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誰惜得管你?」呂遲眼睫微閉,睫毛帶著弧度落下淡淡的陰影,他的指腹從泛著涼意的小几上略過,想了想還是睜開眼問呂芙,「這事情你當真?」


  呂芙自然點頭,又紅著臉偏轉視線,盯著地上平整的磚面,「我喜歡他呀……」


  呂遲不動聲色的對她招招手,「你過來。」


  呂芙不明所以,湊近了坐到軟榻上,「做什麼?」


  呂遲飛快伸手在呂芙白皙光潔的額頭上用力一彈,眉梢挑高一連串罵道,「吃瘋葯了?他大你七歲,家裡還有個能耐的側妃,還想嫁過去?你且等著過去給人吃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吧!」


  呂家家宅簡單,呂益除了有過兩個通房,連明面上的妾室都沒有,還未及笄的呂芙哪裡懂得這些內宅之中的彎繞和糾葛。


  「哎呦!」她的額頭給呂遲打的生痛,立即伸手捂住,眼角沁出了淚珠,后一下閃跳到地上,瞪著呂遲,「你做什麼打我,好疼的。」


  呂芙怎麼說都是個半大的孩子,此時帶上些賭氣的意思,嘴巴撅的高,提著裙子作勢要將凳子踢翻。


  呂遲懶洋洋的掀了掀眼皮,軟翹的唇瓣上下一碰,「你敢?」


  那條抬到半路上的腿將將停在了深色的矮凳前,然後用力的跺在了地上。


  屋裡一時無聲,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后。呂芙給明蘭勸出了元寶居,頂著*的太陽一路氣哼哼的回了碧雲院。


  同一刻,春熙苑裡老祖宗午睡才醒,正與前腳才到的呂朱氏說話。


  「今天早晨出了一趟門,本是要去城外元山寺為幾個孩子添些香油錢,可也不知外頭哪裡來的好些粗民,蓬頭垢面十分狼狽,成群推搡在城門口,車架過不去這才折返了回來。」


  呂朱氏端坐在榻下的朱漆椅上,她的脊背挺的筆直,目光從容的自忘憂身上掃過,將她起伏姣好的身線記在了心裡,轉再落到老祖宗放在身側的手時,視線又鄭重了些。


  「竟有這樣的事情?」老祖宗斜倚著軟枕,腳邊跪著緊緊垂著頭的個捶腿丫頭,她支了支上身,想到些自己覺得打緊的事情,「雖說是這樣,明天還是記得多帶些護衛出去一趟,阿遲這兩天不願意出門,我心頭總是存著這事情,興許還是菩薩怪罪,你記得去添些香油錢是好的,白天阿平與阿修過來請安,沒有阿遲我這心裡總就是空落落的。」


  呂朱氏舒了一口氣,在老祖宗讚賞的目光下脊背的力道終於鬆了松,將這件事情點頭應下。


  一陣熱風吹過來,珠簾吹碰在一處,響的清脆空靈。


  屋外的丫頭聲音不高不低,恰傳進屋裡人耳朵里。


  「三老爺請見。」


  呂益排行老大,後頭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嫡親一個庶出,早年都已經分家出去,特別是排行老三的庶子呂信,平時往來更不算很多。


  「他怎麼這時候來了……」老祖宗輕聲自語道,而後輕抬了抬下巴,示意忘憂將人迎進來。


  忘憂垂頭走到門前,待掀珠簾時,臉上燦然綻出笑意來,她端端的站在屋裡,面對略顯局促的呂信顯得十分從容,「三爺快請進,老祖宗前兩天還念叨您呢。」


  這話呂信自知不能當真,只輕輕一點頭便從忘憂身側進了裡屋。


  「見過母親,見過大嫂。」呂信深深的彎下腰去,心裡惴惴,對要開口說的請求並無多大把握。


  老祖宗隨意賜了座,不等呂信說話,呂朱氏便起身告辭,「在母親這裡叨擾了有一會兒了,如今有三弟陪著我也放心,便先回去了。」


  呂信又趕緊回過身與她告了別。老祖宗閑閑的閉了閉眼睛,無聲的應了。


  珠簾又是一陣來回碰撞。


  「荷兒有些時日沒來了吧?」老祖宗想了想,「上次見她還是春天裡的事情了。」


  呂信只一個女兒呂荷,今年十六歲,正是婚配的好年紀,也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只不過分家出去的呂信手上的產業雖然也能錦衣玉食的將女兒養大,然而要說到婚配,這樣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還是顯出了十分的尷尬。為了兒女,呂信咬一咬牙也期望著老祖宗還有從前那般維持外表體面的脾氣,能給呂荷一份美滿的婚姻。


  這會兒他沒開口老祖宗便主動問起呂荷的事情也讓呂信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更借著這個契機順勢提起,「荷兒她母親念著她已經到了婚配年紀,讓她在家裡養養性子。」


  老祖宗拿起邊上的茶盞抿了一口,「荷兒那樣沉靜的性子,還養什麼?陳氏操心的過頭了些,養成個小家子氣的就好了?」


  「母親說的是,」呂信咬了咬牙,乾脆一口氣將後頭的話說了出來,「如今荷兒的婚事還未曾有合適的人選,我想著若是有機會讓她見見世面也是好的,明日宮宴上,不知阿芙去不去的……?」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其中的意思不用解釋。


  老祖宗將手上的茶杯放回小几上,悶悶的帶出聲響來,幾不可聞卻在呂信的心頭震了震。


  「宮宴那樣的地方,」靜了一會兒,老祖宗開口又頓住,片刻便讓呂信的額頭上多了幾滴汗珠。


  「阿芙的性子還是莽撞了些,阿遲也去的,讓他照應照應便是了,明天早上讓荷兒同陳氏一起過來,這婚事交到陳氏那樣處處束手束腳的手上,我還真不放心,中意了誰,看上了哪些人家,都不能失了呂家的體面。」老祖宗一氣將話說了,終於讓呂信緊緊揪著的心松下去。


  他連連躬身,一疊聲的謝,「母親願意安排荷兒的婚事,是荷兒的福氣!」


  翌日一早,陳氏果然帶著呂荷恭謹的到了春熙苑候著。


  因著這兩天呂遲不來,呂朱氏便囑咐了兩個次子呂平與呂修過來多陪伴著老祖宗些。與呂遲的自在驕縱不同,呂平與呂修均是給呂益嚴苛的管著,平日里不能左不能右,事事都要弄得妥帖規制。


  呂荷有幾個月沒來春熙苑,此時給她母親拉著手,緊張的大氣不敢喘。身邊來來回回有丫頭走動,正說著,「快些,帶些溫熱最好吃,涼了就不好給大少爺送去了。」


  呂荷盯著自己鞋面上綉著的一隻翩翩飛舞的彩蝶發獃,頭頂心已經落了一束停了許久的陽光,將頭頂照的發燙。


  「小姐,老祖宗正在飯廳里同幾位少爺用早膳,讓您也一起過去呢,」另一位老祖宗身邊的大丫頭芳錦面目和善,站在台階上等呂荷。


  呂荷回過神來,慌慌張張的應了一聲,而後莽撞的就要往前沖。芳錦輕巧的將她拉住,后又轉頭對一臉茫然的陳氏笑道,「偏廳里為您準備了早膳,您去用一些吧,阿慧,你來帶路。」


  名叫阿慧的小丫頭上前將陳氏帶去了偏廳,呂荷則給芳錦帶到飯廳前直直迎上裡頭眾人朝外看的視線,臉登時給漲成了個紅柿子,外露的指尖緊緊攪在一起。


  「阿荷姐姐。」幾個小的都開口叫了人。


  呂荷僵硬的屈膝,聲如蚊吶,「阿荷見過祖母。」


  老祖宗最見不得呂荷這般小家子氣的模樣,眉頭登時便皺在了一處。呂修見了她的神色,立刻站起來語氣鬆快的對著一旁侍立的丫頭道,「我記著早晨是不是做了祛暑的涼粉,怎麼此時沒有?」


  他說著又笑著去將呂荷拉到身板坐下,「正好開始吃,阿荷姐姐快來。」


  老祖宗原本將出口的話,給呂修阻了回去,呂荷抬起頭感激的看了呂修一眼。


  「你這傻子,我這院子里哪兒來的涼粉?」老祖宗怪了一句,又想到呂遲,「這東西是你哥哥素來喜歡的。」


  呂荷聽著老祖宗的語氣鬆快,正暗自舒了一口氣,就聽老祖宗冷冷的對自己開了口,「荷兒今天晚上隨阿遲入宮,規矩可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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