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李旦點頭、隆基屈就
二人的見麵還是有些尷尬的,加之本就有一段難以梳理的糾葛,在先前爭鋒時還好些,時今這局麵已經塵埃落定,反倒心裏變得失落。
倏然發現當愛與恨盡數遠去、盡數消泯之後,便真的不知道還能再剩下一些什麽?隻有虛無,隻是虛無!
故而麵對麵的時候,那作弄的情緒就令雙方不知該以何樣的麵貌自處。
可是凝滯的空氣隻維係了不多時,是太平主動啟口同隆基說了第一句話,打破了這逼仄的沉默:“恭喜皇上榮登大位。”她的聲音軟軟的,水波一樣漫過去,灌溉進耳朵裏,倏然就很清越。
興許是已有很久沒有聽到太平恭維的話,隆基忽然很不習慣,下意識避開了她的目光。須臾又覺不合適,便忙又轉過麵孔,對她謙虛頷首:“謝過姑母。”聲音也是朗朗的,煞是客氣。
一旁李旦看在眼裏,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見這兩個人這一次的相處遠沒有劍拔弩張之感,更趨於一種爭鋒過後身心疲憊、連人帶心都已經極淡泊了,再也撐不起半分淩厲、也沒了力氣去過多算計的感覺。
這份感覺委實是厚重且滄桑的,但若這兩個人當真可以就此釋然,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兒啊!
興許這氣氛有些過於沉悶了,這不是太平想要看到的,既然可巧碰到了李隆基,她也就幹脆順勢把該盡的籌謀都盡了幹淨完事兒!心念邊轉,她紅唇勾了勾,美麵上佯作了歡喜的模樣,對著隆基莞爾一笑:“皇上初初登位,甫一麵著天下大事,是否一時有些忙亂?”是家常閑聊的樣子。
隆基便沒走心,笑著同她聊天兒:“是啊,朕還在慢慢兒的摸索和適應呢!”其實他並未覺的哪裏忙亂、哪裏應付不來了,他對自己一向都是信心滿滿,不管是什麽事情都如是。不過初登大位,摸索自然是免不了的。
這氣氛終於變得溫緩起來,也有了些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兒話家常該有的樣子。李旦笑著接過了話,側目看向隆基,看這個兒子自然是千般的滿意,他頷了頷首,口吻慈愛:“沒關係,萬事都有父皇在呢!”其實這時候別樣的味道已經淺淺漫溯。
太平眸波一亮,心裏隱隱有數。
可隆基隻覺父親這話說的委實貼己,令他心裏滋長了些動容。至此他依舊沒聽出來父親和太平之間,這字字句句背後都是些什麽意思。
他點點頭,就勢隨口附和:“是啊,兒臣還得多多倚仗父皇才是。”在父親麵前,他自然得表現的謙虛恭敬,這是孝道,是合該尊崇的。
這對父子之間一來二去的對話波及著太平的心,她方才同李旦提出的那個建議,李旦是什麽態度時今已經很是明顯了。看來這一次,旦是決定給她這一個麵子的……
心念微動,太平便盈然一笑,即而泠泠接口道:“可不是麽?”那善睞的眸波迎著李旦一轉,即而又落在隆基身上,語聲常盈且透著一痕清越,“想當年舜將皇位傳給了禹,之後還是在幫著禹安定邊疆。”於此頷首,“時今太上皇與皇上父慈子孝、相互照拂,委實是福氣呢!”夾著一縷親昵,口吻很是貼己。
李旦頷首,心念跟著沉澱了幾分:“是啊,三郎你且放手去做,反正軍國大事兒交由父皇,有父皇幫你管理,一切盡可安心!”落言時頷了頷首,最後那兩句話才是重中之重,就這麽極順勢的言了出來。
周遭無比祥和的空氣陡然一凜冽!
李隆基一愣……
他不知道自己此時這溫和的笑容是不是煞是難堪,也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久的時間才把這僵住的笑容徐徐然收住的。
冷不丁的一下,渾如三伏天裏被人照著頭潑了一盆冷到刺骨的冰水!
這才明白,眼前這兩個人一來二去的是在唱著什麽調子!
父皇方才那話聽來何其動容,可回憶著細細的逐一想來,便不難品出各中玄機……字字句句、話裏話外,父皇那意思是,雖然時今這個做父親的已經傳位給他,卻還是要總攬軍國大事……等於他這個皇帝還是沒有全部的實權!
空氣倏然靜謐,溫暖的陽光一絲一縷落在眼睛裏都覺晃的難受!
隆基心裏暗暗明白,這一切一定又是拜太平公主所賜……
他思緒跳動,不得不轉目又瞧向那笑盈盈看似何其無辜的太平,她正不動聲色的自顧自品飲盞中茶,唇畔掛著的那抹笑容依舊沒有斂去,姿容舉止都極自然。這倒顯得他這個皇上過於小氣、沒事兒找事兒了一樣!
可隆基是分外理性的,他知道時今自己即便再生氣,也決計不能公然表現出自己的生氣,因為父親還在這裏,且這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情,父親肯定是站在太平那邊兒的。
他不得不在最短的時間、以最敏捷的思緒從長計議這事兒。
想當初父親為什麽會突然提出傳位?他隻顧著作秀和激動,一直都忽略了去真正深究一下這個問題……顯然,縱然父親有著自己的諸多考慮,那裏邊兒也依舊有一條是一定的,就是他覺的已經擺不平了兒子跟妹妹之間的關係!換言之,太上皇李旦如果有奈何,他都不會傳位,這皇位的禪讓他也未見得就是心甘情願!
那麽時今自己能不能對父親的提議有所回絕?很快隆基就又得出一個結論,不能,委實不能……
試想,這皇位是父親禪讓給自己的,父親還在,他這個做兒子的就不能真正隔過父親不予顧及。一來這是為不孝,隻這一條不孝便是大罪,便足夠被人拿來說事兒、足夠讓他這個新皇失了民心了!二來,自己畢竟還年輕,縱然父親說要扶持這個年輕的兒子、帶兒子一段路,於情於理也都是無可厚非的,他若回絕的幹脆那反倒是不近情理、惹人猜忌!
這一瞬間,隆基覺的自己又一次陷入了囹圄,先前那些春風得意的歡喜、那些看似真切的美好其實都是南柯一夢,他是沉醉在一場極短暫且做不得真的夢寐裏,現今這個夢醒了,他便不得不重又回到了直白冷酷的現實!
恍然發現,原來他從沒有真正的離開這困境,皇帝、太子,這變幻的不過就是不一樣的名頭,其餘一切根本是什麽都沒改變!
他被父親和姑姑,逼到了牆角……
湍急的情緒翻湧在這胸腔裏,一浪浪的幾乎要炸開了!可當前的局麵卻不得不直麵。
隆基穩住情緒,抬目時麵色依舊是溫和的。他向父皇笑笑,口吻並未有半點兒不悅,且很感激:“父皇肯為兒臣如此操勞,兒臣還有什麽好說的呢!”不過這落言時終究一歎,有些無奈。
李旦心弦一撥,旋即那心沉了沉,頷首微微。
一側的太平頓然鬆了一口氣!她明白的,時今的局勢由不得人選,隆基除了屈就之外又還能做什麽?
隔著溶溶一抹陽光,她勾唇笑笑,那一脈心事終於在心底有了個沉澱……
自此後,李旦雖然已被尊稱為太上皇,可仍然自稱為“朕”,所發布政令曰“誥”。這一切均未有變。
而李隆基發布詔令稱為“製、敕”。
父子二人共同坐鎮天下,太上皇李旦每五天一次在太極殿接受群臣朝賀、過問大事小情;而玄宗李隆基則每天於偏殿武德殿上朝、處理政事。
太上皇李旦雖然看似退居幕後,可手中實權握的牢固,尤其是三品以上高官的任命、以及重大的刑獄,太上皇更是與皇帝共同兼理。說是兼理,其實太上皇占據了絕對的主導,而皇帝往往隻有一旁附和的份兒。
這樣一來,皇上處處受製太上皇,除了身擔著一個看似光耀的“皇帝”的名頭之外,並沒有實質的權利。
即便如此,可是,因新皇年輕且太上皇正值盛年,將兒子扶上馬後再送一程也是合情合理。故而無論是朝臣百官還是民間百姓,都未覺有什麽不妥,自然也沒有對太上皇不肯交權而有什麽異議。
。
這一切達成的如此順勢,真個是完全都依照了太平公主心中的料想!
她隱隱有了個安穩。隻要自己的胞兄李旦還掌控著實權,那麽她就還有亂政的機會……
隻要她能得到太上皇的庇護、也能得到大臣的擁護,那麽即便隆基現在是皇帝,還不也僅僅是個有名無實的傀儡?
一個沒有人擁護、沒有人聽從的皇帝,那又還能是什麽真龍天子?光杆司令對她來說,當然沒有什麽可怕!
太平暗自發狠,纖長的素指緊緊握住掌心,那指甲不知不覺嵌進了皮肉裏。
隻要這樣的局麵權且吊在這裏維係一天,她便安全一天……即便這委實不是什麽長久之計,但隻要能把局麵穩住、隻要能夠爭取到機會,她就還有翻轉棋盤反敗為勝的把握!
她這一生是注定要以權利為伴,從出生到死一直如是,由不得她選擇、也由不得任何人選擇……這權利的紛爭與無邊的妄念,她似乎掙脫不出,永遠都掙脫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