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綢繆
是夜,驍騎營帳篷。
朱贏坐在李延齡身邊,不停地換著他額上的濕帕子。
當時聽到馬蹄聲時男人還一把推開她準備橫刀擋關,結果看到來的是他驍騎營的兄弟后,居然向後就倒。到了夜間,便發起高燒來。
副將楊英在帳篷里焦急地徘徊,因來得急,雖帶了軍醫,卻未帶足夠的草藥,將軍傷這麼重,也不知能不能熬過去。
轉身看到世子妃那始終沉凝不變的臉色時,他又稍稍安心了些。
「世子妃,您也累了,讓屬下來吧。」他過去欲接手。
「不用,你現在叫我去睡,我也睡不著。」朱贏頓了頓,抬眸看他,道:「我問你,將軍為何帶了區區二十人便深入新月平原?」
楊英慚愧道:「一開始屬下並不知世子妃被劫,將軍也不知從哪兒得了消息,卻也未曾明說,只說要回新城看望世子妃。屬下當時還覺得奇怪,心想眼下的事還未了,將軍怎麼說走就走?結果將軍走後不到半日,新城來人了,說是世子妃一直未歸。屬下們才猜到世子妃出事,於是追將軍而來。」
「你們擅自離開駐地,是否已經有違軍令?」朱贏問。
楊英頷首,道:「屬下們顧不得了。」
朱贏心思:是誰通知的李延齡?莫非是蘇赫巴獸?
想來也有可能,蘇赫巴獸心思縝密滴水不漏,若是此番不是有枸杞和凌霄帶她逃出來,李延齡可能就直奔他的大本營去了,屆時他焉有生還之理?
念至此不由又看向鋪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妻子被劫不能不救,又不想麾下兵士因為自己一己之私而違反軍令,於是只能只身前來,便是跟著他來的那二十人,恐怕也不是他自願帶的。
除了這條命,他什麼都給不了她。來之時,他必定是這樣想的。
這麼傻的男人,還真是給不了她安全感,可她偏偏喜歡。
「楊副將,將軍傷勢沉重,待進了緬州,且得好生休養一番,你派個得力之人先去新城探一下消息。」朱贏道。
楊英領命,同時又遲疑地看了朱贏一眼,將軍燒得面色煞白人事不知,連他都擔心將軍不知能不能熬過去,怎麼世子妃倒似絲毫也不擔心的樣子?
朱贏又給李延齡換了一條帕子,道:「你下去休息吧,不必擔心世子,他會熬過去的。」
楊英拱手,道:「世子妃也請早些休息,屬下們就守在外面,世子妃不必擔心。」
朱贏點點頭,道:「我知曉了。」她原想寫信,但料定他們長途奔襲也不會帶著筆墨,只得暫且按下。
楊英出去之後,朱贏在李延齡身邊躺了下來。
自懷孕以來,她雖是沒什麼不適,但身子到底容易感到疲累。
從前天夜裡逃亡到現在,近二十四個時辰,她休息的時間加起來都不滿三個時辰,早已疲乏不堪了。
只是擔心李延齡,故而睡不著罷了。
沒錯,她擔心李延齡,流了這麼多血,這麼多的傷口,萬一感染,怎麼辦?
可她不能表現出來,甚至於她已經做好了準備,萬一他不測,也要將真相瞞住。如果連驍騎營都散了,她還剩什麼?她的孩子,她的人生,還能得以保全?還能怎樣東山再起?
是以,她希望李延齡能撐過去,可萬一撐不過去,也要做好撐不過去的準備。
她拉起李延齡的手,輕輕擱在自己的小腹上,低聲道:「李延齡,你知道么,你要做父親了。」
「為了我,為了我們的孩子,你一定要撐過去啊。」
「撐過此番,今日之辱,我們一家三口,永不會再受!」
自語片刻,終是熬不得,她蜷在李延齡身邊,昏昏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聽到楊英在帳外喚她。
她撐起身子,問:「何事?」
楊英道:「抓住一人,他說是世子妃的舊識。」
「什麼人?」
「他自稱姓溫名宇。」
「帶他進來。」朱贏下了床,整理一下衣冠,穩穩地在床側坐了。
不一會兒,楊英果然帶了溫宇進來,溫宇見朱贏安然無恙,長長地鬆了口氣,一屁股往地上一坐,一副累慘了模樣。
朱贏讓楊英給他倒水,溫宇直接把水壺拿過去對著嘴灌。
「你從哪兒來?」待他灌飽了水,朱贏問。
溫宇瞠目,道:「我累死累活地找了你這麼久,到頭來你連一句感激的話都沒有,張口就問我從哪兒來?你至少也關心下我有沒有吃飯好不好?」
朱贏道:「眼下是你在替父還人情債,不曾好好保護我害我被擄已是你的失職,我還要反過來感激你?嗯,我覺得應該和令尊好好探討探討這個問題。」
溫宇道:「你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搬出我爹來嚇我?好歹也是一國公主,有點風度不行嗎?」
「可以啊,你從哪兒來?」朱贏好整以暇。
溫宇無奈,撇開水壺道:「新城。」
「新城如今什麼情況?」朱贏問。
溫宇冷笑,道:「什麼情況?熱鬧得很。你外出不歸,李延年再次失蹤,整個新城都快翻過來了也沒找著。李承鍇要對你院里下人下手,穆王妃攔著不讓,夫妻反目。李延壽再從中攪和攪和,最後李承鍇把親衛軍都開進了王府,抓了你院中的尚嬤和鳶尾,嚴刑拷打,逼問李延年的下落。尚嬤沒熬住,死了,鳶尾倒是熬住了,不過如果你再不回去,估計也熬不了多久了。」
尚嬤也死了?!鳶尾還在受苦……朱贏指甲嵌進掌心,胸口一陣熱血翻騰,差點就支撐不住。
「你馬上去弄副筆墨來,我要寫信。」她撐著桌子,咬牙切齒道。
溫宇還餓著肚子,眼看又要被差使,本想抱怨幾句,但見朱贏那樣,倒也抱怨不出口,認命地起身去了。
楊英倒是心善,塞了兩塊餅給他路上啃。
後半夜,溫宇累死累活地從最近的小鎮給她弄了筆墨紙硯回來。
「你趕緊去睡,天亮了就給我送信去。」朱贏道。
溫宇哀鳴一聲,直接往地上一倒,連去找床鋪的時間都不願浪費了。
朱贏自己磨了墨,攤開紙筆,第一封信寫給康王李瑢恂。
「……康王吾兄……」
「……李承鍇與猋族額薩王勾結,欲殺愚妹與世子……」
「……若聽之任之,只恐崑州也將落入二賊之手,屆時緬州與猋族沆瀣一氣,便可與大旻划江而治矣……」
「……望王兄能說服父皇,就近調兵遣將,助愚妹與世子撥亂反正肅清敵患,屆時緬州歸順大旻,亦是王兄之功……」
「……另,陶朱會掌柜趙翀真實身份乃猋族額薩王蘇赫巴獸,此人在崑州經營多年,只恐崑州官員大多已被他收買或者身邊安插有他的耳目,望王兄早作應對,以免雙方尚未開戰,崑州已是猋族囊中之物……」
「……琅琊王府亦有晉王耳目,愚妹派人八百里加急將此信送與王兄,是盼王兄能快人一步,如果不然,大功盡歸晉王矣……」
「……早復為盼……」
「……朱贏……」
另一封是寫給李惠寧的,這一封就簡單多了,將李延齡的情況與自己已向大旻求助的事情與她一說,再告訴她沈孝平與趙翀素有來往,而趙翀就是猋族首領蘇赫巴獸,讓她早作準備。
她沒指望李惠寧能勸服沈行初父子背叛李承鍇投靠自己和李延齡。但有這封信在,至少也讓他們有個忌憚。大旻如果真的打過來,緬州是輸是贏還不一定,即便贏了,李延年失蹤,李延齡被廢,李延壽繼位,得利的是猛龍軍盛家,而非他威虎軍沈家。
如此,到了迫不得已需要站隊之時,沈行初至少會多一分顧慮,多一分顧慮,就多一分投靠李延齡的可能,畢竟李惠寧和李延齡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而朱贏與盛家不睦又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寫完兩封信,朱贏疲憊不堪,便在桌上趴了一會兒。天亮后,將溫宇叫醒,拜託他以最快的速度將這兩份信分別送給李惠寧和李瑢恂。
楊英昨夜派兵士去最近的城鎮買葯,上午葯便熬了起來。大夫過來給李延齡傷口上換了葯,又重新包好,將熬好的葯給他灌了進去。
下午申時左右,李延齡醒了。
朱贏熬到現在,精疲力盡,見李延齡終是挺過來了,當下綳著的那根弦一松,便暈了過去。
醒來時已是兩天之後,沒多久便能進入緬州境內了。
李延齡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坐在馬車上。
朱贏驚了一跳,道:「你身上有傷,怎能抱我?快些放我下來。」
李延齡不讓她亂動,只道:「你躺在我腿上,我腿沒受傷。」
「那也不成。」朱贏掙扎著要起來,又恐碰到他的傷口,投鼠忌器一時未能得逞。
李延齡輕輕按住她,低聲道:「你就讓我抱一會兒吧,差點就永遠抱不到了。」
朱贏鼻子一酸,躺在他懷裡不動。
李延齡右臂攬著她,目光鎖定在她臉上,也不知是喜是憂,道:「大夫說你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朱贏眼角的淚控制不住地滑下來,道:「此番出來,便是為了要這個孩子。只不曾料到,會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
李延齡忍著痛用左手輕輕拭乾她的淚,道:「別哭,我答應你,這一路上你所受的苦與痛,我會一筆一筆為你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