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慈禧慈安(下)
果然,幾次「酌古准今,折衷定議」的章程,送了上去,都為慈禧太后隨意找個小毛病發了下來,面諭重新擬議。
這樣一再挑剔,逼得軍機處和內閣的重臣,非照宋朝垂簾的故事來辦不可。宋哲宗的祖母,宣仁高太後有「女中堯舜」之稱,不足為慮。宋仁宗的嫡母章獻劉皇后,雖亦被頌揚為「今世任姒」,其實是個極厲害的腳色,慈禧太后的性格,與她頗為相象,因此,恭王不得不有所顧慮。
那一陣子,科甲出身的官員,把酒閑敘,常談宋史,宋史中又常談章獻和宣仁的事迹,於是傳說中「狸貓換太子」的故事,也常被人提到了。
有人談到這個故事,說「狸貓換太子」是對章獻劉皇后的厚誣,但宋仁宗在章獻生前,始終不知道他的生母是李宸妃,以及章獻虧待了李宸妃,都是事實。當李宸妃守陵病歿,宰相呂夷簡向章獻進言,主張加以厚葬,章獻大怒,責問呂夷簡,何出此言?呂夷簡的答覆是:「臣待罪相位,事無內外,皆當預聞。」
由此可以推想而得一結論,宋仁宗以沖人即位,章獻垂簾聽政,如果不是李迪、王曾、張知白、杜衍,以及呂夷簡、范仲淹這些大臣,正色立朝,遇事裁抑,那麼,以車駕鹵簿,同於皇帝,乘玉輅,謁太廟的章獻劉皇后,可能會成為武則天第二。
這些議論。對恭王是一大刺激,也是一大啟發。他要求誅殺肅順,不過是他復起當國所必先排除的一個障礙,促成垂簾,才是他重掌政柄所必須履行的一個交換條件,但說到頭來,這是違反祖制的,所以他早就內疚神明。而自肅順伏法流放,幾乎一夕之間,輿論大變。以前說肅順跋扈專擅的,這時都在往他好的地方去想了,認為他的反對垂簾,並不算錯。相形之下,顯得錯的倒是贊成垂簾的那些人。這一來,恭王內疚之餘,而且也得要外慚清議,力圖補救。
補救的辦法。就是鑒於章獻劉皇后的往事,設法在慈禧太后尚未獨攬大權之前,先謀裁抑之道。今古異制,依清朝的傳統,那怕貴為議政王,也不能握有如唐宋那樣與君權對等的相權,這樣就只有多方面安插為自己所信得過的人,一方面是為了合力對付慈禧太后,另一方面也是培植自己的勢力所必須採取的手段。
經過大臣們一議再議、一改再改,經過半個月的反覆磋商。一份史無前例的的垂簾章程終於出籠,對兩宮太后垂簾一事作出規定:
太后召見、引見臣下時,都需要隔著帘子進行。
召見、引見是很有講究的。
除了定期的朝會大典以外,清朝皇帝與大臣的交流有兩種比較常見的形式:摺奏與面奏。而臣下面奏皇帝時,又分為召見、引見。召見,俗稱「叫起」,皇帝要商議軍國大事時,就召見御前大臣、軍機大臣、六部九卿等官員,召見時必須由重要的官員帶著面見,這些重要的官員主要是親王、御前大臣輪流帶領;引見。俗稱「遞牌子」,是被任命的有一定品級的文武官員上任之前,面見皇帝,引見需先進名單、履歷折、綠頭簽。一人或數人覲見。召見或引見的官員須由奏事處的太監傳旨,直呼被召見人的姓名然後領進屋,大臣進來必須先跪安養心殿明間,口稱「臣某某某恭請皇上聖安」,滿人則稱「奴才」,起立后趨走到皇帝所坐近前。在預設的白氈墊上再次跪下,皇帝問即答。無論召見、引見的時間有多長,官員必須一直跪奏,待皇帝說「跪安」,方表示談話結束,才可起立後退至門口,然後轉身退出。清代只有極少數人因身份特殊,可坐或站與皇帝談話。如順治時攝政王多爾袞免禮儀,康熙時顧命大臣鰲拜賜座談話,同治初期議政王奕 「王爵世襲,食親王雙俸」,並「免召對叩拜」,即可站立與皇帝談話。跪奏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因此大臣們都練就了言簡意賅的本領,常常在三句話內就將問題說清楚,以免皇帝繼續追問,以減少跪奏的時間。而且多半用厚棉絮做成護膝,以免跪奏時間過長引起疼痛,並且經常練習以免「失儀」——清制君前「失儀」要受處分的。皇帝召見大臣在養心殿的東暖閣,引見大臣則在養心殿的明間。
「太后垂簾聽政,那必然是和皇上聽政是一樣的,」賈幀侃侃而談,「那依舊在養心殿召見大臣,只需拿一個紗布帘子隔著便是,」大局落定,大學士們也是一派從容的模樣,其實也就是兩個空桶子的大學士,桂良早就去忙軍機處的煩心事了,內閣只留下賈幀和周祖培兩人,於是說起宮裡的閑話,賈幀朝著周祖培笑道,「芝翁,這垂簾的事兒是一定的了,倒是宮裡的事兒頗為有意思,西邊的實在是大度的緊,居然和東邊的同一日加封徽號。」
「套我的話不是?筠翁,」兩個人也不叫蘇拉伺候,自己擺了一個紅泥暖爐,火炭燒的正旺,室內茶香四溢,周祖培眯著眼睛咂了一口毛尖,「我是瞧出來了,太后根本就不在這裡頭計較,別人瞧著這太后的寶座花了眼,西邊的不在乎這些虛榮,這些都是給別人看的東西,比如孝靜成皇后,」賈幀微微一笑,「不過是給你那個學生些甜頭,好早些把垂簾的章程擺了出來,所以我說,這西邊的,不重禮,倒是極重利的。」
「這是自然,」賈幀拈鬚微笑,點頭表示同意,「所以西邊的才一個人垂簾,不分半個位置給東邊的,這才是眼光毒辣,直指核心啊。」
「極是,筠翁,你沒瞧出東邊太后徽號裡頭的用意?」
「安?《爾雅》有云:『安,定也。』這是極好的字,前朝熹宗皇帝的皇后叫懿安皇后,也用了這個安字。」
「哈哈,你這個山東人,沒見有孔聖人的仁厚,倒是生了一肚子花花腸子,」周祖培花白的鬍子抖動了起來,「就是不肯說實話,還和我在這裡鬧虛的,這安字自然是極好的,但是,」周祖培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您難道不覺得這也是『安分守己』的意思在裡頭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