨直到了晚間,才漸漸的小了一些,卻也沒有全然停下。金心少言寡語,柳長青雖然知道,可自己畢竟不能親口說什麼話,玉心輕輕拉拉柳長青衣袖,示意他出去說話。
到了屋外,玉心問柳長青道:「柳大哥,凌姐姐去哪兒啦?」
柳長青不好明說,只說道:「她出去辦事,還沒有回來。」
玉心一笑,說道:「那就好,我還以為……」柳長青詫異道:「以為什麼?」
玉心說道:「柳大哥,你明知故問了,那個小丫頭當真是梁照的妹妹?怎麼我看她的眼神,總是不大對勁兒?」
柳長青被她說中,說實話,青凝這番不明不白的跟著自己,真是有些礙手礙腳,說不出的麻煩,可是這次確實不是她跟著自己,而是來給自己傳話來了,青凝天真爛漫,自己知道她的身份之後,雖然十分討厭,可每次看到青凝那幅純真可愛的表情話語,自己想要狠狠的將她趕走,卻總是說不出口。
在柳長青的心中,想到自己可能就是這麼一個人了,自己不會無緣無故的將沒有根由的罪責推託在別人身上,所以哪怕自己明明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被自己的師父師娘給活活燒死的」這件事情,也知道事出有因,絲毫不會責怪師父師娘。
說起青凝的關係,那就有些不倫不類,這青凝只是貪玩,心腸卻並不算壞,她這麼大的一個姑娘家,和親生父親、哥哥卻一點兒都不像,還幫了自己不少忙,可自己的大仇人是她的家人,自己和青凝到底是不是朋友,那就有點說不上來了。
就這麼一猶豫,玉心便說道:「她喜歡你,是不是?」
柳長青說道:「別胡說八道,辱沒了人家姑娘家的清白。」
玉心說道:「柳大哥,你難道當真看不出來青凝的心思?她明明喜歡你喜歡的要命,她看你的眼神,和我姐……那個不大對勁兒……你又怎能全然不懂?」
柳長青嘆一口氣,說道:「別提這種事情啦!我只全心全意的愛凌妹一個人,我二人已經成婚,還說什麼其他的。」
玉心一壞笑,說道:「柳大哥,你若是想,娶下個三妻四妾,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啊!別說是皇親貴族,就算是有些銀子的尋常百姓,娶幾個老婆,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柳長青將臉色一拉,說道:「你再這麼說,我可就生氣了!」
玉心見他果然有些生氣,不敢再說,憋紅了臉。柳長青一看,就有些責怪自己說話的語氣有些重了,又嘆一口氣,淡然說道:「玉心,從前我在揚州金門派的時候,就只愛著趙妃一個人,後來她移情別戀,我遇到了凌妹,我心中,也就死心塌地的只有凌妹一個人。一個人真真正正的愛著另一個人,那自己的渾身上下,就只會愛著這一個人,哪裡能容得進來別人了?我自己何德何能,青凝年紀幼小,不知天高地厚,她鮮少出門,莫說是天下的男人,就算是平日里想要見到一個,那也是為難了很了,多半就是朝廷之中的官兵侍衛,這些人見到她,那自然是不敢得罪,言聽必從的。等到她真正長大了,就知道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你明白嗎?」
玉心臉色陰晴不定,似乎有話要說,隔了好大一會兒,才小聲說道:「她……她是年紀……小了一些,可是……可是若是年紀再大一些,她還用這種眼神……去看著你,你又當如何?她若是……看不到你,每天心裏面想你……想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那該怎麼辦才好?若是她在夢中說話,念叨的都是自己心愛之人的名字,那又該如何?唉……」
這番話說的婉轉纏綿,卻又令人蕩氣迴腸,柳長青解釋道:「不會的,長大一些,自然也就好了。」
玉心又是毅然說道:「不是的,柳大哥,這好長一段時日,枝心、葉心、和我都看得明明白白、聽得真真切切、想的清清楚楚,我姐姐金心她……她若是沒有你,那……那就不能活了!」
柳長青霎時之間身體猛然一個抖動,看她眼神堅定,卻又有些無奈,又有些捨不得,似乎是心疼金心,才將自己拉出來,藉機會說出此話,柳長青問道:「當真……當真有此事?」
玉心堅定的點點頭,看著柳長青的面目表情,柳長青看著一旁的雨水從天而降,不由得躊躇滿面,過了良久良久,才看著玉心,說道:「玉心,我知你四姐妹情同手足,我柳某人一介匹夫,不知天高地厚,可無論怎樣,我都還是剛才的話。還盼你們三人,多多勸慰金心,待到時日久長……她……她也就慢慢忘卻此事了……唉,當真是造孽……」
玉心原本就知道自己根本是勸不動柳長青的,讓他再娶一個老婆,那倒不如殺了他的頭,柳長青最反感之人,就是那些三心二意之人,怎可能會納金心為妾?可自己每次看到姐姐金心那幅傷心難過的表情,就又實在看不下去,心中也暗暗替她難受,否則自己也絕不會對柳長青說出這番話語。
柳長青不願再提,拍拍玉心肩膀,說道:「回去吧!」不由分說就進了屋子,金心正在角落之中安靜的坐著,柳長青知道她也在傷心音心人和樂心人之事,過去出言安慰道:「節哀順變。」
金心張張嘴巴,想要說出口些什麼,但終究還是只說了一聲:「是。」就又低下頭去。
柳長青心中難受,想到:「原先我見金心之時,她要強好勝,不向困難低頭,巾幗之中,十分難得可貴,可現在卻看她獃滯如牛,少言寡語,沉默有加,那全然是為了自己之故了。」心中更是暗自搖頭,一狠心,拉起楊真,問他要了在金散人懷中搜出來的赤魔堂令牌,交給了枝心,拱手說道:「煩勞你們四姐妹,護送青凝去揚州金門派,尋我小師妹趙柔。若是路途之中有人攔路或是遇到敵對不過的麻煩之人,就拿著令牌去尋赤魔堂弟子。」說完就拉起楊真,又道:「楊大哥,咱們共乘蕩漾,去尋史方月去。」頭也不回的就離去了。
柳長青走後,玉心一愣,自己從來沒見到過柳長青如此果斷處事的,心中暗暗擔憂:「莫不是柳大哥生我的氣,冒雨走了?」又一想就不對:「柳大哥絕非這等人,是我胡亂猜測了。」過去叫金心:「姐姐,他……他走了!」
金心稍稍抬起了頭,說道:「走……走了?」玉心點點頭,金心道:「嗯。」就不再說話。
屋中五人,都是各懷心事,愁悶不堪,加之屋外下雨,顯得氣氛更是沉重,許久也沒人說一句話,青凝也是憂鬱不堪,柳長青走了大半晌,忽然抬起頭,說道:「柳大哥!我……我早該告訴你的……」
金枝玉葉都是莫名其妙的看向了她,青凝臉一紅,說道:「我……唉,我不是故意的,凌姐姐交代過的,我……也但願如此,只盼你永遠也不要知道此事,要不然不知道你有多難過。」葉心去追問之時,青凝就只是嘆氣,說道:「我……我不能說,我當真不知道此事應該如何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