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蕭琰,你說,我會下地獄嗎?
第144章蕭琰,你說,我會下地獄嗎?
蕭琰言之鑿鑿,聲音清冽。
眾人一怔,抬頭望向蕭琰,大周最尊貴的人之一。
蕭琰的背挺得筆直,如同山間站立的鬆木,凜凜然,如明玉。
連這樣的人,都說自己若是得了時疫,也會被燒成灰?
若雪望向蕭琰,振臂高呼:“父老鄉親們,府城裏是什麽狀況,大家都看在眼裏。若是有更好的方式解決時疫,我願意以命相搏!”
她指著廣濟寺的方向,“我會以諸位時疫病人的名義,在廣濟寺中修建佛塔,供奉逝者!此後,他們將受萬代香火!”
眾人依舊踟躇。
“這樣,他們真的不會下地獄嗎?”
“我也不好說,連圓慧大師都來超度了,應該不會那麽慘吧?”
這時,圓慧大師穿著一身淡黃色袈裟,手中不停轉動著粗大的紫檀木念珠,“諸位施主,聽我一言。”
眾人安靜下來。
圓慧大師行了個禮,“我廣濟寺眾僧來此念渡亡經,此乃第一大善事。這善事不是我們所做的,而是你們——整個綿州府城的人。我們相互守望,共渡難關,這便是最重要的。逝者已矣,他們已收到了最好的祝福。作為生者,該當何如?”
眾人都沒有再說話,隻麵帶不忍地看向義莊的大門。
若雪輕輕歎了口氣,“生者,顧名思義,便當好好地生活。”
“這時疫是打不到我們的!”
眾人激動的情緒,被奇異地安撫住了。就連一直匍匐在地的大娘也擦幹了眼淚,緩緩地站起身。
衙役們見狀,紛紛將手中點亮的火把扔向滾油中。
幾股濃煙凝成一片烏黑的黑雲,往晴好的萬裏高空飄去。
空氣中,頓時彌漫著腐臭與羽毛燒焦的味道。
人人捂住口鼻,抬頭望著那股被風吹不散的濃煙。
“作孽啊!作孽!”幾個人終於忍不住,再次撲倒在地,又哭天搶地起來。
若雪被一股濃煙嗆了一下,再也說不出其他安慰的話。
算了,以後哪怕是千夫所指,她也得忍著。
可人群中,沒有一個人,再痛罵若雪的殘忍手段。
哭聲,一個傳染另一個。嗚嗚咽咽,一直不停歇。
若雪心肝一顫,心尖上的石頭一直沒能落下,她以為將這些屍體燒去後,便能迅速解決掉傳染源的問題。
可到底,人是有心的啊。她不是隻會理智處事的機器。
這些人,哭的是永遠不能回來的人,永遠失去的溫暖情意。她說再多,又能撫平多少傷害呢?
安慰的言語,終究蒼白無力。
若雪手中攪著錦帕,嘴角扯出一絲無奈的笑,這些人,哪裏知道總有一切的源頭,竟然隻是皇子們在爭奪至高無上的權力?
蕭琰緩緩上前,伸出手捏了捏若雪顫抖的手指,“別怕,他們沒鬧了。”
“我不是怕他們繼續鬧,我隻是氣,這些人死得終究有些不值。”
若雪歎了口氣,“你說,老百姓們盼著的安居樂業的生活,什麽時候能來呢?”
蕭琰定定道:“會來的。”
義莊燒屍的事情,在廣濟寺的幫助下,很快了結了。
人們一麵聽著和尚們念誦的佛經,一麵聽著柴火燒得霹靂作響的聲音。
大火從清晨,直直燒到入暮時分。
眾人紛紛按照衙役們給的編號,去取了自家人的骨灰,出來時人人捧著一個圓圓的瓷瓶落淚。
“明明那麽高壯的一個人,骨灰原來才這麽一捧。”
“哎,回去也將這骨灰安葬入土,算是留個念想吧……”
“人死還真是如燈滅,不過一堆灰燼。算了,能活幾日,是幾日吧!”
“這事兒,我算是看清楚了。傳說中的醫仙王妃有什麽菩薩心腸?這心,算是鐵做的!”
若雪坐在馬車上,聽著路旁行人的閑談,喉嚨裏卡著血痰一般,開不了口。
蕭琰撩起車簾,看著鴿灰色的天幕下,義莊上頭的天空卻帶著一絲奇詭的紅色,歎了口氣,“時辰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好。”若雪怔愣地點點頭。
她原本以為,自己看到事情進展順利,會鬥誌昂揚地進行下一步的行動。可此刻她真是一點力氣也沒有。
她雙手交疊在膝蓋上,不停揉著膝蓋,似乎這樣,能給自己帶來一絲溫度。
“我來。”蕭琰見狀,兩隻手捂住若雪顫抖的十指,不停地摩挲著她的手背。
“蕭琰,你說,我會下地獄嗎?”
蕭琰幽深的眸子鎖定著她的桃花眸,“不會,你是最好最好的人,怎麽會下地獄?”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要說下地獄,也該是我這樣的人啊。”
這話說得若雪噗嗤一笑。
桃花眸漣漪不已,“蕭琰,你也知道你的心,是黑的啊?還算有點覺悟!”
蕭琰冷哼一聲,“下地獄又能如何?該做的事情,就該做下去。做完了,再去地獄,也不遲。”
“嗯,你說得對。”若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她隻要堅持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然後承擔相應的代價,就行了。
她就算這一世,承擔了李拓從前的罵名,又能如何?
見若雪沉思著,蕭琰伸出纖長的手指,刮了刮她挺翹的鼻頭,“不過,如果你下地獄的話……”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說。
蕭琰隻覺得心砰砰跳個不停,好似春風攪亂了迷煙一般。
若雪抬眸,凝望著他。
蕭琰抿唇笑了笑。如果若雪下地獄的話,他便陪她一起。
他轉移話題,“我有些好奇,如果此刻,我是真的染了時疫故去,你是真的會毫不猶豫把我燒成灰嗎?”
若雪不假思索地點點頭,“我會。”
蕭琰垂下眼眸,笑道:“你看,我在他們麵前說的話,並不是唬他們的。”
若雪調皮地眨了眨眼睫,“雖不是真夫婦,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蕭琰的唇畔,此時,無論如何都擠不出一點笑意。
若雪掀開車簾,看往來的行人,沒有看到蕭琰唇邊晦暗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