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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憐惜(一更)

  第69章 憐惜(一更)

    朝瑤獲得了再次出?門的權利, 但她卻不像從前那般早出?晚歸。


    隻需去一趟東鑲樓,向暗處的人展示,自己已經獲得自由。


    身後依舊跟著隨行的護衛和丫鬟, 都是陌生麵孔,他們的目光將朝瑤牢牢鎖定在視線範圍, 生怕她跑了。


    朝瑤卻並不在意,推開窗戶, 呼吸早春的新鮮空氣, 坐在樓上?, 一覽無餘的看?著街道?上?的風景, 慢悠悠吃著茶點。


    待到茶點吃完, 才轉身離開。


    然後再為了掩人耳目, 圍著市井轉一圈, 就此打道?回府。


    說?實在的,朝軼隻是一個契機,朝瑤並不完全相?信這個哥哥, 但是無論如何, 被人控製的感?覺太難受,朝瑤也如蝸牛一般,願意伸出?觸角去嚐試一下,但若讓她察覺到什麽異常, 縱使前路一帆風順,朝瑤也不會踏上?這條船。


    這樣一來, 朝瑤的動作,就更謹慎起來。


    她的行蹤和舉動表麵上?都很老實, 沒有一點異常,也不像原來那般, 整日都在外麵瘋玩,一天最多出?門兩?個時辰,便會回家。


    但她不知道?的是,從裴殊觀願意放她出?門那一刻起,她的言行舉止,都被一筆一劃的記錄在冊,被人恭敬呈放置裴殊觀案前。


    除了整日去東鑲樓吃冰,好似也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裴殊觀如玉手指合攏手中的奏章,抬眸看?向麵前恭敬稟事的青年男子,自從上?次犯了胃病裴殊觀就像元氣大傷一般,近來臉色總是蒼白如雪,卻又更顯得脆弱的昳麗。


    淨植看?一眼裴殊觀,複又恭敬低下頭,與他雙眸錯開,稟告道?,


    “那膳房新進小廝的身份已經查到,是三皇子朝域的人。”


    榻上?之人端坐,並未因這句話?表露出?來什麽異樣的情?緒,仿佛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般,有些從容的莫測,

    “他上?一次接觸殿下是什麽時候?”


    淨植低頭沉思一瞬,

    “是正?月廿三,奴才將,將那事稟告給你之前。”


    裴殊觀頷首,將手裏的奏章放下,放鬆的矮椅的靠背斜斜依去,雪頸修長,長發?披落,漆黑目光幽幽轉頭落在淨植身上?,


    “你去替我準備,今日我要去一趟京郊暢陵園。”


    暢陵園,裴家陵園,埋葬著裴家的列祖列宗,如若不出?意外,待秋後固國公被問斬,也會埋入暢陵園。


    公子自小隨著溫氏,在江南長大,雖然師從大儒,骨子裏的家國宗族觀念也重?,但實際確實是,對裴家沒有什麽感?情?。


    現在也不是溫氏的忌日,陪伴了裴殊觀這樣久的淨植,也不知公子去陵園,究竟想幹什麽。


    但這並不是他該置喙的,青年沉默應是,下去著手準備,裴殊觀則回了府邸。


    還未過中午,朝瑤才用過午膳,未料到裴殊觀今日回來得這般早。


    新年伊始,雪卻落個沒完,裴殊觀裹著風雪而來,他身形修長,身骨羸弱,墨發?長長的披在肩後,雪花溶溶,沾染上?他,與他難分難舍。


    “阿殊!?”


    朝瑤正?坐在美?人榻上?看?話?本,屋內盈盈暖意,餘光瞥見裴殊觀推門而入,對他今日回來這般早有些驚奇。


    瞧著裴殊觀走近,朝瑤指派侍書,隨意拿起一方棉帕,替他將鴉青秀發?攏在胸前,仔細將上?麵的雪花擦拭幹淨。


    他的身軀一接近朝瑤,朝瑤就感?覺到了那由內之外流露出?來的沁人寒氣,觸及到他冷得刺骨的手心,將手中的暖爐塞給他,嬌美?的臉蛋皺成一團,嗔怪道?,


    “天氣太冷,你哪能淋雪?”


    裴殊觀目光幽幽落在朝瑤生動的表情?上?,淺淺描摹。


    比起其他方麵,朝瑤最關心的,還是他的身體。


    裴殊觀心中因為朝瑤的關心起了祈盼,但有些東西,無論如何,他也無法忽略。


    她這個人身上?疑點重?重?,裴殊觀不知她如何想,也不知她要如何做。


    隻想趁著還能把握的時候,一點點增加自己的砝碼。


    讓她對他□□交加,無論是愛也好,還是憐也好,總歸要死死糾葛在一起。


    伸手握住朝瑤的手,手指擠開她的指縫,與她十指相?扣,感?覺她柔軟指腹傳來的溫度,裴殊觀唇瓣輕啟,聲音若清泉濺耳,

    “我今日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朝瑤僵下動作,慢慢向裴殊觀投去一個不解的目光。


    等馬車搖搖晃晃,向京郊駛去,撩開車窗的那一刹,廣闊的天地之間,風雪已經停了。


    朝瑤裹著厚厚的狐裘,往外看?去,才看?見“暢陵園”三個潑金大字,牌匾上?甚至有禦章。


    黑匾金漆,遠遠看?去,莊嚴肅穆。


    “這是我家的園陵,我父親這邊,已過世?的家族長輩,包括我的母親,都葬在這裏。”


    朝瑤聽完,把著窗口的手指一緊。


    這是,要帶她來見家長了?

    朝瑤轉過頭去看?裴殊觀,一時有些訥訥,裴殊觀卻已經率先下車,將手伸給朝瑤,體貼的牽引她下車。


    寒風之中,周遭的不少樹木已經冒出?了綠芽,裴殊觀長身玉立的站在那裏,與身後冷清孤寂的陵園對比,更顯幾分寂寞蕭條。


    裴殊觀牽著朝瑤往裏走,守墓人見到裴殊觀,恭敬喚他,

    “大公子。”


    朝瑤這才想起,裴殊觀還有個弟弟,比他小幾歲,叫裴書安。


    聽聞齊貴妃一脈倒台,固國公入獄,也不知道?這個弟弟現下如何。


    才下過雪,即使守墓人已經抓緊將必經之路上?的雪鏟除幹淨,這路也依舊不好走,老實緘默的守墓人,穿著一身黑色常服,躬著脊背,沉默無言的走在道?路前段,為兩?人引路。


    等到了兩?座挨攏的微微鼓起的陵墓前,黑色樹樁般的守墓人停住了腳步,向裴殊觀示意之後,轉身離去。


    隨後,偌大的陵園之內,就隻剩朝瑤與裴殊觀兩?人耳。


    朝瑤目光落在那一人高的大理?石墓碑上?,被幾個字鎖定——


    “固國公愛妻溫氏”


    朝瑤想到自己當?年密探來的消息,和後來固國公與齊貴妃確鑿的奸情?,盯著“愛妻”兩?個字,隻覺得諷刺。


    裴殊觀著藏藍色孔雀翎大氅,微微彎腰,將手中捧著的菊花放下。


    嬌弱纖細的花蕊,觸碰到墓碑前方未曾掃盡的白雪,避無可避的一顫。


    “瑤瑤。”


    朝瑤聞聲,側頭看?去,裴殊觀目光落在眼前的陵墓上?,隻留給她一個線條清晰的輪廓,沒把餘光分給她半點。


    但朝瑤總是覺得,他如同那些將她牢牢盯緊的侍仆一般,看?似沒有看?她,卻在背地裏,將她牢牢掌握,一點也不放過。


    朝瑤還未來得及答話?,就看?見裴殊觀薄美?的唇輕啟,清醇的嗓音緩緩道?出?,


    “你從來未曾問過我的家事,但是,我想,你應當?有隻言片語的了解。”


    裴殊觀轉頭看?向她,纖長眼睫輕落之時,不可忽略的脆弱與悲傷向朝瑤掩麵而來。


    那是他隱秘的地方,也是他殘缺的地方。


    殘缺的不是肢體,而是靈魂。


    他伸手輕撫過墓碑,雪色的指尖凍得泛青,像一個孩童柔柔的依偎在母親懷裏,輕柔的替母親挽上?鬢角垂落下來的發?色。


    在得不到愛意的時候,裴殊觀試圖通過,展現自己的可憐之處,來加深這場糾葛,得到對方的憐惜。


    朝瑤對他的愛意被一些不為他所知的原由所削弱減輕,裴殊觀不吝的拿出?心底殘缺的秘密,來換取憐惜。


    無論如何,不管出?於什麽感?情?,總歸,他要朝瑤離不開他。


    他漆黑目光幽幽的看?著朝瑤,將自己心底最隱秘的地方,拎到朝瑤麵前,剖開給她看?。


    縱使割得他渾身淋漓的血,也在所不惜。


    手指輕觸堅硬冰冷的墓碑,裴殊觀修剪得圓潤整齊的指尖,兀自輕輕敲打著,


    “我母親不喜歡我,也從不與我親近。”


    裴殊觀語氣淡然,波瀾不驚,好似他唇齒之間所談及的內容不是他一般,

    “更準確一點來說?,並不是她不願與我親近,而是她恨我,她覺得是我的存在,妨礙了她去追尋幸福。”


    “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努力將自己做到最好,如此,她終於能在我身上?看?到一點價值,得到一點國公夫人這個空殼身份帶給她的榮光。”


    朝瑤盯著裴殊觀,四周風聲簌簌,隻有裴殊觀淡然的聲音響起,他似乎在回憶,回憶那些幼年時被時光淹埋的過去。


    朝瑤腦海中,也漠然回憶起,當?年青鳥來報的秘密,


    ‘溫氏常在寺廟私會男子,因為寺廟女眷院內男子不得入內,所以每每將裴公子支開,苟合之地,就選在裴公子的房間,,’


    朝瑤雖然從小生活在一個不幸福的家庭,她父親也是個混賬,但他從來不對她做過多要求,任她自由生長,盡管偶爾小三小四找上?門,朝瑤也從來沒有吃過虧,從來沒有人能欺負到她頭上?來。


    可裴殊觀不一樣,年幼的他祈盼得到母親的一點愛意,卻又因此陷入更痛苦的旋渦。


    目睹母親與他人苟合,那時,他才六歲,隨母親背井離鄉來到江南,除了母親,無人可以依靠。


    雙唇囁嚅著,朝瑤嚐試說?些什麽話?來安慰裴殊觀,但回答她的,卻是裴殊觀輕淺的笑意,他明明在笑,朝瑤卻從他的眸光中看?出?來了憂傷。


    似乎是看?出?了朝瑤的意圖,裴殊觀打斷朝瑤,緩慢繼續道?,


    “其實僅僅如此,對我來說?,並不那麽難以接受。”


    “直到我母親不可自抑的愛上?了一個男子。”


    手指拂落墓碑上?殘留的雪,裴殊觀唇角的笑容更加深刻,他平靜而簡單的,將混亂的家庭關係概括。


    “你知道?,我父親深愛齊貴妃,為了她迎娶齊家嫡次女進門,將我母親逼到江南,所以對於母親這段隱秘的感?情?,我雖然無法接受,但並不阻攔。”


    “縱使他們自私狹隘,隻顧自己,痛恨之後,我想的也是,如若她能一直這樣開心,也沒什麽不好。”


    “可是,我的退讓不起作用,我的母親一天比一天更深的沉溺於情?愛,直到後來,她固執的打算拋棄我,和那個男子私奔。”


    裴殊觀腔調咬重?‘拋棄’二字,漆黑眸光如曜動,直直射向朝瑤。


    仿佛在審判,又好似在哀求。


    朝瑤心髒一抖,猛然想起裴殊觀前幾日的話?語,他一遍又一遍的話?語響在耳側,祈求她不要將他拋棄。


    年少時的噩夢,如同迷霧一般,將他圍困,不得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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