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 斷劍
每天,繁重的勞作壓得顧鋒正幾乎直不起腰。
管事盤腳豹每天故意多安排一些事給他做,盡管每天筋疲力盡,他依然沒有忘記自己得劍,這把斷劍對他而言已經成了最後得精神寄托,每當他看到自己的劍,就覺得自己還活著,還是一個人,還有未完成的事,未報的仇。
年紀輕輕的他已然有些老成,在整個劍奴營中他從不跟其他人說話。
除了白毛人,但他們之間的話語也少的可憐,有時候,他會教授一些運氣的功法,顧鋒正每次練完,全身的疲憊就會褪去一大半。
陸山卿還是會來看他,帶來一些肉食,若是沒有這些東西,顧鋒正恐怕早就撐不下去了,每次陸山卿都會勸他去師父麵前低頭認錯,而顧鋒正永遠都是岩石一塊。
諷刺的是,顧鋒正的活計就是砸石頭,隨著劍宗的蒸蒸日上,這片山脈被大片的改造出來,興建大批的亭台樓榭,每天都會用到大量的石料,他要將一塊塊巨大的石頭從峭壁上砸下來,這對於一個少年來說過於沉重,即使是成年的劍奴也吃不消,每天若是完不成固定的數量,就沒有食物供應。
但即使辛勤勞作,每日也少不了盤腳豹的皮鞭。
也有些人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選擇自盡。
顧鋒正就親眼見過幾個人從峭壁上跳下去,盤腳豹會將屍體炫耀般的掛在旗杆上,任由蒼鷹和烏鴉啄食。
殘酷的生存將他的心誌磨礪的不折不撓,他從未想過放棄。
但即使是這樣的苦難日子,也不得安寧。
每個劍奴的最終命運終於降臨到他頭上。
盤腳豹帶著幾個劍宗弟子找到正在砸石頭的他,幸災樂禍道:“這位是琢光峰於興師兄,小子,你運氣不錯,琢光峰的師兄們缺一頭羊,你正好去。”
此羊非彼羊,乃是劍客們練劍的活物。
劍雖然在大殷象征高雅,但也是爭殺之器,一個劍客若是沒有殺氣,豈不是個笑話?練就殺氣最好的方法便是殺人!
盤腳豹想從顧鋒正臉上看到恐懼和絕望,這是絕大多數劍奴在知道自己成為“羊”後的表情,隻是他失望了,顧鋒正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仿佛他真的成了一塊石頭。
周圍的劍奴也大多是幸災樂禍,這是他們活著的唯一樂趣。
於興見到顧鋒正也是明顯一愣,這人現在在靈浮山誰人不知,盤腳豹將這燙手山芋推給自己,難不成是想借刀殺人?每一個進入靈浮山的劍客都不是傻子,於興假裝沒看出來顧鋒正,罵道:“盤腳豹,這個小子太嫩了,換個壯一點的。”
未等盤腳豹說話,顧鋒正搶先道:“我去。”
幾人都是一愣,他們隻見過躲避的人,卻未見過主動的,於興望著顧鋒正少年老成的臉道:“你這小子難道是腦子有問題?”
盤腳豹也是心中疑惑,暗想這小子難道是受不過折磨一心求死。
琢光峰劍主趙無辛在劍宗也是首屈一指的大人物。
“我腦子沒壞,身體也沒病,我隻是想見識一下琢光峰的劍法!”顧鋒正道。
於興黑沉著臉,事情已是騎虎難下,這小子劍法高絕,琢光峰的弟子未必是他的對手,把他弄上山,恐怕樂子就大了。
周圍的劍奴們在看著笑話,更有一些渾人開始
起哄,“琢光峰慫了,琢光峰怕了,哈哈。”
盤腳豹怒罵道:“你們是嫌自己獲得太長了嗎?老子等下再收拾你們幾個!”
不得不說盤腳豹在劍奴中有著至高無上的威權,劍奴們立即轉過頭去,埋頭幹活,隻豎著耳朵聽。
於興盯著盤腳豹道:“你小子現在攀上高枝了?我們琢光峰記下了。”
盤腳豹腦袋一縮,臉上皮笑肉不笑道:“於師兄說哪裏話了,劍奴營自有劍奴營的規矩,若是我不遵守規矩,說不定哪天也成了劍奴,再說,這靈浮山上的事,哪一件能逃過他老人家的法眼?”盤腳豹的腦袋向萃靈峰的方向偏了偏。
於興也是心中一寒,隻得咬牙道:“好好好,把人帶上,我們走!”
琢光峰可以說是靈浮山上風景最壯觀的地方,山勢巍峨險峻,一排樓閣像是嵌在山崖峭壁之上,直接麵承天光。
二劍主趙無辛這幾年行事低調,從不顯山露水,故而讓三劍主龍化雨搶了不少風頭,不少人便以為龍化雨是劍宗的二號人物。
上了琢光峰的顧鋒才知道傳言有多麽可笑,趙無辛無疑是個非常務實之人,山上的弟子全都是麻衣草鞋,更有一些赤足劍客垂坐在山崖間,對著蒼天白雲冥想,也有一些劍客在練習劍法,神情投入,對身邊的人和事漠不關心。
和萃靈峰的仆役成群丫鬟成堆不同,這裏隻有劍客!一切都極為簡約,亭台樓閣也都是取自山間的雜木修建,並且已經老舊,上麵刻滿了風雨的痕跡。
於興在進入山門後,便換了一身麻衣草鞋,帶著顧鋒正走進演武場。
場中立著一塊巨石,上麵有斑駁的巨大劍痕刻的四個字:劍由心生!
十數個個劍客正在練劍,見了顧鋒正也是吃了一驚,“怎麽把他帶上山來?”
每個人都清楚的記得這個其貌不揚的少年在龍瀛會場的卓越表現。
盡管顧鋒正叫上還帶著鐐銬,但他的神情不卑不亢,完全沒有絲毫身份變遷帶來的自卑感。
於興歎口氣,事情既然是由他而起,就應該在他手上了結,在整個靈浮山上,於興並不是什麽出名人物,和琢光峰上的多數劍客一樣名聲不顯,他恭恭敬敬的端著自己長劍對顧鋒正行了一禮:“琢光峰劍客於興討教。”
其他的劍客退開,留給他們充足的地方。
這是顧鋒正淪落進劍奴營後第一個向他行禮的人,就算他的臉如石頭一般,心中也是動了一下,“劍客,顧鋒正。”他解下背上的長劍。
“等一下,你不是他的對手。”兩人還未交手,就被人打斷了,來人是個高大的胖子,滿臉胡須,和頭發粘在一起,衣服似乎穿了很久,上麵全是黑黑的油光。
於興見了這個人先是一喜,接著臉上便是一陣“袁師兄……”
這個人一露麵,其他的人便退避三舍。
顧鋒正更是被一陣臭氣熏得差點背過氣去,不過他性格隱忍,臉上不動聲色。
“我叫袁相川,早就聽過你的大名,今日也算緣分,特來跟你切磋一下。”袁相川脾氣很好,若不是他渾身的臭氣,倒也不是個難以相處的人。
顧鋒正對這些沒有興趣,臉上的神情接近於呆滯,端起了自己劍,“劍客,顧鋒正!”
“好好好。”袁相川眼中
冒著光,手往衣服裏掏弄了半天,才從裏麵弄出一把長劍,這劍和他的人一樣,上麵黑乎乎的,但在他拔出劍的瞬間,眼中的神情和手中的劍一樣寒光四射。
劍由心生!顧鋒正猛然想到背後巨石上的四個字。
一個劍客或許能隱藏自己的劍法修為,甚至是相貌,但絕對隱藏不了自己的劍心!
這絕對是一個合格的對手,顧鋒正的血很快便沸騰起來,他需要挑戰,真正的劍法都是從無數血戰中提升的!
演武場上,兩道劍氣瞬間交織在一起,一道鐵骨錚錚殺氣騰騰,一道穩如磐石堅如鋼鐵,就像兩條互不服氣的惡龍,互相壓製,互相抵觸,這是一場無關功力的戰鬥,比的是兩人對劍道的領悟。
本來無風的演武場刮起了一陣怪風,亂石滾動,落葉驚飛,樹林間的鳥雀慌張鳴叫著逃離這片被劍氣侵襲之地。
周圍觀看的人也震驚無比。
於興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多麽幸運,這小子似乎比當日在龍瀛會場更強大,簡直像個怪物一樣,不過自己的這位師兄也不是簡單角色,於興一向認為若不是師父趙無辛不讓他拋頭露麵,早就一鳴驚人,一飛衝天了。
袁相川哈哈大笑,眼中戰意熾烈,“好久沒有這麽痛快了,不要留手!”
顧鋒正也是興致大起,普天之下,敵人甚多,但一個好的對手難尋,今日得見,簡直是三生有幸,顧鋒正身上劍氣再度攀升,整個演武場像是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下,袁相川也是不甘落後,針鋒相對,與剛才相比,兩人此刻的氣勢簡直就像是山洪暴發,交織在半空中的劍氣也發出轟鳴聲。
演武場正中的巨石承受不住如此強大的壓力,“喀哧喀哧”一條條裂紋不斷浮現出來,很快整塊岩石上都爬滿了裂紋,一陣風吹來,頓時碎成無數幾千塊。
袁相川手中長劍一振,“不過癮不過癮,看我的劍法!”
顧鋒正也正有此意,舉起手中的斷劍。
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袁相川在琢光峰上也是大名鼎鼎,因他的邋遢,自然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真實修為,今日得見,才明白師父趙無辛為什麽對他青眼有加,果然是驚才絕豔。
就在兩人氣勢到達姐姐時,一個中氣十足聲音傳了過來,“你們兩個要翻天嗎?”
袁相川的氣勢立即萎靡下去,哭喪著臉道:“師父你老人家不是去斷蒼峰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來人正是這琢光峰的主人,劍宗第二劍師趙無辛,他沒看著自己的邋遢徒弟,反而目光一直落在顧鋒正身上,語氣溫和:“是誰派你來的?”
顧鋒正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沒有誰,我自願前來的。”
趙無辛淡淡道:“你知不知道一個劍奴妄闖琢光峰,我可以隨時殺你?”
袁相川哀求道:“師父……”
趙無辛眉頭皺了皺,“你小子年紀也不小了,怎麽不知道收拾一下自己?我們琢光峰的山水都被你熏臭了。”語氣雖是調侃,卻帶著長者的慈祥。
袁相川道:“隻要師父收留顧師弟,我立即去洗澡。”
趙無辛仰麵大笑,走到碎了一地的石頭前,左手向上虛托,地上的碎石立即漂浮起來,自動堆積在一起,片刻之後,石頭恢複原樣,上麵沒有絲毫裂紋,隻有四個大字:劍由心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