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圓形入口放下長長的梯子,宮老夫人一步步走下來,鞋跟發出清脆的響聲。
「原來是你,」她說,「你真是瘋了。」
蘇爾曼笑了笑:「我當年只是一個貧窮的學生,母親是光明星的化工廠工人。當年光明星要把窮
人都搬移到其他貧困星球,甚至於有傳言是直接殺死,」他搖搖頭,「現在就知道了,怎麼可能
呢?但是當年,我們這個階層的人就是這樣愚昧無知。」
「為了不被搬走,我參賽,獲得了星際化學競賽大獎,當年我才十三歲,還傳為神童,鐵定是能
夠留下了。但我們沒想到,我母親所在的化工廠就屬於您,您聽說了這件事情,決定資助我。」
「您把我接到家裡生活,讓我讀到了醫學、藥學雙博士,還在上學期間,就開始在您的實驗室工
作。」他勾起嘴角,「我曾經多麼感激您,您在我眼中,是神一樣的存在,沒有缺點,沒有錯
誤,您問我願不願意為您死,我竟然就說:願意。」
「現在想想,真是……」
宮老夫人走下來,在他面前站定:「我對你沒有虧欠,沒有我,你根本……」
蘇爾曼說:「沒有您,我就不會被暗算,不會被被注入混血人的基因段,變成不見天日的怪物,
不會被注入您的精神力栓,如果脫離實驗室,如果透露任何秘密,您就可以立刻使用精神力壓
制,讓我爆體而亡。」
宮老夫人說:「哦,那現在你不怕了?」
蘇爾曼微笑著踱步:「您很信任我,漸漸讓我主導實驗,中間出了一件事,您也知道,曾經有一
個□□的混血人,掙脫了實驗缸,睜開了眼睛,跟我說了話。」
宮老夫人猛地眯起眼睛。
蘇爾曼說:「您不知道的是,其實他早就有了自我意識,那是我剛開始主導實驗的第一年,在他覺醒后,我便沒法下手將他活活榨乾,我嚇得趕緊趁他什麼都不明白,就帶回自己的地方,小心翼翼地保護他,而他也逐漸形成自己的人格。」他垂眸,忽而有些憂鬱,「給我注入的混血人基因,就是他的先輩的吧,在傳說中,叫做鮫人。」
「漸漸地,他發現了自己的與眾不同和強大,通過精神力感應,也得知了同類的悲慘,他企圖拯救同類,我沒有能夠阻止他,但很可惜,被發現了。」
「那個孩子,他很漂亮,也很聰明。」蘇爾曼似乎陷入回憶,顯得有些溫柔,「小時候就是,聰明又可愛,會說話,會關心人,是個很好的小孩子。他所見過的人就只有我一個,只能在我地下室那麼小的地方生活,他總想出去看看,我不允許,他就說只要能見到我就好……」
「長大后,他也跟其他與他相同的鮫人完全不一樣,哪怕都長著同一張臉,他也不一樣。」
蘇爾曼蹙起眉頭:「但我眼睜睜看著,您讓他看到同類被催熟的過程,被榨乾的過程,然後,將他的頭砍下來,利用他仍能存活的三五分鐘,讓他親眼看著自己的身體被做成藥,最後,再將他的頭一起扔進去。」
「我一直在旁邊,到最後他都在看著我。他曾經真心關心我,真心愛我,可能這個世界上,」蘇爾曼流下兩行淚,微笑道,「只有他真心愛我。」
「但最後他卻那樣仇恨地看著我,恨不得我去死。」
「為什麼我什麼都沒做?為什麼我什麼都做不到?那時候,我還在顧忌什麼生命?明明早已經活著同死去毫無區別了,但我還是懦弱,懦弱,懦弱!」
「我養了他十年啊……」蘇爾曼淚流滿面,「十年。」
「那一幕您是給我看的吧,畢竟我也有特定蛋白,我也可以做成藥了。」
「我看上去平靜又惜命,哪怕用您讀心的能力也看不穿我真實的想法,畢竟這麼多年,我早已學會了表層的偽裝。您是不是很放心?」
「蘇爾曼是一個真正的科研工作者,你看,他為了目的,為了研究,多冷血。」
「我看著他僅存的藥丸大小的殘骸,」蘇爾曼抹了把臉,雙目通紅,自嘲道,「真想死啊。」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您也知道,」他又說,「最初的混血人中,有一個精神力特彆強大,目睹了同類被實施實驗,最後悲慘地死去,產生了巨大的怨恨,甚至在它也被製成藥物后,還沒有消散。」
「但也有事情您不知道,甚至我也不甚清楚,但我覺得應當如此。」
「他是擁有自我意識長大的,他那樣的強大,即便死後,怨恨也留了下來,融入了那股巨大的精神力之中。」
蘇爾曼笑著舉起手,竟然顯得有些幸福,在他背後,彷彿有虛影環繞:「他一直在我周圍,我能感覺到。」
「精神力是這個時代的科技關鍵,老夫人,您說,擁有精神力,是否如同擁有靈魂呢?」
蔡斯年太明白他說的是什麼,皺眉聽著周圍呼嘯而虛無的聲音越發擴大,凄厲的呼號,實在令人汗毛直立。
媽的,為什麼鬧鬼鬧得這麼科學?!
蘇爾曼一步步向老夫人走過去:「您第一次聽到他說話是什麼時候?您第一次聽到他說要殺死宮
家所有人是什麼時候?他的第一個受害者是誰,有沒有在您耳邊訴說?他終於連強大如宮將軍的
人,也能夠謀害至死,有沒有反覆對您炫耀?」
宮老夫人猛地打了他一巴掌:「不許胡說!政道怎麼可能……」
「我當初沒能阻止你們殺死他,如今也不會阻止他殺死你們,冤冤相報,與我何干?」蘇爾曼偏
著頭,連嘴角的血跡都很優美,「我早已死了。」
「您儘管不信好了,」他又看向蔡斯年,「應當也是去刺殺過蔡先生的,可惜沒有成功。蔡先
生,好運氣。」
瘋子。
蔡斯年皺著眉頭,感覺到背後的冷汗,忽然看到頭頂的圓形入口投下來一道影子,宮政和正默立
在邊緣。
蔡斯年忽而無措,而宮政和沒什麼表情,只是胸膛起伏得有些厲害。
他什麼時候來的?
他聽到了多少?
蔡斯年一到這種非常情況,就會下意識封閉內心的感受,顯得冷靜,也冷漠,此時卻猛然破功,
酸澀和不忍涌了上來。
宮政和該怎麼辦啊?
某種無形的漩渦越發強悍,人們的衣角都開始微微起伏,身後的架子發出碰撞的響聲。
宮老夫人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抬頭看了一眼,正對上宮政和的目光,有一瞬間,蔡斯年以為她要
去關閉圓形入口,然而,她卻冷冷地看向蘇爾曼,一股劇烈到恐怖的精神力波,迅速如同滔天巨
浪一般席捲而來,蘇爾曼像是被一隻大手壓著一般,一下子跪倒在地,猛地噴出一口血,表情卻
仍帶著笑,甚至顯露出了一股倔強的快樂。
你孫子在看著!
你在他面前殺人?!
蔡斯年胸中滿是惡氣,上前一步擋在蘇爾曼身前,彷彿瞬間被捲入颶風之中,整個人眩暈了一瞬
間。
你們恩恩怨怨,與我無關。
但別在我眼前殺人,我瘋,我看不下去,不知道嗎?!
而且,宮政和……
宮老夫人冷聲道:「讓開!」
宮政和快速跑下來:「蔡斯年你讓開!」
蔡斯年試著調動精神力抵抗,居然漸漸扛住了一部分,忽然覺得有人抓住他的衣角,回頭,發現
蘇爾曼輕輕抓著他的衣服,微笑著,一如最初,優雅而溫柔,他輕聲說:「抱歉。」
下一瞬間,蘇爾曼的頭部忽然爆裂,碎塊與液體向四面射出去,同時,一股幾乎肉眼可見的狂風
從他失去封口的胸腔中,如同黃龍出洞一般,剎那間席捲整個空間。
蔡斯年離得最近,一下被衝擊得跌倒在地,緊接著就感覺自己被扯進一個懷抱。宮政和抓著他的
肩膀:「斯年?!」
「沒事……」蔡斯年還回不過神來,感覺到臉上有什麼東西粘糊糊的往下流淌,抹了一把,渾濁
的乳白色液體。
操。
操!
宮政和把他護在懷裡,往後撤退。經過宮老夫人,卻看她滿眼震驚,似乎在念著什麼。
那股狂風卷過無數個架子上的無數個艙罐,玻璃碎裂的聲音不斷響起,上前具*的軀體跌倒
在地,茫然地睜開眼睛,看向宮老夫人這邊,慢慢爬起來,如同怪物的暴走。
「他要殺了我們所有人!」宮老夫人狂吼,「把地庫沉下去!」
有人按了什麼開關,地面開始劇烈震顫,所有人沿著樓梯狂跑,最後有兩個人沒跑出來,地面已
經合上,巨大的地動不斷震顫著整個房間,宮政和抱著蔡斯年,驚魂未定:「您就是打算把地庫
沉下去,留著空的倉庫給我看?」他看向宮老夫人,「那都是真的?我,我大哥,甚至父親,都
是這樣才能出生的?」
宮老夫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地面,宮政和心漸漸沉下去,如同浸入冰水之中,封於冰峰之內。
真的是這樣。
她是誰?
為什麼?
真相是這樣的,但祖母不是這樣的。
他的祖母,是一個讓他想起來就心疼的老人。她堅強,但也慈愛,她曾親手照顧過年幼的宮政
和,她曾為他讀過記憶中第一首詩歌。她很少下廚,但給孩子們捏過刺蝟狀的小饅頭,至今還記
得,小刺蝟肚子里一顆紅棗,可愛,還很甜。
她視野開闊,思想超前,為人中正,心懷人類。喪夫,喪子,甚至失去孫子,也沒能使她倒下。
她嚴肅,但心中有深沉的愛,不是自私的愛,是令人敬佩的大愛。
宮政和曾經最崇拜的有兩個,一是光明寬容的聯盟精神,一是自己的祖母。
她是那麼偉大的一個人。是自己一旦想到祖母老了,可能日子沒那麼多了,會無比難受,一旦想
到失去祖母,在深夜裡,他一個大男人也會忍不住想哭泣的一個人。
她怎麼會做這種事呢?
這麼殘忍?
她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啊!
宮老夫人緩緩走過來,一把掐住宮政和的脖子。
她啞聲說:「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