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羊肉湯
「哎喲,小姑娘還害羞了。尿個床又不是啥見不得人的事。」婦人麻利地從柜子里抱出一床乾淨的被子。
楚漁邊賠笑,邊下床,心道:尿床是不可恥,可是快九歲的人還尿床就很丟人了。
楚漁看到她的包袱就放在桌上,隨著一起的還有兩套新衣裳。
婦人邊換床單,邊笑說:「這兩套衣裳是我昨晚給你買的,你昨天穿的衣裳又濕又臟,我給你換了,洗了晾在外邊,還沒幹咧。」
「謝謝啊!」
「客氣啥,我是客棧打雜的,大家都叫我寧姑,這大冷天,我聽他們說你這丫頭掉河裡了,濕衣服穿了大半天,都沒生病,也是長得結實。」寧姑在後頭嘀咕。
楚漁順口接道:「昨天不出太陽么?也不是很冷。」
「話說回來,這鬼天,一天一個樣,昨兒白天還艷陽滿天,晚上就颳起大風,今天更是凍得人手疼,我琢磨這兩天會有場大雪。」
楚漁打開窗戶,探頭看了看,外頭灰濛濛一片,寒風呼嘯而過,鑽進脖子里,楚漁整個身子都清醒了。
「真冷啊!」楚漁趕緊關上窗戶。
「唉,冬天就這樣。」寧姑笑了笑。
兩套衣裳,一套粉紅,一套大紅,這個寧姑還真對紅/色/情有獨鍾啊。
見楚漁拿著衣裳發獃,寧姑鋪好被子,快步走過來,拿起那套大紅色的衣裳,朝著楚漁比劃,笑道:「我昨兒買時還擔心不合你身子呢!這一比,剛剛好。你這小丫頭雖消瘦了些,也蠟黃了些,但五官卻靈動的很,臉蛋兒也生得大方,一看就是有福氣的娃,就穿大紅色吧,吉祥,還顯得富態。」
也不容楚漁反駁,寧姑關好門,就要來剝楚漁身上的衣服。
楚漁忙一把拉住衣領口,連連擺手:「我自己來就好,自己來就好。」
「唉,你這小丫頭,還害個啥子羞嘛!我都生過好幾個娃的人了,只是可惜沒福氣生個閨女。」
不過,寧姑還是笑著鬆開了手,又拿起一件梅紅的厚襖子,一併塞進楚漁手中,笑著說:「我去給你搬個爐子進來,晚上睡覺就暖和了。」就出了門。
楚漁換好衣服,打開門時,寧姑正好搬著個爐子進來。
「小丫頭也真能睡,整整一天一夜就醒來喝了幾口水,是真累了吧。」寧姑往爐子里加了幾塊碳,隨口道。
楚漁心中一驚!一天一夜!她睡了一天一夜了!完了,和九月小雪約好的午時三刻在宣城見面呢!得趕緊去找九月啊!
楚漁想也不想,拿起包袱就要出門,卻被寧姑抓住了。
「小丫頭,這會兒風叫得跟閻羅王催命一樣,你這是要去哪呢?剛說你命大!」
「寧姑,謝謝你的好意,我和朋友約了今兒午時三刻在宣城見面呢!這不一睡就給耽擱了,我得趕緊去啊。」
寧姑一拍大腿:「你這小丫頭,睡糊塗了吧!這裡可是丹陽耶,到宣城怎麼著也得一天路程吧。再說你和你那朋友約的午時三刻,現在都要酉時三刻了。你那朋友只要腦子不糊塗的話,也不會大雪天站那傻等你吧。」
說的好像也是喔!楚漁一時語塞。
寧姑又道:「我沒說錯吧,你那朋友等不到你,自然就回家了。」
「那我明兒再去吧。」楚漁放下包袱。
「明兒這天氣也不好說。」寧姑燒燃爐子。
「你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不餓么?要不要下去吃點啊!這個天來碗羊肉湯可暖了。」
寧姑一提醒,楚漁才覺得肚子里空空如也。
反正銀子都掉河裡了,不如先去趙元朗那蹭頓飽飯,總不能餓著去宣城。
走廊空落落,四面八方都是風聲,北風果然野蠻,楚漁直覺得整座客棧都在顫慄,不由得裹緊了厚襖子。
下了樓,就沒那麼冷了。
大堂內,零零散散坐了幾桌人,堂中央生了一大盆火,有些怕冷的人圍著篝火喝酒聊天,也有人舉著快肉在火上烤,也不知是什麼肉,聞著挺香,楚漁眼睛里都要冒星星了。
楚漁剛落座,那日替她牽馬的隨從給她舀了碗湯。
「來,小姑娘,喝碗羊肉湯,去去寒。」
「謝謝大叔。」
一根羊骨頭豎在碗中央,看起來是羊小腿,上頭還飄了幾片蔥花,楚漁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端起碗,咕嚕咕嚕喝了半碗,又抓起那根羊小腿來啃。
「這小丫頭是真餓了。」
那大叔又夾了幾塊肉放到楚漁碗里。
趙元朗手裡端著碗面頭,呲溜呲溜吃得也極為豪邁。
半碗羊肉湯下肚后,楚漁覺得後背都在冒汗了,索性脫下大襖子,順便和那大叔搭起話。
「大叔,怎麼稱呼呢?」
「我叫趙文良,他是我兄弟,叫趙文昌。」趙文良夾起一顆花生米,朝他對面的粗眉男子努努嘴。
「原來是文良叔和文昌叔啊,我叫小魚,和它是本家。」楚漁笑著敲了敲桌上的臘魚碗。
「哈哈。小丫頭說話還挺逗,天冷,趕緊把面吃了吧。」
楚漁嗯了聲,低頭吃面。
旁邊的趙文良放下空碗,朝天大喊道:「小二,再來三碗牛肉麵。」
「來了,來了。」店小二麻利地收走三個空碗。
「小丫頭,你不是說要回家見你娘最後一面么?」
「唉,人倒霉,路上遇到一伙人販子,好不容易逃出來,這一耽擱,老娘氣都咽好幾回了。」楚漁頭也不抬地說,她嘴巴里塞滿了麵條,講話有點含糊不清。
「我聽你口音倒不像北方人啊。」趙文昌邊把玩筷子,邊漫不經心地說。
「我福州人。」
「你娘不在福州?」
「我娘跟我爹在開封開飯館。」
「你一個小丫頭,獨自一人從福州去開封,你爹娘也放心?」
楚漁這才反應過來這個趙文昌居然在探她的話,不免想戲虐一把,便裝作一副難過的樣子:「誒,我爹娶了個十八歲的姨娘,姨娘又生了弟弟,我爹哪顧得上心疼我,這會兒,我娘只怕也病沒了,我也真是苦命啊。」
楚漁撈起衣袖,作勢就要擦眼淚,鄰桌吃飯的人也不約而同投來同情的目光,趙元朗眼中閃過一抹精光,隨即撇開了目光。
那趙文昌也不好意思再打聽楚漁的身份,乾笑幾聲,附和道:「是苦命,是苦命。」
正好小二端著三碗面來,趙文良兄弟和趙元朗三人,一人一碗,呼啦啦吃起來。
楚漁四歲以前,跟爹娘一起吃飯,多是邊玩邊吃,還常要人喂。後來在師父家,師父吃得極少極文雅,阿飛幾個多少有些拘謹。楚漁也是頭一回跟一群人吃面吃得吧唧響,那種感覺很舒爽。
香噴噴的牛肉麵吃完,熱騰騰的羊肉湯喝完,楚漁早已滿頭大汗,趙元朗幾個放下碗,就圍在火堆邊烤火,楚漁正想跟這夥人混熟絡點,好開口借盤纏,便挨著趙文良坐。
一群大老爺們圍在一起,就免不得要瞎侃一頓,上至昏君貪官,下至市井田園,都得義憤填膺,趙文良兄弟也是個愛打抱不平的性子,聽到激動處,又是揮拳又是拍掌。
趙元朗則顯得鎮定多了,多數時候是靜靜聽著,只聽到為君之道和治民之道時,發表了一番意見。
「『太宗曰: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若安天下,必須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亂者。』,當今天下大亂,戰亂連年,百姓疾苦,若能有漢高祖一樣集英明與仁慈於一身的君王出世,當解民苦.……」
篝火照得楚漁一張俏臉粉撲撲,她這幾年在師父的教導下,學問大有長進,一聽便知趙元朗的話出自於吳兢的《貞觀政要》,大概講的是君王治民當先治己,以身作則,不沉迷酒色,不被*控制。
其餘的人也皆在認真聽趙元朗分析當前局勢,和緩解百姓疾苦的措施,他們臉上顯現一種肅穆的表情。
楚漁雖知聽得個囫圇吞棗,但心中卻覺得這趙元朗有幾分見識,對他也刮目相看。
那一晚,楚漁一直在用心聽他們講話,直至門外下起飄飄然的雪花,結實的木頭燒成一堆黑炭,熱騰騰的餘溫漸漸散去,眾人才各自回房。
楚漁裹著襖子進屋,屁股還沒坐熱,又出了門。
鼓起好大的勇氣,楚漁還是敲開了趙元朗房間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