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片子播完了,外面天很黑,我送她回家。回來的時候打的出租,家裡沒人,我爸給我留了信息要加班。」
「路上有發生什麼嗎?」
「不,沒有。路上很順利。」
「家裡有什麼地方,讓你覺得違和?」
「沒有,一切都和平時一樣。」他平靜的說,又覺得醫生的聲音聽上去越來越輕,含糊道:「每天都是一樣的,沒有改變,也沒有新意。我一定和你說過這些,我爸不常在家,家裡只有我自己。」
醫生:「那天晚上,你也是一樣失望嗎?」
賀飛章說:「是的,非常失望,很孤獨。但是說不出口,我爸很辛苦。」
「我想改變現在的一切,不過我知道,我什麼都做不了。」他迷迷糊糊說,「我為什麼會得病,是因為總是這麼悲觀嗎?醫生,我不明白……」
他聲音越來越低,郝嘉慕側身看了看,發現他睡著了。他微微一笑,摸了摸青年的頭,一手合上病曆本:「好了,那麼治療從現在開始。」
賀飛章覺得自己彷彿做了個香甜無比的美夢,醒來時,嘴角還輕輕勾著。然後他聽見周放在床邊的什麼地方說話,幾乎是一瞬間,他驚醒過來。
周放的聲音似乎是從遙遠的山崖盡頭傳過來的,讓他隱隱約約聽不真切。有人走過來將他扶起,遞過來一杯水:「怎麼樣,感覺好點了嗎?」
他小小喘了口氣,雙手握住紙杯,「什麼,等等……我、我有點,聽不清……」
「深呼吸,坐著別動。」有人在他耳邊說話,賀飛章側頭去看,發現視線竟然有些模糊。不過這麼近的距離,加上是熟人,他隔了幾秒就意識到這是周放,不禁鬆了口氣,「周哥……你來了。」
「恩。」周放的手放在他太陽穴上,不輕不重地揉著,輕輕問他:「怎麼樣,難受嗎?」
「有點。」他不舒服的皺起眉,扶著周放的胳膊坐正,又問:「我剛剛好像在和醫生說話,我這是……我睡著了?」
周放邊揉邊和他說話:「治療已經結束了,你後面還有好幾個病人,醫生已經走了。難得看你睡得這麼沉,我就請他幫忙留著這間治療室給你。」
「結束了。」賀飛章一怔,「我好像睡過去了啊,郝醫生他……怎麼治療的?」
周放回給他一個「我知道的不多」的眼神,「醫生走之前要我告訴你,你的病還沒好,但是一些暴力傾向和臆想症被扼制了,短時間內不會有問題。」
賀飛章:「???」
周放看他一臉迷茫,好心給他解釋:「你可以去學校繼續上課,理論上應該不會搞出命案。」
賀飛章:「……」這麼快就治好了,這有點太詭異了吧?!
他不可思議道:「我後面都睡著了,他是怎麼治療的?!」
周放表示這不是他的專業領域,愛莫能助。
賀飛章小聲說:「等等……我這樣……不用住院什麼的……」
周放將那副眼鏡遞給他,顯然沒聽見他說什麼。賀飛章吞下諸多疑問,畢竟是個人也不喜歡作為病人住進精神病院的。
他們從房間里出來,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郝醫生的治療室果然位置很偏僻,隔壁的幾間房間都沒有人。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現在天色漸晚的緣故。
他低頭看了看手機,已經七點了,趕緊問周放:「我睡了最少三個小時?」
周放帶著他,在迂迴的走廊里找到電梯,按下下行建,隨口說:「大概吧,病人接受治療的時候我只能在門外等召喚。」
賀飛章頓時不好意思起來:「周哥,謝謝你。」
周放擺擺手。兩人在寂靜的樓道里等電梯。
「叮!您好,八樓。」電梯停在八樓,電子女音冷冷道。電梯門打開時,他們左手旁的走廊里,照明燈突然嘩嘩開始閃爍。
走廊拐角那盞日光燈一明一暗晃動著,燈管發出滋滋啦啦的雜訊,簡直像經典恐怖片里的畫面。
賀飛章正走進電梯里,見狀腳步一頓,吞了吞口水:「什麼情況?這晚上的,還是在醫院……周哥,我怎麼有不詳的預感啊……」
周放皺眉看了看,示意他:「沒事,估計是電壓不穩。」
賀飛章心想我才不信,周哥你這心也太大了。
周放道:「走。」
「……哦。」
待賀飛章進了電梯,周放最後向左手邊看了一眼,那條走廊拐彎處,似乎有什麼影子一閃而過。太黑了,看不真切。
只是一瞬間,但可以看出,影子似乎很小。
周放眼中閃過一絲警惕,不過還是沒做什麼,進電梯按了一樓。
電梯門緩緩合上,顯示屏開始跳動數字,最終停在「1」。
「叮!您好,一樓。」
賀飛章鬆了一口氣。
真是要嚇尿了……
一樓大廳還有一些工作人員和辦手續的病人,賀飛章看人挺多,膽子又回來了,跟在周放身後興奮道:「周哥,咱們不是趕上靈異現場了吧,我覺得樓上那條走廊里肯定有東西啊!」
周放沒理他,他也沒在意,掏出手機給同學發信息。
從醫院到停車場並不近,他們遇到不少人,賀飛章再沒有之前的違和感,簡直看啥啥順眼。他這才終於敢確定,郝醫生確實幫他治療過了,雖然他還是對這位醫生的治療方法有諸多困惑。
這一路他再沒起過那些瘋狂的殺意。
沒有惡意的視線壓迫,也沒有隨時隨地想要捅腎的衝動,賀飛章簡直心情愉悅到了頂點,主要表現為,他開始拿著手機按著通訊錄順序一個一個撩騷。
【賀飛章】:冉子,哪兒呢?
【賀飛章】:小薇,幹嘛呢,吃飯沒?
【賀飛章】:宇峰,哥們兒,咱這幾天留作業沒啊。
中途周放離開打了個電話,回來后兩人徑直上了車,對著醬包好一頓安撫,這才驅車離開。
賀飛章還是對醬包有些畏懼,於是他把它供在後座上,自己跑到副駕縮好。
醬包「嗚嗚」撒嬌,總想爬過去舔他,賀飛章簡直恨不得縮到座位下面去。
周放搖搖頭:「暴力傾向都緩解了,怎麼害怕醬包這點還留著。」
「我我我也不想啊,不然我們回去,再找找郝醫生?」賀飛章一手抓著安全帶,顫巍巍地躲避醬包伸過來的小爪子,驚叫:「哥、哥!你快把它抱過去!快快快,它要爬過來了!」
周放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調整手剎,嘲笑道:「你哥沒空,自力更生吧。」
賀飛章:「哥,親哥!媽呀它過來了!」
直到回到周放家,賀飛章都在和醬包玩兒你追我躲的遊戲,手機在他口袋裡「叮叮噹噹」響了半天,然而他已經無心再看那些信息了。
晚飯依然是周放下廚,四菜一湯。周放最後還是照顧了一下賀飛章的情緒,把醬包拎進它的小隔間里。
飯後,他們重新坐上吧台。周放為他調了杯低度酒,賀飛章熟門熟路拿過來喝了一口。
周放道:「現在感覺怎麼樣?」
「好極了,前所未有的好。」賀飛章整個人都癱在吧台桌上,懶洋洋的晃了晃酒杯,一語雙關。「酒好,心情更好。」
「有什麼打算,明天直接送你回學校?你的請假條上批了一個禮拜。」周放手裡不停,調出第二杯酒,「你的狀態不錯,應該可以提前回去了。」
他嘆了口氣:「說實話吧,我不太敢。」
「我有點怕回去以後,又出什麼問題。」他斟酌了一下,道:「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回學校是不是正確的選擇。那裡可都是我的同學,萬一我犯病了還沒人發現,我一個手起刀落……」他想著想著,自己打了個哆嗦。
周放打了個響指:「停。」
賀飛章如夢初醒。他這是又開始臆想了。
周放說:「賀飛章,我有個提議。」
他說:「病好之前,你可以申請保留宿舍床位,住在校外。」
賀飛章茫然的看了看他,隨即猜到他要說什麼:「你是說我留在這兒住嗎?」
「對。」周放和他商量:「住在這裡,是你現階段比較穩妥的選擇。」
賀飛章想了想,好像還真是。
留在學校住,不知道哪天就把寢室同學的腎給捅了。
回家住的話,鄰居的腎估計也有危險,但最有可能的,是他爸說不定直接就能把他扭送警局。
留在這裡,周放一隻手就能把他掀翻,醬包一個眼神就能讓他瑟瑟發抖。
賀飛章越想越覺得人生艱難,不是捅人就是被人捅,簡直不能更刺激。
想來想去,他還是向周放大佬屈服了。
周放對他的識相表達出深深的滿意,其主要表現為,他又推給他一杯華麗的調酒——這要是在平時,他每天晚上最多只能喝一杯的!
賀飛章深深的向惡勢力低頭。
於是這便算是雙方達成協議,賀飛章搬進周放的公寓,每月交給周放一部分房租,勉強算是達到了合租的性質。
說是房租,但那點錢,想要在市中心再找個同樣房型的合租夥伴,簡直是痴人說夢。賀飛章一時又覺得周放真是怪人,為了一些病人身上荒誕的經歷和故事,可以犧牲這麼多東西。
但正因為此,他才多出了一條可走的路,賀飛章其實在心底感激他的怪癖。
「我們先試驗一下,這兩天你自己出門,看看有沒有複發的可能。」周放道:「如果沒什麼問題,你就可以考慮回校了。」
賀飛章:「我還是覺得沒底……」
周放:「你會習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