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峰迴路轉
朱贏猝不及防,被凌霄推得倒退幾步。兩人本就站在斷崖邊上,朱贏這麼一退,只覺腳下一空,當即滑了下去。
凌霄站得離斷崖稍遠,被墜得向前踉蹌兩步,腳下使力穩住身子,纏在腕上的繩子當即陷進皮膚,磨出一片血痕。胳膊也被扯得疼痛欲折。
朱贏再輕,也有八十多斤,凌霄雖是丫鬟,卻不是那粗使的,手上能有多少力氣?不過全憑一股護主的信念強撐著罷了。
是以她不敢靠近斷崖,唯恐自己站得太近,萬一力不能支,兩人都會掉下去。
「公主,您自己跑吧!凌霄不能陪您了!」凌霄一邊小心翼翼卻又用盡全力地放著繩子,一邊沖崖下道。
早在凌霄推她之時,朱贏就察覺了她的意圖。身子被繩索勒得很痛,可心更痛。
「凌霄,你別這樣,你拉我上去,會有別的辦法的,你先拉我上去!」朱贏急得大叫。
「什麼辦法?去求蘇赫巴獸?我不願意,我不願意看您為了我向那個狂徒低頭!公主您不用心疼我,您是公主,凌霄是奴婢,可這麼多年來,我吃的和您一樣,穿得和您一樣,去崇安時,您把我打扮得那麼漂亮,連那些公侯家的千金小姐都用羨慕的眼光看我。丫鬟做成我這樣,也算天下頭一份了!」凌霄說到此處,也忍不住熱淚盈眶聲息哽咽。
她狠狠眨去眸中熱淚,手下動作不停,被繩索勒出的鮮血將繩子染出一段一段的紅。
「我要叫他們知道,這麼些年您沒有白疼我!您別難過,就像枸杞說的,這麼做我高興,我樂意,我覺著這輩子沒白活!」凌霄咬著牙道。
「凌霄,我痛,你別這樣折磨我!」朱贏再堅強,也不過是個女人,這麼些年,她是真拿凌霄鳶尾當姐妹看待的,不過礙於規矩禮儀,才不得不以主僕的身份相處。
凌霄此舉,於朱贏而言,無異於妹妹拿自己的命來換她的命,這真的像從她心頭剜肉一般,讓她心痛欲死。
「公主,您能行的!您會順利回去緬州,找到世子,做緬州的王妃,和世子恩愛一生,多子多福,長命百歲!」凌霄疼出了一身冷汗,雙臂幾近麻木,唯恐自己麻木之下手上沒數摔了朱贏,咬著舌尖拚命繃住身形。
手上壓力驟減,她定了定神,扯了扯手中的繩子,發現鬆了,知是朱贏到底了。
她擦了擦額上的汗,又吐出嘴裡咬出來的血,湊到崖邊往下一看,朱贏已經安全著地,正把身上的繩子解下來。
「凌霄,快,把繩子系樹上,你自己攀下來,別怕,我接著你!」朱贏仰著頭,急急道。
凌霄一聲不吭把繩子收了上去,接著,裝著水和食物的包袱被吊了下來,裡面有水壺,禁不得摔。
朱贏剛剛接住包袱,那邊繩子整個扔了下來。
朱贏僵了僵,猛然抬頭,崖邊卻已不見凌霄的身影。
「凌霄!凌霄!」朱贏嘶聲大叫。
「公主,您別叫了,若是能逃脫,也別回頭來找我。您就當我已經嫁了,反正您本來就打算今年把我嫁了的。公主,您保重,凌霄先走一步了!」崖上馬兒得得地徘徊幾步,接著便撒蹄遠去。
朱贏身形一晃,跌坐在地,淚如雨落。
凌霄一邊揚鞭一邊狠狠地擦臉上的淚,她不害怕,她只是難過不知道朱贏能不能順利逃脫,難過一別便是永遠。
如今唯一所願,便是希望自己能順利吸引後面的追兵,為朱贏多爭取一些時間。
相伴十餘年,情同姐妹的兩人,便這樣各自流著淚,各自堅強著,漸行漸遠。
朱贏扶著石壁站起身子,挎上包袱跌跌撞撞地沿著石壁往西邊跑。
她不能再被蘇赫巴獸抓回去,她不能死!她要活著回去緬州,回去琅琊王府,只有如此,今日之痛和仇,才能向仇人討還!
李延年、李承鍇,還有蘇赫巴獸,你們都等著!
朱贏逃了一下午,腳都磨破了都不敢停,直到日暮時分,實在精疲力盡了,才找了個灌木叢,躲在後面吃了點食物,將匕首拿在手中,合衣而卧。
她疲累至極,又懷著身孕,這般逃了半夜一天,幾乎是躺下的瞬間便昏睡過去了。
然而夢中卻也極不安穩,一會兒夢見自己被蘇赫巴獸抓住了,一會兒又夢見凌霄被猋族士兵一刀扎死。
輾轉半夜,忽然驚醒。
雖已五月,晚上卻還頗為寒涼,朱贏從包袱里拿出一件衣服穿上,站起身舉目四顧。
夜正深,月光淡薄。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樹林的邊緣,左邊是斷崖,右邊是樹林。
她看了會兒那黑黢黢的樹林,心中驀然有些恐懼,倒不是怕鬼,只怕會有食肉野獸循味而來。
她扶著灌木站起身,腳底一陣火燒火燎地痛,雙腿酸得就似做了五百個青蛙跳一般,小腿肚卻又脹鼓鼓的難受。
不管內心如何強大,這副身子委實是無用極了。
無法,她只得坐下來,忍著酸痛捶自己的腿。
剛捶了沒兩下,耳邊忽然傳來一絲不尋常的動靜。
朱贏忙站起身透過灌木的縫隙往外看,卻見她的來處一片火光伴著馬蹄聲正往這邊湧來。
她大驚,想往林子里跑,轉而又想到,若是對方不停步,自己躲在這兒也不會被發現,若是停步,便是跑進林子也無用。
她緊張地看著那隊舉著火把的騎兵跑近,待看到為首那人是蘇赫巴獸時,她渾身的血都要凝固了。
他果然還是追來了,她果然跑不出他的手心。
蘇赫巴獸自然不會放過沿路可供躲避之處,到了樹林附近便停了下來,手一揮,身後騎兵立刻散開,將不大的林子團團圍住。
朱贏將匕首藏進袖子,自己走了出去。
蘇赫巴獸看到她,好整以暇地笑了起來,道:「怎麼就這樣認輸了?這追捕遊戲我還挺喜歡玩的。」
朱贏不理他,只問:「我的侍女呢?」
蘇赫巴獸抬手。
他身後出來一個騎兵,策馬上前幾步,從馬上扔下一個人來。
朱贏定睛一看,血肉模糊的凌霄。
看她身上那慘不忍睹的傷口,顯然死前曾受到過非人的虐待。
「知道你會問,所以特意帶來給你看一眼,我對你不錯吧?」蘇赫巴獸下了馬,一邊向朱贏走來一邊道。
朱贏心中一片空白,既不痛也不傷,只愣愣地看著凌霄血污的臉上那圓睜的眸子,縮在袖中的手無意識地捏緊了匕首的柄。
心痛有什麼用?憤怒有什麼用?她沒能逃脫,凌霄和枸杞,都白死了!
「這遊戲好玩嗎?可惜你身邊人都沒了,下次就玩不起來了。」蘇赫巴獸伸手來摟她的肩。
朱贏側身躲避,他趁勢握住她的腕子,鋒利的匕首頓時劃開皮肉,朱贏眉頭微微一皺,袖間已是一片濕熱。
「看看,一個女子,碰什麼刀兵呢?」蘇赫巴獸從她袖中抽出染血的匕首,一臉玩味地擼起她的袖子,雪白的腕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鮮血汩汩。
蘇赫巴獸高聲說了句猋族語,立刻便有士兵拿了傷葯過來。
蘇赫巴獸給朱贏止了血上了葯,一邊包紮一邊道:「對李延齡既無情義,你跑什麼,嗯?你我的交易,可才做了一半。」
「對他無情,不代表對你有意,更不代表願意受你擺布。」朱贏一直在看凌霄,「把她埋了,就埋在此地!」只要她不死,總有一天會回來接她。
「不求我么?」蘇赫巴獸挑眉。
朱贏看他一眼,冷冷一笑:「我求你埋你就埋?我求你死你死不死?」她轉身在一旁坐下。
蘇赫巴獸眸底閃過一絲怒意,轉而又轉化為征服的戰意。
他吩咐手下士兵把凌霄埋了。
士兵們沒帶鏟子,用彎刀挖土。朱贏就坐在一旁,木著臉看著那幾個時辰前還如花鮮妍的女子入了土。
明年此時,這裡的小草與野花,會長得格外茂盛吧。
不知是真的麻木了還是不想在蘇赫巴獸面前示弱的念頭太強烈,她居然至始至終都沒掉一滴淚。
埋完了凌霄,蘇赫巴獸把朱贏抱上馬,和她共乘一騎踏上了歸程。
跑了有一個半時辰,天亮了,燦爛的晨曦輕柔地籠著景色如畫的原野,美得如夢似幻,彷彿昨天的血腥也不過噩夢一場,從來都不曾真正地發生過。
朱贏熬過了無盡的黑夜,卻熬不過這一霎燦爛的清晨,看著眼前這無限美好的春景,淚水潸然而下。
既然已經找到了朱贏,蘇赫巴獸自然不肯忍飢挨餓地趕路。行經一汪澄澈的湖泊時,他正待命令手下下馬造飯小憩,在前面探路的斥候忽然迴轉,向蘇赫巴獸報告情況。
他們說的是猋族語,朱贏聽不懂,但看蘇赫巴獸反應,似是出了什麼大事。
蘇赫巴獸凝眉思索片刻,向斥候下了命令,斥候很快離開,看方向,卻並非剛才回來的方向。
蘇赫巴獸帶著手下繼續往南方跑,未幾,西面遠遠的出現一支隊伍,風捲殘雲般向這邊疾馳而來。
為首一人身披銀甲手持長-槍,一襲大紅的披風在身後飄揚如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