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主犯
教育完下人,朱贏照例去兩個傷病患房裡走一圈。
凌霄用了最好的傷葯,傷勢恢復得還行,趴在床上一邊大嚼鳶尾給她的零食一邊中氣十足地大罵穆小峰,朱贏倒是不擔心她。只尚嬤情況不太好,一直都未醒。劉芸是福陽公主的人,若此事真的與她有涉,顯然是福陽公主得知尚嬤背叛了她投向自己,故而殺她泄憤。如此,可真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了。
朱贏也不能理解福陽公主的腦迴路,搶駙馬的人明明是她,怎麼弄得好像自己跟她不共戴天了一般?在尚嬤告訴自己此事之前,她對當年這樁公案毫不知情好么?難道僅僅因為當年傅攸寧曾向皇帝求娶她朱贏,便值得她一直記恨到如今,非置她於死地不可?這公主病到底是有多嚴重啊啊啊!
穆小峰辦事還是很有效率的,不過半個時辰,就拿來了劉芸的口供。
劉芸的確在尚嬤的枕巾上動了手腳,而這用來動手腳的藥粉,卻是崇善院外面的一個丫頭給她的。具體哪個院的劉芸不知,只知對方用的是當初她和福陽公主約定好的聯絡記號。而且她負責的只是在尚嬤枕巾上下藥,讓尚嬤脫髮而已,至於尚嬤中毒之事,她並沒有參與。
穆小峰兵貴神速,不用朱贏吩咐就已經派人去秋尚齋追查芝麻粉了。既然尚嬤脫髮是人為,那麼毒一定在芝麻粉中。
朱贏自是不可能放過那個給劉芸送藥粉的丫頭,於是親自去禁閉室看了劉芸,據她描述手繪一張素描像,然後備了些禮物去輝先院看望孟氏。
輝先院看著比崇善院似乎略小一些,曲水迴廊亭閣玲瓏,頗具幾分文人式的淡雅和秀致。
朱贏一行一路走一路看,快要到正居前,忽一容貌艷麗體格風-騷的豆蔻女子帶著倆丫鬟招搖而來,見了朱贏,翻了個白眼便擦肩而過。
朱贏:「……」
三七冷笑,對一旁領路的輝先院僕役道:「貴院真是好教養。」
那男僕見艷麗女子走得遠了,才訕訕道:「這是大爺新納的妾室,大爺心尖肉一般的人物,院里沒人敢得罪她。」
三七還想說什麼,朱贏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話,一行徑直去了正居。
孟氏早迎了出來,她年近三十,文靜瘦弱,近來似乎又清減不少,笑起來眼角都有了皺紋。
不過區區數月,朱贏卻覺著她似乎老了數歲。
想來也合該如此,孟氏之父在大旻不過是個六品官,否則也不會拿嫡長女配琅琊王質子。在帝都時還好些,孟氏離娘家近,可時時走動來往,有什麼委屈也能對爺娘兄弟傾訴,而李延壽身為質子,自然處處低調不敢逾矩。可如今來了緬州,情勢立刻逆轉,李延壽身為琅琊王嫡長子,又是孫王妃所出,在琅琊王心中分量自不一般,權勢地位一夕皆有。而孟氏卻遠離家鄉親人,自己年華不再,看方才那小妾的跋扈樣,只怕李延壽也是好色忘義之人,與她的夫妻之情不深。兩個孩子都在十歲上下,還未長成,不能護母。
朱贏原先還覺著自己可憐,可看到眼下的孟氏,才知什麼是真正的無依無靠束手無策。
兩人寒暄片刻,便無話可講。朱贏覺著她可憐,想著自己與她也算半個老鄉,這樣單純地來看她一回也是好的,還是不要拿畫像出來問她了。
正要找個借口告辭,孟氏絞著手局促道:「公主,上次……華勝之事,我委實不知情的。我也不知蓉華那丫頭怎麼就摻和進去了……我知道我這樣說你未必相信,可是……」她急得不知該如何措辭,眉頭都聳成了八字。
朱贏一眼看去,就見她鬢角兩根白髮,以她自己照鏡子的角度許是看不見,可是旁人卻看得清清楚楚。
她伸手按住孟氏的手,柔聲道:「大嫂,你說我就信。」
孟氏霍然抬頭看她,眼中泛起了感激的淚光。
朱贏有些不適應這樣場面,便道:「大嫂,你好好保養身子,孩子們還小,你得為他們保重才行。若有閑暇,來崇善院找我,只別是相對納鞋底,旁的我都能奉陪的。」
一句話倒又引得孟氏笑了起來。
出了輝先院,朱贏就將畫像給了三七,令他暗中去打聽。
午飯過後,穆小峰過來向朱贏彙報追查進展。
原是秋尚齋一負責磨芝麻粉的夥計被人收買,那人謊稱他與另外一人在爭一筆生意,聽說那人最近在秋尚齋買芝麻粉,便央夥計給那人的芝麻粉里加點料,並言明這料只能讓那人輕微瀉肚,沒有力氣去與他爭生意而已。
那人給夥計十兩銀子。夥計怕人家吃了芝麻粉瀉肚會找上門來,那人說即便找上門來抵賴就是了。夥計貪錢,便應了,認準了崇善院去買芝麻粉的僕婦,每次但凡她去,夥計便拿加了料的芝麻粉給她。
只是夥計雖找到了,那叫他加料之人卻早已不見蹤影。
朱贏聽說張正已經認出毒物,正在配製解藥,便放心了些。
不過這件事倒是讓朱贏認識到,買個田莊真的很有必要,即便不為掙多少錢,至少保證自己每日食材安全。
只是,自己目前手頭的錢怕是不夠,盤店鋪就花了一千多兩,接下來還要去定製布料,還要招木匠打貨架等等,事情一大堆,需得好好計劃才行。
三七打聽到了朱贏畫的那丫頭,是啟賢院的一名四等丫頭,前兩日不知犯了什麼錯,已叫羅氏給發賣了。
尚嬤中毒這件事的所有線索至此全部斷掉,只知主謀是福陽公主,從犯劉芸,主犯不知所蹤。
朱贏深覺威脅,於是又備了份禮物,去啟賢院探望羅氏。
羅氏正挺著肚子在院中散步,朱贏陪著她賞了會兒花,便說起此行目的,請她為自己介紹個可靠的人牙子。
羅氏笑著應承,說此事包在她身上,又對朱贏道:「下個月十一便是王爺五十五歲壽辰,三弟是個不拘小節的,往年這個時候,有事不回來也是有的。今年有了弟妹,可算有人為他張羅了。」
朱贏:「……」下個月十一,離現在半個月都不到了好么,她還不知道這件事呢。
因不知李延齡半個月內是不是還會再回來,朱贏便寫了一封信讓穆小峰派人送去給他,就壽禮一事向他討主意。
次日一早,朱贏起床時就被告知尚嬤醒了,於是用過早飯後急忙去看她。
進屋時就看到尚嬤躺在床上,鄭嬤坐在床沿,兩人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朱贏:「……」這什麼狀況?
見朱贏來了,鄭嬤忙拭乾眼淚,將位置讓給朱贏。
「尚嬤,感覺如何?可好些了?」朱贏在床沿坐下,關切問道。
尚嬤搖搖頭,自嘲道:「一輩子打雁,到頭來卻被雁啄了眼,陰溝裡翻船,晚節不保啊。」
朱贏見她意志消沉,便道:「我聽張大夫說了,那毒物其實極厲害的,但凡分量重一些,一次就夠致人於死地,而且絕對救不回來。想來下毒那人還是顧忌著尚嬤你的能耐,唯恐一次加多了被你瞧出來,所以才讓我們保下一條命來。尚嬤你也不要多想了,此事因我而起,不計如何,我會負起責任,絕不叫你白受這一場難。」
尚嬤看著她道:「我們不過是半路主僕,如今我等同於半死之人,公主您就不必再為老奴掛心了。」
「什麼半死之人?」朱贏凝眉。
尚嬤神情木然,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
鄭嬤在一旁道:「尚嬤雙腿動不了了,張大夫說是積毒太深的緣故,治不好。」
中毒還能導致下半身癱瘓?朱贏一時驚詫。
鄭嬤抹淚道:「給主人做牛做馬苦了一輩子,臨到老了,還要遭此厄運,真是作孽!」
她與尚嬤差不多年紀,兩人都在宮裡消耗了青春,如今無父無母無兒無女,見尚嬤如此凄慘,難免物傷其類。
朱贏打量著尚嬤,見她雖面無表情,目光卻冷凝不甘,冷凝自是因為怨恨,而不甘……一個奴婢,與朱贏成為主僕不過數月,如今癱瘓在床不能動彈,凡是心氣高性子烈的,只怕都會自尋短見。
朱贏沉思片刻,問:「尚嬤,你雙手還能動么?」
尚嬤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淚痕,道:「能的。」
朱贏鬆了口氣,道:「那便不礙了。我先叫人給你打個輪椅,如此便可下床活動,再慢慢尋訪名醫,說不定你這雙腿還有救。」
「輪椅?」尚嬤聽說這東西能讓自己下床活動,雙眸一亮。
「就是有兩個大輪子的椅子,雙腿不便之人坐在上面,可自己手推輪子前進,或者讓人推著,都無妨。尚嬤,別自暴自棄,旁人想要你死,你偏不死,才是對她最大的打擊。俗語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好好留著有用之身,此仇,未必沒有得報的一天。」朱贏道。
尚嬤聞言,眼神中迸發出刀一般的凌厲來,不過卻沒說話。
朱贏見她如此,知道暫時不必擔心她自殺了。恰此時丫鬟來報,說是二奶奶介紹的牙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