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你們簡直胡鬧。」巴崇義看了看天色,目光又在周放幾人身上轉了一圈,嘆了口氣:「算了,這都已經下午了,你們先跟我去寨子里,哪兒也別去了。今晚在那兒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回去。」
「哎,崇義哥,我答應帶他們去後山那兒找人啊。」李家陽急道:「我就帶他們在山腳下找找,絕對不上山還不行嗎?」
賀飛章輕咳一聲,插話道:「這位大哥,我同學前兩天在這兒失蹤了,我們就是想去找找看,絕對不去什麼危險的地方。」
「不行,那邊不能去。」巴崇義冷冷道:「不是本村的人,後山一律不得踏入。」而後他拎著那隻死掉的動物,對幾人道:「跟我走,回寨子里再說。」
巴崇義又看了看李家陽,道:「巴勇如果也帶了人來,那就一起送走。」
李家陽縮了縮脖子,怏怏地應是。
賀飛章還想說什麼,周放一手按在他肩上,對他搖了搖頭。
「先進村。」周放低聲說:「別急。」
賀飛章咬咬牙,拿下肩上的手,默不作聲跟著隊伍走了。
遠處依稀還能聽見豺狗們悠長的嗥叫,周放朝那裡冷漠的看了幾眼,面無表情地跟在賀飛章身後。
於是,當他們抵達裕尾村的時候,便有了現在的隊形:巴崇義打頭,李家陽跟在他身後,蕭遠航獨自走在隊伍中,暗暗打量周圍的環境,最後面是賀飛章和周放,他倆一直在低聲交談,兩個人頭湊在一起,顯得比其他人要親密一些。
村口正有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蹲在地上玩耍,她穿著一身民族特色濃郁的小裙子,時不時往村外看看。看到他們一群人朝這邊走,小女孩兒立刻站起來往村子里跑。
巴崇義咧咧嘴,笑著喊了一聲:「巴姚娜,跑哪兒去?」
小女孩兒尖叫了一聲,瞬間又跑了出來,一溜煙躥到巴崇義身前,抱著他的腿往上爬,邊爬她還邊叫:「崇義哥哥,你回來啦,阿爸讓娜娜等你回來吶!」
「還說等我,見我就跑了。」巴崇義兩隻手裡都拿了東西,便由著她在自己身上攀爬,笑道:「你阿爸找我?你讓他老人家等等,我一會兒就去。」
巴姚娜趴在巴崇義身上,歪頭看了看他身後的幾個人,兩隻大眼睛里全是好奇:「他們是誰呀,娜娜剛才也看見好多哥哥姐姐,他們也是來玩兒的嘛?」
她的話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連一直在觀察村寨格局的蕭遠航也收回了視線。
巴崇義的笑容淡了幾分:「娜娜,你說的人在哪兒?」
「阿勇哥哥帶她們上山啦,還和我說不要告訴阿爸。」巴姚娜小聲道:「我不告訴阿爸,我告訴崇義哥哥,嘿嘿。」
李家陽在後面也聽見了,立刻裝模作樣地驚訝道:「沒想到巴勇真帶人過去了,崇義哥,不然咱們去找找他們?」
巴崇義橫了他一眼。倒是他身上的小女孩兒聽見聲音,開心的和李家陽打招呼:「陽陽哥哥你好!」
「好、好。」李家陽乾笑道。
「陽子,你帶他們去找我阿爸去,讓他來安置這幾個人。」巴崇義的目光在幾人之間滑過,最後道:「我還得去見巴侯大人,你順便和我阿爸說說巴勇的事兒。」接著他湊近李家陽,語氣凝重道:「聽著,後山現在不安生,你最好別想著偷偷過去。知道嗎?」
李家陽眼珠子轉了一圈,抬起手指天發誓絕對不去。
於是他們目送著巴崇義左手一把大砍|刀,右手一隻死不瞑目的動物,身上還掛著個大胖娃娃,就這麼健步如飛地走了。
李家陽乾咳一聲,有些尷尬道:「不好意思啊各位,巴崇義這人就這樣,做什麼事兒都搞得特別嚴肅。他以前一直出省工作的,不知怎麼突然回來了?」
周放擺擺手,不在意的說:「先帶我們進去吧,這兒不是談話的地方。」
李家陽不自覺就被他的話語帶動,轉身把人往寨子裡面帶,走到一半才突然醒悟:不對啊,我為什麼要聽他的??
在裕尾村的寨子里行走間,賀飛章敏銳地感覺到,來往的村人行色匆匆,在看到他們時更是投來警惕的目光,彷彿對外來者有很大的排斥。並且,這個村子里似乎並不像報告中說的那樣,全是老人和孩子,相反的,他們在路上看見了很多年輕男人。
就連李家陽似乎也察覺出不對,不再變得言笑晏晏。
走了一段路,他們來到村裡最醒目的一棟房屋前,李家陽回頭對幾人囑咐道:「你們幾個進去別亂說話,裡面是剛才那人他爸,這兒的村長。」
賀飛章點點頭,然後他發現,貌似只有他自己有所動作。周放和蕭遠航壓根沒聽李家陽說話。
賀飛章:「……」他是不是太聽話了?
李家陽這邊也在感嘆,有錢大佬的團果然不好帶。然後他敲了敲門,口中叫道:「忠嚴伯,陽子來啦!」
沒一會兒那門就被從裡面打開,一個男子從裡面走出來,看著他道:「陽子,來找我阿爸?」
這人長得竟然和剛剛的巴崇義十分相似,只是略比他滄桑一些。
「我帶了幾個人上山尋人,半道兒遇見崇義大哥了。」李家陽給兩邊的人做了簡單的介紹,「崇義哥叫我來尋忠嚴伯。」
原來剛剛的巴崇義是巴忠嚴的二兒子,眼前這個開門的男人叫巴崇禮,是村長的大兒子。賀飛章察覺到巴崇禮走路的時候,左腿一拐一拐的不甚自然,料想他腿上可能受了什麼傷。
巴崇禮聽了他的說法,細細觀察了他身後這三個人,隨後示意幾人進屋。
周放經過他身邊,皺了皺眉,等走出去幾步后才自言自語道:「真是好濃的戾氣。」
賀飛章沒聽清他說什麼,他把手機掏出來,解鎖,發現上面半格信號也沒有。蕭遠航就在他身邊,看到他的動作便道:「遇到那個巴崇義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這座山裡信號不通。」
「嗯。」賀飛章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這才收起手機。
村長巴忠嚴在他家屋后的小院里,此時他坐在一張小凳子上,望著後山的方向抽旱煙。看見李家陽帶著幾個人過來,他嘆了口氣,道:「李家的小子,你這次又給我找麻煩來了?」
李家陽裝傻道:「忠嚴伯,這怎麼回事啊?我上次來也沒這陣仗啊。」
「自家的難事,當著這麼多外人的面,老朽也不好意思說出來。」巴忠嚴擺擺手示意他們隨便找地方坐,將旱煙放進嘴裡,狠狠吸了一口,這才道:「巴魚大人出了禍事,裕尾村的年輕人這些天都回來了。這裡現在有大難,你再帶外人進來,不止是害我們,也是害了他們,你知道嗎?」
李家陽沒想到還有這一出,結結巴巴道:「巴、巴魚大人,那不是特別厲害的端公嗎,他怎麼了?」
巴忠嚴沒回他,只狠狠的抽著旱煙。
「可是……」李家陽縮了縮脖子,咬咬牙還是說了出來:「忠嚴伯,巴勇已經帶了人上了後山去。」
「咯啷」一聲,旱煙桿掉在地上。
巴忠嚴站起身,滿臉嚴肅的問:「你說什麼,巴勇怎麼會去後山?」
「他昨天打電話和我說,要帶幾個記者上山拍照片。其、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李家陽弱弱道:「是巴姚娜啊,是她說看見巴勇帶人上後山了。」
巴忠嚴深深吸了口氣,對他道:「我要去巴侯大人那裡一趟,你跟著你崇禮哥,明天讓崇義送你們出去。」
李家陽縮頭站在那裡,悶悶的應了。
「不好意思,冒昧打擾一下。」周放這時終於抬了抬手,禮貌的打斷他們的對話。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他滿意的一笑,道:「巴老前輩,可否借一步說話。」
巴忠嚴皺眉看了看他,道:「這位小兄弟,真是對不住,老朽現在要事在身。如果幾位是想進山探什麼險的話,我勸各位……」
周放打斷他:「我們有一位同伴在這裡失蹤了。也許您有一點印象,他叫元齊正。」
巴忠嚴怔了怔,又重新看了看周放三人。半晌,他改口道:「你們同我一起去見巴侯大人。」
周放點點頭:「非常感謝。」
見了村長的反應,賀飛章幾乎可以肯定,元齊正在這裡住的幾天,一定做過什麼。
最後只有李家陽跟著巴崇禮去了后屋安頓,巴忠嚴帶著三人往寨子後面走,一邊正大光明的打量他們。他雖然年歲已高,但看起來身體非常好,行走起來龍行虎步,隱隱有一股氣勢。
路上遇見很多神色憂慮的村人,見到巴忠嚴一行,便紛紛停住打招呼。巴忠嚴也向他們點點頭,但腳下的步伐絲毫未停。
賀飛章從他們對話的隻言片語中留意到,這個村子大概所有人都姓「巴」,非常像是一個隱在山間的氏族部落。
巴忠嚴走在前面,狀似無意地問:「你們是那位小朋友的什麼人?」
蕭遠航這次回答了他:「同事。」
巴忠嚴也沒在意他冷漠的語氣,嘆謂道:「少年英雄。」
賀飛章:什麼鬼……
「元小友幫了我裕尾村一個大忙,我巴忠嚴感激不盡。」巴忠嚴伸手做了個請,帶著眾人右拐,進了一條隱蔽的小道。賀飛章走著走著,發現道路兩旁雖然全是低矮的房子,但已經看不到村人的身影了。
「關於元小友的事情,大概只有我這個村長和幾位端公知道,所以請幾位過來,就是去找巴侯大人。」巴忠嚴道:「禍事臨頭,說不得還要連累幾位了。」
賀飛章小聲問:「不好意思,請問端公是什麼?」
巴忠嚴沒有介意他的突兀,解釋道:「端公是我們這裡對那些大巫的稱呼,負責驅魔逐鬼,與天地神靈溝通。另外,村子里如果有人生病,找端公看一看,馬上就會好起來。」
賀飛章:……這不是宣揚封建迷信嗎?
「巴侯大人是我們村裡年紀最大的端公,也是最德高望重的一位。」巴忠嚴道:「此前還有一位巴魚大人,也非常厲害,不過他前幾天去了後山大墓,然後再也沒出來。」說著他看了看眾人,道:「元小友大概也在裡面。」
「大墓……」周放走在賀飛章身邊,聞言問道:「不知道這些辛秘,我們這群外人是否方便了解?」
巴忠嚴此時的臉上方才顯出一絲笑意,他道:「那要看巴侯大人會不會認同你們。」
四人順著彎彎曲曲的小路走了很久,兩旁的屋子裡始終沒見有人,一直走到道路盡頭,才看見一座略顯破舊的小院子。巴忠嚴提醒道:「到了。」
小院外有兩個年紀不大的少年站在那兒,看到他們這群人便輕輕打招呼:「村長伯伯好。」
巴忠嚴和藹的摸摸他們的頭,笑道:「去和巴侯大人說一聲,我帶了些人來找他。」
「好。」其中一位小童乖巧的點點頭,轉身鑽進院子里。過了沒多久他便又出來,小聲道:「巴侯大人正在大屋和崇義哥哥說話,叫您直接進來。」
巴忠嚴點點頭,招呼三人跟進來。
賀飛章不動聲色地低頭看了一眼手錶,發現上面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周放經過他身邊,輕輕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賀飛章驚覺,他放下手錶,跟著周放一起進了院子。
只有蕭遠航一個人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地形,在心中默默計算著,萬一打起來,哪條路線最容易逃脫。
這時他看見賀飛章和周放兩人的互動,蕭遠航略感怪異,總覺得周放對待賀飛章的態度有些太親昵了。不過這與他終究沒什麼關係,所以他只得放下心中的怪異感,默默跟在最後面進了屋。
巴侯的院子比他們之前見過的村長家小了很多,但該有的格局全都有。他們經過小院空地的時候,還看見地上扔著一隻死去的動物,賀飛章注意到這正是之前巴崇義手裡提的獵物。
小院里顯然不只有淌血的動物,空地上還擺了一個桌子,桌上依稀能看見一些令旗、面具之類的東西,似乎還攤了很多符紙。
這看上去,就像一個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