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2

  蔡斯年眼皮跳了跳,有種不好的預感。


  宮祖母看向他:「你,出去。」又看向蘇爾曼,「你,來。」


  蔡斯年:「祖母。」


  宮祖母面無表情:「別叫,我沒認過你。」說著不知怎麼開啟了圓形大門,意思讓蔡斯年自己快滾。


  蔡斯年站在門口看著他們,老夫人卻像他不存在一樣,向內部走去,蘇爾曼跟上,兩個人走入白色的走廊,背影一高一矮,一前一後,亦步亦趨,漸漸竟如同幻影,彷彿要在雪白的長廊中永遠走下去。


  門徹底開了,宮政和看到蔡斯年,叫了他一聲,接著有些遲疑:「你不舒服?」


  蔡斯年說:「沒事。」


  宮政和看向裡面:「蘇爾曼醫生呢?」


  蔡斯年沉默許久,心中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強,越發壓抑,最終說:「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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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氣氛有些壓抑,蔡斯年心不在焉,宮政和也不知從何開口。快到宮家大宅,宮政和忽然說:「轉向,去粼光河。」


  蔡斯年看了一眼窗外:「怎麼了?」


  宮政和伸過手來,貼在他額頭上:「不燙。」說完拿出車座位底下的小型醫療機器人,對著蔡斯年掃描了一遍,「沒病。」


  蔡斯年:「……」


  宮政和說:「這樣的話,不舒服,就是心裡不舒服了,散散心去。」


  蔡斯年有點吃驚地看了他一眼,原以為宮政和會不太高興,畢竟這件事情似乎不只他,整個宮家都非常重視,而宮家又是宮政和為之生為之死的地方。蔡斯年心中頗有感觸,不禁說:「我剛才遇見你祖母了。」


  「祖母?」宮政和驚異,「什麼時候?」又說,「她對你說了什麼?祖母上年紀了,很多觀念不合時代,你不要介意。」


  我從來沒有認過你。宮政和的祖母確實是這樣說的。蔡斯年說:「你家表面是你主事,其實產業等等都是老夫人主理,又以中國的傳統美德教育,你應當很孝順。」


  他看了宮政和一眼:「怎麼,她不喜歡我,不願意我進門,為什麼我還是,嗯,跟你領證了呢?」


  宮政和有些避諱:「沒有的事,祖母沒有阻止我們兩個的事情。」


  蔡斯年盯著他看,宮政和就不太自在,只好說:「既然我與你要有後代,自然不能隨隨便便,必須先有家庭,沒什麼好說的。」


  蔡斯年聽明白了:「那你祖母的意思,是要我的孩子,不要我?」


  宮政和沉默片刻,伸手過來握住蔡斯年的手,表情有點尷尬,又有點抱歉:「你不要想了,不會有這種事的,她,是為了家族好,但我覺得這不合規矩,於你也不利的事情,怎麼也稱不上好。」


  「你真……」蔡斯年不知該說什麼,好半天才笑了一聲,「你這人真是光明磊落,讓你讀什麼聖賢書,確實是讀到骨子裡去了。」


  宮政和更加尷尬,清了清嗓子,偽裝淡定:「沒有的事,人本來就不能只為自己。」


  兩個人靜了一會,宮政和問:「你是見到了祖母,然後……」


  「不是,」蔡斯年說,「蘇爾曼帶我看完了實驗室,才遇見老夫人,她似乎覺得蘇爾曼違反規定,生氣了,將人帶走了。」


  宮政和一時間無言以對,蔡斯年忽然說:「你知道你們家把幹細胞,刺激催化成全能幹細胞,用的是什麼方法嗎?」


  宮政和搖頭:「這座實驗中心存在上百年了,我不經手打理,也沒深入看過。」


  蔡斯年「嗯」了一聲,又陷入沉默,他想:宮政和大概連那些瓶瓶罐罐的細胞、嬰兒,都沒見過。他總覺得把裡面真實的情況告訴宮政和,沒準也能打消一些這人要孩子的想法,但又覺得這樣有些卑鄙。


  宮政和似乎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說,蔡斯年笑道:「你想問我怎麼忽然反悔了吧?」


  車子停下,宮政和低聲說:「到了,邊吹風邊說吧。」


  粼光河是光明市的母親河,是著名的旅遊景點。宮政和吩咐了保鏢幾聲,那些保鏢就自動分散隱藏起來,不打攪他們。


  「我心情不太平靜的時候會過來,」宮政和示意蔡斯年戴上精神力面罩,兩個人一晃眼變了臉,但互相看著,還是認得出來,「來過嗎?」


  「沒。」


  蔡斯年看向遠方,心中開闊了些。


  粼光河寬闊,延綿到天盡頭,兩岸一邊是風景區,一邊是最繁華的金融商業區,沿河一側有大大小小風格各異的餐廳、咖啡館、酒吧,另一側有高高矮矮的各色花樹,落英、落葉,湖上遊船,湖邊遊人,熱鬧而明亮。


  宮政和牽著蔡斯年:「人多,跟緊。」


  於是兩個人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彷彿兩個最普通的觀光客。


  好久沒在人群中穿行了。蔡斯年想,不知怎麼的,心情就好了一些。


  能夠做芸芸眾生,也有許多樂趣,溫熱、平凡、真實、熟悉,能看到周圍有許多人,同自己一樣,人生而俱來的孤獨,有時就會消減許多。


  兩個人非常自然地化身為遊人,在熱鬧中逛街。一大波旅人走過來,差點衝散了二人,宮政和趕緊攬住蔡斯年肩膀說:「差點把你丟了。」


  兩個人靠得近,這句話是在蔡斯年耳邊說的,不知為何顯得格外溫暖。蔡斯年莫名其妙開始鼻子發酸,裝作無所謂地笑了笑:「幹嘛來這裡,你保鏢要瘋了。」


  宮政和沒回答他,拉著他到一個小攤子上,手指拂過一排掛著的項墜,捏了捏其中一個:「紅粼魚的牙,好不好看?」


  蔡斯年:「紅粼魚是什麼?這個像鯊魚牙。」


  宮政和看了他一眼,沒等蔡斯年讀出深意,小攤老闆笑道:「紅粼魚是只有粼光河裡才有的物種,跟竹川星的大熊貓一樣出名,是光明市的寶貝,不過沒有大熊貓那麼稀有。」他指向旁邊旋轉的電子屏,上面有種類似紅色脊背鯊魚的大魚,「喏,就是那個。」


  蔡斯年覺察有點不好:原主不應該不知道這個的,心情差,疏忽了。


  「哦,它啊。」蔡斯年笑了笑,「嗯,我這人比較沒常識。」


  兩個人接著逛,到了一家很大的珠寶店,宮政和進了門,蔡斯年就跟著進去,沒多想,等回過神來,發現宮政和在看鑽戒。


  售貨員對宮政和笑道:「我覺得這一款特別適合您男朋友。」說著指了鑽石巨大的一個戒指。


  老天爺,宮政和變了臉確實看起來很有錢,但他變了臉,難道就顯得很珠光寶氣嗎?什麼樣的男人會適合鴿子蛋?

  宮政和手指抵著下巴,竟然還在考慮:「唔。」蔡斯年窘得要命,趕緊把他拽走了。


  兩個人在人群中跑了幾步,宮政和笑道:「不喜歡?有一個還不錯。」


  蔡斯年回過頭看著他,氣喘得有點急,想說什麼,又不知該說什麼。


  「政和……」


  「你別說話,」宮政和手上忽然緊了緊,又帶著他往前走,「我帶你去個秘密通道。」


  並不知道在逃避什麼,緊張感默默冒了出來。


  兩個人在大橋附近鑽進一座古老的建築,有管理員過來,宮政和出示了個什麼東西,對方就讓開了。


  古建築的背後有個小門,通往長長的隧道,裡面一會是向上攀登的階梯,一會又轉而向下,走十分鐘有一個隱秘的電梯,兩個人走一會,坐一段電梯,不知時間過了多久。


  蔡斯年體力倒是不錯,只是覺得有點無趣,但是道路那麼狹窄,燈光那麼幽微,宮政和在前面牽著他的手,背影明明滅滅,顯得寬闊而令人安心,他就覺得似乎也不是完全沒有意思。


  最終兩人停在一扇小門前,宮政和回頭笑了笑:「就是這。」


  「哪?」蔡斯年問,想抻著頭往外看。宮政和敞開門,清涼的風湧進來。


  第一感覺是高,外面有鐵鏽紅的鋼筋結構,透過簡潔的建築結構,只有一片蔚藍。蔡斯年走上去,才發現他似乎是站在粼光河大橋的高處。


  粼光河的大橋是古建築,現在車子都能飛,自然不再需要橋,但因為極高的藝術價值,人沒沒有拆除它,過去叫做粼光河大橋,現在普遍叫粼光龍火橋。


  這是一個被廢棄又被寶貝的遺迹。


  小門開在粗壯的鋼鐵結構上,整個平台只有五米長,五米寬,走到邊緣扶著欄杆,能看到熱鬧的粼光河景區,房子變得像紙盒,人都變得像螞蟻。


  這是粼光河大橋最偏遠的一根橋柱,高有兩三百米,靠近蒼翠的大山,似乎就是聯盟的政治中心光明山,光明山對側,是聯盟議會所在地,粼光原,又叫光明原。


  風不強,極其安靜,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彷彿在世界的邊緣。


  宮政和今天並沒有穿漢服,是簡便的休閑裝,但也價值不菲,隨意坐在一處檯子上,招呼蔡斯年:「來,坐。」


  蔡斯年坐過去,前面沒有遮擋,像是坐在巨幕前觀看藍空。


  「嚯,」蔡斯年睜大眼睛,「這地方,爽。」


  宮政和似乎平靜了下來,微眯著眼睛:「沒有別人知道這裡,原因不能說。但我有事情想不開的時候,就來坐一坐,有種世上只有自己的感覺。」


  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人,說起來孤獨、恐怖,但有時也會十分自在、輕鬆。目光聚焦下的人,難免想逃避目光,融入人群是這樣,自我孤立也是這樣。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宮政和這是帶他體驗了一回消失的感覺。


  消失竟然也會快樂,真沒想到。蔡斯年心說。


  蔡斯年走到邊緣往下看,笑:「會想往下跳嗎?」


  「跳不下去,」宮政和說,「有電子防墜網,跟撞上軟玻璃差不……」


  話音未落,蔡斯年忽然向邊緣衝過去,縱身一躍。宮政和要嚇死了,理智上知道不會有事,但是沒有護欄,下面是幾百米的高度,還是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他飛快地抱住蔡斯年,把人扯回來,一個沒站穩,雙雙跌倒,壓在蔡斯年身上,氣都沒喘平,就吼道:「你瘋了?!」


  蔡斯年一邊喘,一邊還笑:「不是掉不下去么,緊張什……」


  宮政和猛地按住他的頭,嘴唇堵住他的嘴。


  兩個人唇齒糾纏了一會,蔡斯年一開始愣著,後來漸漸身子發軟,剛想嵌開牙縫,宮政和猛地抽身而去,伏在他上空,冷漠中帶些慍怒。


  「哈……」蔡斯年有點懵,乾笑,「你,我沒事……」


  宮政和打斷他:「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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