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剛才院子里站了一個人你沒看見?」呂遲捂住自己衣襟里的藥瓶,皺眉看著睡眼朦朧的棗木。


  棗木正搓眼睛,聽到這一句登時整個人都跟著警醒起來,他邁了一大步跳到呂遲的身邊,扯著他的衣袖切切道,「這話可不能亂說,」棗木四下看了看,庭院里明亮的月光帶著些幽幽的冷寂,將一切景物照的有些不真實,「大半夜看到的東西,可不能隨便就說他是人!」


  兩人的說話聲將偏房裡已經睡下的丫頭們吵醒,一盞蠟燭接著一盞蠟燭的成排亮起來。


  呂遲給棗木的話弄得心頭一虛,整個人都跟著打了個哆嗦,他一把甩開棗木的手罵道,「就你知道得多,一天到晚滿嘴厥詞。」


  他嘴上罵,心裡卻是有心將信將疑,不敢全然將鬼神的說法否了。


  偏房的門從裡頭打開,明蘭披著一件外衣拿著一盞蠟燭探出頭來,「少爺怎麼在外頭?」


  明柳跟在她後面,一邊穿衣一邊抬腳出了偏房。


  呂遲慶幸自己只拿了一個藥瓶,此時不至於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面上眉頭卻不舒,睜眼就說瞎話,「方才院子里的聲音你們都沒聽見?我一出門就看見院子里站了個黑衣人,照你們這般會睡,給人睡覺時擰了腦袋也不知道,憑空做了那枉死鬼。」


  棗木更急,跳著腳在呂遲身邊道,「哎呦我的少爺,大半夜的可不能說那字!」


  明蘭伸手拉住呂遲的指尖,探了探上頭的溫度,道,「夜裡還是有些涼,少爺快回房去,一會兒凍著了實在不好辦。」


  棗木吃了呂遲一個白眼,仍舊不泄氣,自告奮勇道,「少爺我今天晚上睡在外間陪您吧,免得那小賊重新回來。」


  管他是小賊還是小鬼,棗木心想,自己的少爺自己得護好了。


  這句話總算帶了些聰明氣合了呂遲的心意,他呯呯跳的心頭平靜了些,哼了一聲不說話,打頭在前面走。


  棗木忙不迭的跟在他的身後。


  明蘭與明柳也抬著蠟燭小步跟過去。


  只苦了呂遲,屁股疼還不能顯露,走路時勉強按著原本的步子,好在臉並未對著後頭的人,呲牙咧嘴一臉苦相也沒人看得見。


  兩盞蠟燭照進屋裡,橘色的光芒登時灑滿了整個房間,驅散了黑暗。


  呂遲面目狐疑的在房裡巡視了一圈,又讓棗木去看看床底下有沒有藏人。方才那黑衣人氣勢洶洶朝著自己衝過來的樣子實在有些可怕,呂遲心有餘悸,就怕還有后招。


  棗木趴到地上舉著蠟燭仔細的看了后,抬起頭來連連搖道,「沒有沒有,」他說著起身將屋裡其他能藏人的地方都看了一遍,拍拍胸脯道,「少爺您放心的睡,房間里沒其他人。」


  呂遲這才拿起書桌上的那本《野史》,狠狠地扔到棗木身上,罵道,「入邪了?這本書也敢給我翻出來看完就扔在桌上?你是嫌自己命大還是我的命大?」


  白天褚瑜拿起這本書的光景彷彿還在眼前,呂遲咬牙切齒,也不知他會不會到皇帝面前閑言碎語。


  棗木慌裡慌張的捧著那本書,自知辯解無門,連連磕頭請罪,「少爺,是小的犯了蠢,請您恕罪!」


  呂遲隨手將自己拿著的火摺子扔下去,「把這書給我燒了!」


  棗木依言,將這書當著呂遲的面燃了,燒了一屋子煙氣,明蘭明柳打開窗來散味道,明蘭又跟著勸,「少爺,大晚上的何至於同棗木生氣,不值當,您早些歇下去,外頭有我們呢。」


  明柳也道,「一會兒我們讓人進來守夜,少爺您放心的睡,切莫將那闖錯地方的小賊放在心上。」


  呂遲略舒心了些,抬抬手,「你們出去吧,我一個人在房裡。」


  棗木張了張嘴正要說話,被明蘭不動聲色的猛一扯後背的衣服,跟著一塊兒拉了出去。


  門一關,呂遲便忙不迭的忍著屁股痛自己挪移到了床上,掏出藥瓶撅著屁股給自己抹葯。他屁股肉嫩,稍微一碰就疼,待將藥膏抹勻了,埋在枕頭裡的臉上眼淚都流出不少。


  呂遲一邊偷偷將那藥瓶放到被褥下頭,一邊抬手擦淚,只覺得自己從下午開始便諸事不順,實在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一路神仙。他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裡有過這樣的時候,對於呂遲來說,這與忍氣吞聲無異。他趴在軟被上越想越委屈,末了又掉了兩滴眼淚,后不知什麼時候慢慢的含淚睡了過去。


  黑衣暗衛出了宰相府一路跳進了宮牆之內,后又從宮牆裡一躍而出,入了二皇子褚清的府邸。


  書房中。


  褚清背手而立,雙目盯著跳動的燭火,耳邊聽著黑衣人的稟告。


  「依著陛下的意思,我去宰相府看了,在別處並未發現什麼異常,只不過等到了秦王白天呆過的元寶居時,見到了呂家長子呂遲,不知何故正在外面,我本想將他擄來詢問一番,」


  黑衣人正說到這一句,原本似乎對這件事情毫無所感的褚清忽然回頭,抬手一掌打在了黑衣人的臉上,力道大的將他打得後退了兩步。


  黑衣人不明所以,卻也立刻半跪下來請罪。


  褚清捻了捻自己的指尖,聲音陣陣發冷,竟是透出殺意,「阿遲也是你動得的?」


  「屬下知罪。」黑衣人緊緊地低著頭。


  「褚瑜那邊呢,」褚清問。


  「秦王周身暗衛嚴密,無法近身查探,只知他宿在驛站,入夜便未曾出過房門。」


  晉國面臨的情勢雖然危機,然而當政者更不願意看到的是秦王褚瑜勢力的壯大。這皇位本就是他們從褚瑜父親手上搶過來的,此時自然時時防備著褚瑜□□。


  褚瑜一天不死,這層隱憂便一天不去,適中縈繞在皇帝與褚清這父子兩人的心中。


  如今戰事已經將將平息,還有什麼比現在更適合斬草除根?褚清的目光落在那跳動的纖弱火光上,心下有了定數。


  驛站。


  褚瑜的房間燭光未熄,他換了衣服,白天從呂遲那裡穿回來的那件被隨意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這等布料,不知一年能織出幾塊來?」一旁拿慣了刀的副將李勛撿起那件衣服,只覺得滑不溜秋如同一尾要逃走的小魚,細潤綿滑,穿在身上不知有多舒服。


  「這晉國上下的王公貴族,一個個不知人間疾苦,外頭打仗打成了那樣,他們裡頭倒好,花園假山的仿著,卻都不知江南都早已失了這樣的景緻,」李勛語帶嘲諷。


  褚瑜翻動著手上的書冊,隨口接了一句,「呂家的長子也不過十六歲,又是從小嬌慣著的,沒得比。」


  他話音一落,自己也愣住,全不懂自己怎麼開口給那色眯眯的小東西說起話來。


  李勛不以為然,「這等養尊處優的,定是肥頭滿臉的頤指氣使的倒灶樣。」


  褚瑜跟著李勛的話回想起白天時候見到的呂遲,臉上露出些好笑的意思,他心道,頤指氣使倒是有,肥頭滿臉這詞就差的遠了些。呂家大少爺那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臉蛋,萬分惹人愛說的過去,哪裡有一點兒肥頭滿臉的難看樣?更別說全身的肉同嫩豆腐一般,一碰就哇哇叫也是有些趣味。


  李勛見褚瑜沒說話,臉上反而隱約帶著些笑意,只覺得奇了,他又不明說,只拎起手上的衣服,問,「這件衣服可要屬下為您扔了?」


  「扔了做什麼,」褚瑜終於開口,「過兩日宮宴上準保還能遇上,到時候將衣服還回去。」


  李勛在心裡暗道,什麼宮宴?說的好聽罷了,分明就是一場鴻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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