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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鼎湖弓箭(三)

  皇太后依舊在養心殿候著恭親王,就坐在咸豐皇帝昔日常坐的炕上召見恭親王,恭親王剛剛跨步進東暖閣的時候,一陣恍惚,還覺得坐在炕上和煦微笑的依舊是自己的四哥,賓天的皇帝,定了定神,大禮參拜,「太后萬安。」


  「六爺快起來,用過早膳了嗎?」


  「回太后的話,已經用過了。」


  「叫御膳房準備好餑餑,」杏貞吩咐楊慶喜,「然後粥羹湯都備著些,等會商議好事兒,再讓六爺墊吧墊吧。」


  恭親王又謝過,「今個皇上貪睡,就還沒起,咱們商議好這些事兒就罷了,」安德海給恭親王搬來了一個凳子,「咱們坐著說話,」杏貞決意要給恭王一個特殊的榮典,酬謝他保護聖躬、匡扶社稷的大功勛。


  其實,酬勛還在其次,主要的是要做一筆「交易」,太后心裡有數,肅順是被打倒了,但垂簾之議未成定局,「皇太后召見臣工禮節及一切辦事章程」,還須群臣「酌古准今,折衷定議」,這裡面就大有伸縮的餘地,而關鍵全在恭王一個人身上,要想恭王尊敬太后,太后就得先作寵信恭王的表示。


  於是她想到前一天與賈楨領銜的建議垂簾一疏,同時送上來的勝保的奏摺,要旨是「皇太后親理大政,另簡近支親王輔政」,這可能是出於恭王的授意,開出了交易的條件。用他「輔政」,來交換太后的「親理大政」。意會到此,她隨即知道了自己應有的做法。


  「六爺!」杏貞笑著說,「本宮已然想好,得另外給你個封號,你看『輔政王』怎麼樣?」


  這一句話直打入恭王心裡,他不能自封「議政王」,所以在名單上仍只是寫著名字,如何啟齒乞取這個恩典,原也煞費躊躇。想不到太后如此機敏,居然完全領悟勝保那個摺子中的深意!欣喜之餘,不能不佩服她的見識和手腕。


  但是,「輔政」的名目。已見於前一天的明發上諭,痕迹太顯,究不相宜。所以恭王立即垂手答道:「太后的恩典,臣不敢辭。不過『輔政』二字,臣也不敢當。太后親裁大政。臣不過妄參末議而已。」


  太后把他的每一個字都聽清了,一面「親裁大政」,一面「妄參末議」,交易已經成功,所差的只是一個字的斟酌。既說「妄參末議」,那麼,杏貞眼中閃爍著光芒,說:「就稱『議政王』吧!」


  「是!」恭王欣然磕頭謝恩。


  「請起來,請起來!」慈安太后一疊連聲地說,同時賜坐賜茶。從容商談改組政府的計劃。


  名分已定,恭王第一次正式敷陳大政,那侃侃而談的神情與以前各次見面,出語吞吐隱約,諸多顧忌,大不相同。他首先提到肅順的黨羽,遍布內外,要制裁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於今看來諸事順手,但如處置不善。大局不能穩定,會影響前方的軍事。


  這樣就自然而然產生了一個結論,為求大局穩定,非安撫各方。特別是要爭取漢人和蒙古的助力。軍機處和部院大臣的調動,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杏貞想了想,才慢慢說道,「這個說急倒也不急,只要四九城不亂,什麼餘黨也翻不出什麼浪花來。再者六爺你說肅順已然就擒——這差事,七爺和武雲迪辦得好!今日解押入京,便妥當了,對了,前日董元醇如今在哪裡?」


  恭親王那裡有空顧及這個小官兒,突然之間皇太后問起,想了一會才回道,「已經出京就任去了。」


  「即刻召回,再行大用,」杏貞說道,「勞煩他出招試探,卻被貶出京,本宮要好好報答他,對了,今個的正事是什麼?軍機的變動嗎」


  這是要論功行賞了,恭親王連忙站起,把片子交給了杏貞,杏貞看了幾眼,恭親王倒是舉賢不避親,文祥、桂良、沈兆霖、寶鋆、曹毓英,杏貞點點頭,這幾個都是自己在京師之中打過交道的,「極好,就這麼辦,五個軍機大臣,再加上你這個議政王,都是留守京師的,做了多少事兒,大傢伙都瞧著呢,必然是擁護的,本宮這裡就這麼定下了,」杏貞對著恭親王笑道,突然又想起一件大事,「大行皇帝的謚號怎麼樣了?」


  「軍機會同了內閣大學士等人一起擬定了,正要報給太后,臣等擬定了『協天翊運執中垂謨懋德振武聖孝淵恭端仁寬敏顯皇帝』。」


  「廟號呢?」


  「文宗。」


  杏貞點點頭,「文字起的好,大行皇帝在位武功未彰,但是文教赫赫,咸豐字典已然是功不可沒,」這時候杏貞突然想起舊年的科舉弊案,文教赫赫,這不是打自己嘴巴嗎?連忙咳嗽一聲,就此按下不提,「那就這麼著吧,六爺,本宮有件事還要同你講,就是周祖培和賈幀兩位大學士,這次事兒,撥亂反正的功勞甚大,本宮瞧著,不如也讓兩位大學士入直軍機如何?」


  恭親王想了片刻,旋即回答道:「兩位大學士學識政務都是極為熟稔的,入值軍機誰也沒有什麼舌頭根子可嚼的,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兒,但是似乎兩位大學士年紀大了些,周相國已經六十七歲了,如此年紀,若又在軍機處裡頭日夜操勞,於他身子也是無益,更難彰顯國朝優待功臣的美意,所以如何,還請太后定奪。」


  杏貞思索一會,點頭稱是,「你說的極是,是本宮想左了了,那等著皇上正式登極,再給他們一個恩典,也就罷了。」


  「太后聖明,奴才還有一件事要稟告,」恭親王繼續侃侃而談,「太后至今的徽號尚未定下,是內閣和禮部的失職,我已經讓他們去擬定了,只是別的太嬪太嬪尚好說,只是儲秀宮那位,」恭親王打量了一下杏貞的臉色,「該是如何對待,還請太后做主。」


  杏貞呲了一聲,苦笑了起來,這完全是自己no zuo no die……若不是自己詐死,怎麼會出現這兩宮太后並存的尷尬事?到現在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樣子的禮數去對待鈕祜祿氏,只能是避而不見,但是這樣完全不是辦法。


  若是鈕祜祿氏和肅順狼狽為奸,勾結在一起,那自己自然不用多說什麼,恭親王這會子就要說那旨意無效的話來了,可鈕祜祿氏並無和肅順勾結,那一日肅順敢尊奉她為皇太后,只不過是欲擒故縱之計,想拿著這個甜頭來堵住鈕祜祿氏的嘴,讓她乖乖把御賞之章交出來,這旨意在程序上完全沒有瑕疵,軍機草詔,皇帝用印,再明發天下,雖然這程序早了點快了點,自己剛剛死掉,肅順就迫不及待地要尊奉鈕祜祿氏為皇太后,可這畢竟是有先例,最近的一個先例還是自己個促成的,就是恭親王的生母,昔日的康慈太后,何況也是皇帝點頭同意的,天子之言,口出天憲,自己也不好多去否定皇帝的旨意,怎麼辦?這事兒實在頭疼。


  「哎,這事兒我還沒想妥當,先擱著吧,這事兒反正不忙,皇帝的登基大典還沒到,這不是重要的事兒,重要的事兒是料理清楚顧命大臣的事兒!」杏貞語氣轉向堅定,「軍機們都到了嗎?」


  「都到了,就在外頭候著呢。」


  「請進來吧,把皇上叫過來!」後半句是和楊慶喜說的。


  於是恭親王又出去和幾個軍機一同進來。遞了「牌子」進去,太后和皇帝在養心殿正式召見全班軍機大臣,太後端坐炕上,小皇帝席地前坐,略略偏東,軍機六大臣,按照爵位品級,由恭王領頭,曹毓瑛殿尾,分成三班磕了頭。太后吩咐:「站著說話吧!」太后瞧了瞧大家的樣子,點點頭,便接著又說:「這一年多工夫,京里虧得議政王和大家苦心維持,這分勞苦,大行皇帝也知道,都是肅順他們三個蒙蔽把持,才委屈了大家。這三個人的行為,大家都是親眼看見的,不治他們的罪,行嗎?就是穆蔭他們幾個,也是受了肅順的欺壓,本心不見得太壞。現在總以把大局穩定了下來,是最要緊的事。肅順、載垣、端華三個,非嚴辦不可!其餘情有可原的,不妨從寬。」


  軍機大臣們對她「穩定大局」的指示,無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別是第一次跟太后見面的幾個人,覺得皇太后的才幹果然是名不虛傳。


  「肅順拿住了沒有?」慈禧太后又問。


  「拿住了!」恭王答道:「剛有消息回來,已經由醇王親自押解來京了。」


  「好!」太后心下甚喜,「肅順雖然跋扈,可到底是先帝御筆命令的顧命大臣,才幹甚是了得,這本宮自然是承認,可他不該派人行刺於我!」太后想起前日的慘劇,不由得怒氣勃發,軍機大臣俯首不敢作聲,「這事兒一定要查清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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