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小鬼差3
第145章 小鬼差3
距離流言中萬鬼出逃的日子還剩八天。
小鬼差自從知道我是“大人”，對我的態度來了個翻天覆地的變化，我早就習慣了她毫無戒備喊我“七哥”的語氣，不喜歡她如今的小心翼翼。
“七哥……我看這油太多了，要不就隻倒一半吧，要是你不喜歡，不倒也行，嘿嘿。”她強顏歡笑，比哭都難看。
我心中煩躁極了，前所未有的惱怒，又聽她謹慎喊我“七哥”時，下意識抓住了她的手，將她拖進大缸之中。
小鬼差死死閉著眼睛，拚命掙紮著，可我將她鎖在懷中，用蠻力讓她停不下，“你睜眼看我。”
“我不看！我不看！”
“睜開眼看我，不然我就讓他們過來。”
“你！你欺負人！”
小鬼差不得不睜開眼睛，我們距離太近，我甚至看到她顫抖的睫毛。
她的眼睛陡然睜大了，“你……你怎麽脫了麵具？”
“我要讓你好好看清楚，我是厲鬼嗎？我長得嚇人嗎？”
“不……不是，你長得很好看。”小鬼差臉上泛起紅暈，我清晰地感受到她慌亂的心跳。
“那你怕什麽？！連你是女身的事我都從未和別人提起過，我要殺你的話，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
小鬼差癡癡傻傻地看著我，我的心跳亦是和她一樣失了秩序，彼此的視線變得火熱，我一緊張，下意識鬆開了抱著她的手。
我偽裝鎮定道，“等這裏的事情辦完了，你和我一起去其他地方當差，”我怕她不答應，又輕咳兩聲，“那份差能事能偶爾讓你去人間。”
“真的？！真的能去人間？！”她的高興溢於言表。
我有些羞惱，原來她是為了能去人間而高興，而不是為了留在我身邊而高興。
“我說的話，還能有假了？”見我的臉色不好看，小鬼差收回了剛才 的高興。
反反複複，又笑又不笑的，並非我原想看的。
我頭一次覺得自己真笨，怎麽一樁好事都能被我說成如此。
“你是不是，在吃醋呀？”小鬼差突然發問。
吃醋？本王怎麽可能吃醋？！
她的眼睛滿是了然的笑意，我偏過頭不與她對視，可她不依不饒，掰過我的臉，“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吃醋！好了好了七哥，我當然高興能去人間，但是我更高興能和你在一起呀！”
她一副哄小孩的語氣，我怎麽可能會輕易受用？
可我勾起的嘴角不會騙人，我承認，她僅憑一句話就讓我的心情轉好了。
在後世人看來，我們此刻便是“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曖昧，隻需要再用力一點，便能捅破其中的窗戶紙。
可我那時還不懂愛，隻想著有她便好。
距離流言中萬鬼出逃的日子還剩三天。
油潑地獄情況複雜，所謂大隱隱於市，當下成了我藏身的好地方。
黑白無常已經查出來幾條重要線索了，也找到了幾個嫌疑重大的人和惡鬼，黑無常問我，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我看了看手上的幾封信，道，“奈何橋隻是幌子，他們從頭到尾都打算進攻地府唯一的鬼門關。”
黑無常直消我提點一句，便知道要做什麽，“大人，那屬下便在鬼門關做好安排。”
我點點頭，讓他們二人退了出去。
恰好這時小鬼差走了進來，她有些不自在地對著黑白無常打招呼，還是忘不了當初差點死在黑無常手上的恐懼。
小鬼差已經學會了不去追問他們是誰、他們在做什麽這類事情，她手上拿著什麽東西。
“七哥，你看這個！”一塊黑色的玉佩出現在她掌心，“我今天發月俸了，路過鬼市的攤子，看到這枚玉佩，覺得可配你了！那攤主告訴我，這玉佩可是千年寒玉，顏色越深越是珍貴，整個地府就這麽一塊，之前黑白無常兩位大人想買，他都不肯賣呢！要不是我合他眼緣，他定然也不會賣給我的！你看，好不好看？”
“真好看，你花了多少錢買的？”
“不貴不貴，一年的月俸而已，要是別人去買，可是要三年月俸才能買到！”
禮物最看重心意，知曉這是小鬼差花了大價錢才買下的禮物，我絞盡腦汁誇她眼光好，這輩子學到的誇人的話全部用上了，誇得她心花怒放。
但她越是高興，我越是替她不值，打定主意，這回一定要大力整頓鬼市造假售假的惡劣行徑。
“七哥，”小鬼差突然叫我，“我過幾天要去別的地方走一趟。”
“什麽時候？去哪裏？”
“三天後，去南邊的香火街，我保證我很快就回來。”她雙指起誓，看著誠懇極了。
三天後，正是傳言中的日子，我皺起眉頭，“非去不可嗎？”
“老鬼差說這活隻有我才能做。”
我想留她，但她眼神裏滿是期盼，我又怎麽舍得讓她失望？
“記得早點回來。”
“肯定的！”
今日，便是流言中萬鬼出逃的日子。
也是小鬼差離去的日子。
她早早來和我告別，特意叮囑我，今日會有其他人來潑油，讓我演得逼真些。
我答應了。
可事實上，她前腳走出大門，後腳我便跟著離開了，我站在高處看著她一路向南，這才轉身朝北趕去。
如我所料，北邊的鬼門關已經有惡鬼在試圖闖關了。
可鬼兵的數量乃是他們的五倍之多，惡鬼們毫無招架之力。
黑無常來到我身邊，“王，似乎有不對勁的地方，出逃了三批惡鬼，但現在這裏隻有一半不到。”
我不再多言，迅速朝著奈何橋去。
可奈何橋上安安分分，隻有孟婆一人在忙來忙去。
早前我便安排好了，一半兵力守著鬼門關，剩下的全部到奈何橋上來，如今這些去喝孟婆湯的，看似是要去投胎的鬼，實則是鬼兵。
可很快，隊伍裏有了騷動。
一個耳熟但細小的聲音從其中傳來，“讓讓——麻煩讓讓——”
我一眼便望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是小鬼差。
她穿著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衣服，混在隊伍中。
我的眉頭皺了起來，鬼差私闖奈何橋乃是死罪。
黑無常道，“王，此鬼晚，晚，吖太過古怪，之前我們在油潑地獄找了那麽久都沒找到內應，她三番兩次巧合出現，現在又在此處……”
我心中明白他的意思，於公於私小鬼差都要被抓回去審問。
“先看著她，不許動她。”
說完，我換了張麵皮，亦是混進其中。
我三兩步繞開人群，順利到了小鬼差身後。
她發覺身後動靜，一臉警惕看著我，“欸，這位小哥，別插隊，做人有做人的規矩，做鬼有做鬼的規矩，但大家都講究一個先來後到！”
我點點頭，表示認可。
小鬼差沒想過我這麽聽話，之前的氣勢都弱了不少，隊伍擁擠，我和她靠得近，她踉踉蹌蹌地差點摔倒，我幫忙扶她好幾次，她倒不好意思起來。
“欸，這位小哥，你是投什麽道啊？”
我有些迥怪地看著她，“投什麽道不是要喝了孟婆湯之後才知道的嗎？”
“啊？是這樣嗎？”小鬼差語氣詫異，“但他和我說，我直接上左邊那排第二個道就行了。”
“他……是誰？”
小鬼差捂住嘴巴，不肯告訴我。
我的心漸漸凉了下來，小鬼差所說的那個地方，是地府的秘密通道，知曉這件事的人一隻手數得出來。
我不願將事情往最壞的方向想，也許她是被騙了。
我又問她，“你為什麽要去那個道？”
“你這位小哥，太好奇可不好，不過看在你剛才幫我的份上，我可以偷偷告訴你，我收了人家的東西，欠了人情，要替人家做這件事。”
我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
這時，腳下大地在猛地晃動，小鬼差跌在我懷裏，站都站不穩。
我抽出一根縛鬼索，剛準備將她先捆起來，可一聲巨響傳來，我毫不猶豫回頭張望，看見了萬鬼奔騰的一幕。
“這……這是什麽……”小鬼差被嚇呆了，我想去抓住她的手，可沒想到她慌慌張張一溜煙地跑了。
她往前走，萬鬼在後，此情此景對我來說根本算不上可以二選一的選擇。
我摘下麵具，抽出黑色長槍衝在了最前麵，黑霧濃濃，硝煙四起，這是我成為閻王以來最壯觀的一場大戰。
“殺！”
喊殺聲四起，周圍的鬼兵和惡鬼纏鬥不停，而我殺紅了眼，直衝對方首領而去，要取他首級。
可對方一動也不動，甚至背過身去，似乎在特意等我。
等走近了，我終於認出這人，“是你，大哥。”
大哥轉過身，他的一半臉已成了黑色，“好久不見，我的七弟弟。”
“你如今已經半神半鬼了，該知道後果是什麽。”
墮落的神隻有一個下場，那便是死。
“不，七弟弟，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大哥先發製人朝我下手，可他的本事又怎麽可能敵得過我。
我們在半空之中打得難舍難分，大哥身上已有數個血洞，嘴角流出的黑血浸濕衣裳，依舊不肯投降。
他帶來了的惡鬼們亦是節節敗退，怎麽看都是注定的敗局。
“你為什麽不認輸？”
“認輸？七弟弟，我們是一家人，你該知道父親最不喜認輸的兒子。”
“你還記得我們是一家人，那為何要背叛地府，背叛父親！”
“不，七弟弟，你弄錯了，我要背叛的不是地府，也不是父親，我隻是要對付你，沒錯，隻有你閻王而已。”
“那你想太多了，你輸了。”
我的長槍直直捅進他的胸口，前胸後背捅出來一個拳頭大小的洞，隻要再刺一槍，便能要了他的命。
他看著那流血的口子，笑了起來，“誰輸誰贏，還不一定，不信，你回頭看。”
我腦中閃過小鬼差的臉，她竟然趁亂爬到了秘密通道那處。
“你們什麽關係！”我質問大哥。
“交易的關係罷了，七弟弟，隻要她跳下去，用身祭了這條道，那這裏所有的道都會打開，成為惡鬼出逃最好的選擇。現在，你是要先殺了我，還是殺了她？”
他們都該死！
可這一刻我猶豫了，無情的閻王不該猶豫。
“鬼差！納命來！”
黑無常的聲音響起，他竟然還在盯著小鬼差！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慌亂，而大哥卻用極大的聲音催促小鬼差，“快跳下去！”
不過一瞬，黑無常的彎刀已經嵌入小鬼差的身體，大哥氣急，要前去幫手，我不再多想，一槍捅中他的心髒，我甚至都來不及看他合上眼睛，急著往小鬼差那處趕。
她身子歪歪扭扭，拚命躲著黑無常的攻擊，可她看見我飛身而來，竟然露出害怕的表情，搖著頭往後退。
“不要！小鬼差，快回來！”
可是晚了，小鬼差失足落入了那條通道裏。
“啊——”
淒厲的喊叫聲傳來，我的心前所未有的痛苦著。
轟隆隆的聲音交錯響起，“王，怎麽辦？洞口全開了！”
我漲紅了眼，“眾將士聽令，若有惡鬼膽敢出逃，殺無赦！”
那是我大開殺戒最痛快的一天，那我也是內心麻木最痛苦的一天，成批的惡鬼死在我的長槍下，殺到最後，他們一見我就逃。
我又豈能如他們所願？！
不眠不休三天三夜後，地府一片狼藉，但創下了無一惡鬼出逃的戰績！
父親極為滿意我的做法，要大賞我，可我來不及歇息，直奔油潑地獄，抓來老鬼差還有半死不活的大哥，一句話都不問，先將他們折磨到隻剩一口氣，後才用法術逼著他們說了真話，弄清楚了前因後果。
大哥善妒，我接任閻王之後，他便一直不服，後來被惡鬼蠱惑，墮落成了半神半鬼，想伺機將我取而代之。
大哥知曉我平日行事不留情麵，不少鬼差私下反感我的作風，於是乘虛而入，許鬼差們高官厚祿，要他們作為內應，並順利在拔舌地獄製造第一起案件。
拔舌地獄後，他們又盯上了油潑地獄，但大哥此時卻有了前所未有的自信，竟然主動放出風聲，要對油潑地獄下手，而這風聲又看似巧合地傳到了白無常耳朵裏，最後被我得知。
我進入拔舌地獄的第一天，大哥便知道了，但他不動聲色，吩咐老鬼差找個呆笨的鬼差到我身邊，以免被套出來有用信息，而他們找的這個人正是小鬼差。
但事情出乎大哥的意料，他沒想到我和小鬼差竟然兩情相悅，他更是高興了，於是扮作商人模樣，在鬼街上攔下小鬼差，賣給她一塊黑玉——正是小鬼差送我的那一枚。
當時小鬼差騙了我，她說那玉是用錢買的，實則是用一筆交易換來的。
大哥告訴她，要是想得到這塊玉，便要替他辦一件事——跳奈何橋。
小鬼差心有猶豫，她知道那地方不能隨便去，可大哥知道她一直心心念念要去人間，於是騙她說，從那裏跳下便可到達人間，他其實是想讓小鬼差替他去人間送東西。
這回小鬼差答應了，可她沒想過，那秘密通道數千年沒有人開過，她這一去，是要以身獻祭。
大哥虛弱地笑著，“失去心愛之人的滋味如何？七弟弟。”
我二話不說又在他身上捅一刀，他血流得更多了。
“殺了我，又如何，你這閻王，有了情愛之後，就再也不能當個公正不阿的閻王了，哈哈哈——”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最終死在了我的槍下。
有了這次地府大亂，我變得警惕起來，盡量避免讓更多人知道我的真麵目，我戴上了一副可怖的麵具，同時開始清理地府內部盤根錯雜的各方勢力，我大開殺戒，將來了個大清洗，將地府改頭換麵。
我雷霆般的手段令人聞風喪膽，就連父親亦是派人來傳話，告知我當閻王也要恩威並重，我謝過父親教誨，卻毫不改正。
直到某一日，黑無常跪在了我麵前。
他有功，我賞；他有錯，我罰。但自打他間接害死小鬼差之後，我從不接見他，我怕我一見他會控製不住自己的嗜血欲。
“王！屬下有事匯報。”
我不願搭理，正想離去，卻聽到他補充道，“和那位鬼差有關。”
我停住了腳，等他說完後麵的話。
“屬下聽聞，那條道並非跳了便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相反，那條道是保魂道，和其餘六道不同，從那裏出去的人，會用原魂魄投胎，隻是投胎時間不確定，也許一年，也許千年。”
“原魂魄投胎？意思是她的轉世還是她自己？”
“正是如此，王。而且我的長刀上沾上了鬼差的一抹魂，若是她再度出現，這刀便會亮。”
我當了五千年的閻王，從未聽過這等消息，我反問黑無常，“範無咎，你往日從不道聽途說，現在怎麽又信這些小道消息了。”
聽到我的話，鐵骨錚錚的黑無常竟然落下兩行淚。
我擺擺手，讓他退下，“明日起，你照常辦事。”
“謝過王！”
他走後，我摩挲著那枚黑玉，那是小鬼差唯一留給我的東西，要不是有它，我甚至會懷疑是否小鬼差是否真的存在過。
真也好，假也罷，反正我這一生會活得足夠久，等等她又如何？
若是等不到，那便是上天注定的命運，若是等到了，我便再也不會放她離去。
還好，我足夠幸運。
五千年後，陰青鬆來到地府，向我講述了他女兒陰晴的故事，我順手抽出陰家的生死簿，卻意外發現陰晴的前世一片空白。
在這漫長的歲月裏，我已經習慣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我喚來黑無常，讓他去人間走一趟，而我則陪著陰青鬆坐在棋盤前對弈。
不過一炷香時間，黑無常便回來了，“王……”
他情緒有些激動，我看向他手中的長刀刀尖，正在閃著微微的光。
手中的黑子跌落棋盤，打散了棋子的擺放位置，陰青鬆大叫我犯規，這盤算我輸。
我麵上不動聲色，實則心中大喜，假裝被他算計，許下和陰晴冥婚的承諾。
沒有人知道，在簽下冥婚協議的那個晚上，冷血無情的閻王激動地在寢宮一夜未眠，滿腦子想的都是——
小鬼差，我終於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