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芳華正茂(上)
「王爺這話實在是抬舉我了,」賈幀正色道,「我不過是太后抬舉,王爺關愛,才能入值軍機,怎麼敢說是坐鎮軍機?就是燕公也是在下的老前輩,我是萬萬不敢當王爺這話的,這軍機處,自然是議政王當家作主,我等均受王爺安排就是,」李棠階在邊上也連忙點頭。
「師傅謙虛了,」恭親王又退讓了幾番,見賈楨心意似乎已決,李棠階更是道德君子,於是也就分派了起事物,李棠階領的差事最少,而賈楨領的差事最是清閑體面,賈楨心裡微微冷笑,面上卻是絲毫不露,欣然應了下來,大家熱熱鬧鬧,和諧得說笑了一番,微微坐了一會,也就散了。
過了二日,曾國藩的摺子上來了,說的是江南平定,又請裁撤湘軍之事,軍機處們眾人不敢怠慢,和恭親王等人議了議,於是將議定的結果報給了皇太后。
「恩?還是要裁軍?」太后聽到軍機處的稟告,不由得挑了挑眉,開口問道。
「是,」這一日因是兵部的事兒,所以陳孚恩也在養心殿參與商議此事,「曾國藩摺子上說,一為將士厭苦行間;二為沾染官場習氣;三為缺額嚴重;四為騷撓之事時有發生 ,以致歸民有官兵不若長毛之嘆;五為將士以軍營為傳舍,任意遠,投效他處;六為重蹈八旗綠營兵敗不相救的覆轍。曾國藩說的這六點弊端,微臣看來,確實是存在的。」
在攻克金陵之後,湘軍更形「強弩之末」,失去原有的旺盛戰鬥力。曾國藩指揮湘軍進犯太平天國時,對天國居民極端殘暴。早在他出省頑抗太平軍之前,他要對起事農民必須「草薙而擒洗之」,他這樣說了,也這樣做了。出省作戰後,其兇惡殘暴變本加厲。李元度在江西作戰時。所部弁勇殺擄焚淫,四者兼備。曾國藩指示李元度說:「各屬民未厭亂,從逆如歸」,希「無惑於妄傷良民。恐損陰鷙之說,斬刈草菅。大局或有轉機」。在蕪湖保衛戰期間,曾國荃將菱湖諸壘中出降的太平軍七八千人悉數斬殺,事後,曾國荃自己也嚇得神魂不安。曾國藩寫信給曾國荃說:「既已帶兵。自以殺賊為志,何必以多殺人為悔?此賊流毒南紀,雖使周孔生今,斷無謀不誅滅之理。既謀誅滅,斷無以多殺為悔之理」。
「是,此外,奴才以為,曾國藩位極人臣,手握東南,他自己殫精竭慮。如坐針氈,太後為了保全功臣,也應該散了湘軍,並裁撤左宗棠部和李鴻章、江忠源等部。」寶鋆說道。
曾國藩在受到朝廷的重用之後,就多次表示:「一介貧窶,身躋六曹,且兼攝兩職,若尚不知足,再生觖望,則為鬼神所不許。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為不尊;堂上則誥封三代,兒子則蔭任六品,不為不榮。若於此時再不盡忠直言。更待何時乃可建言 ,自是以後,余益當盡忠報國,不得復顧身家之私矣。」
此外這也是和曾國藩大把地把錢撒在朝中大佬身上,有極大的關係,寶鋆就收到了曾國藩的一萬兩銀票。這會子幫襯一句,無傷大雅。
「這話原是也沒錯,」太後點頭,在帘子後頭環視眾人,「大家都是這個意思?文山?賈閣老?」
「微臣倒是有別的想法。」賈幀說道,賈幀邊上的文祥驚奇得看了賈幀一眼,卻也沒多說話,依舊低了頭下去。
「哦,你是什麼個意思?」太后問道。
「如今北邊有僧王健銳營等,南邊裡頭以曾國藩的湘軍最為驍勇,若是直接裁撤,將來若是又有洪楊逆匪作亂,豈不是手足無措?」賈幀說道,恭親王默默點頭,「湘軍如今雖然良莠不齊,可畢竟是久經沙場的,比如這淮軍湘軍的火槍營,就是海內翹楚,淮軍的火器營可是打的過洋人的,若是因為有擾民之事,軍餉不足而一併裁撤,豈不是因噎廢食,捨本逐末?」
「閣老老成謀國,」太后嘉許了一句,「那依你之見呢?」
「不如應下曾國藩所奏的裁軍之事,但只是裁撤老弱病殘之部,湘軍之精銳仍然需為國盡忠,這不僅可使江南平靜,更可為戶部省下許多錢糧,」賈幀慢條斯理得說道,「江寧城中有著洪秀全搜刮來的金銀,可曾國藩一直說未曾見到,一直欠著軍餉,似乎也很不妥當。」
「戶部還沒錢嗎?議政王?」
「回太后,兩廣的稅收拿過來,剛剛付了洋人的軍艦款,寧波府的稅銀都是就地採買洋人的槍炮,兩江剛剛平定,自顧不暇,曾國藩也一直說將兩江稅收就地用於各地重建,這自給自足,尚且不夠,怎麼還有餘力支付淮軍的軍餉,」恭親王有些無奈,「各省的厘金收上來,還沒暖手,就又發出去了,舊年的黃河水患,山東民變,還有山西大旱,都是要流水般的銀子放出去,國庫轉眼就空了,幸好,天津、上海二處商貿眾多,收了許多出口的銀子來,京中官員的俸祿如今就靠著天津一地的稅也夠了,上海那邊,已經讓李鴻章就地把二百萬兩銀子解到江寧去了。」
「哎,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啊,」太后喟嘆,「當年我在後宮之時還以為國朝富有四海,豈能沒錢?必然是底下當差的人不盡心,如今垂了簾,才知道,這家不是這麼好當的,議政王,實在是難為你了。」
「太后謬讚,奴才不敢當。」
「你當得起,沈兆霖走了之後,這同治通寶得了嗎?」
「已然得了,京中一半的俸祿都是用銀元支付,只是似乎百官們頗為不滿,覺得還是銀子實在些。」
「這不是鬧著玩的,戶部要給個章程出來,將來自然都要用銀元來發俸祿了,不是為了別的,這錢息總要掌握在自己手裡,」太后雖然不懂金融,但是也知道日後的美元霸權主義,「這成色不能變差,該是怎麼樣就要怎麼樣。」
「是。」
不過似乎也不能濫發。明朝的寶鈔結局之悲慘,太后是知道的,不過如今發的不是紙幣,這個擔心怕是還不用。當年肅順整頓戶部 ,如今倒是留下來了一個好攤子,「內務府明年給內宮的俸祿就都該做銀元吧,議政王,從本宮和皇帝這裡做起。還有。外頭有些御史上摺子說什麼海軍靡費銀錢,海疆無人住之,實在是浪費,這話我就聽不得!」太後有些發怒,「建海軍此事不容再議,就算砸鍋賣鐵也要大建!這幾個科道官兒,一併貶了出去,日後定下規矩,若是再有人非議海軍者,無論何人。一併貶官!」
「嗻。」
「大家瞧瞧,賈閣老的主意怎麼樣??」太后見眾人默然不語,就開始了點名,「文祥,你的意思呢?」
「賈閣老的話在理,奴才沒有意見,只是為了保全忠臣,曾國藩不宜再領軍,或是再呆在江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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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削藩嗎!」曾國荃怒喝道,千里之外。軍機們什麼個意思,沒過幾日,江寧城中的兄弟二人就都知道了,「大哥你也真是。」曾國荃對著曾國藩抱怨道,「之前朝中就已經駁回了你的裁撤湘軍摺子,怎麼才過了幾個月,你又要上摺子了,就算要裁軍,也該朝中發話才是。你怎麼上趕著說這茬子呢!」
「老九,你還是不懂,」曾國藩搖搖頭,「江南各地都已經沒有發逆,咱們有這麼多軍隊,誰坐在軍機處的位置,誰都放心不下,這次叫人進京打通關節,軍機處的幾個人,就連門都沒讓咱們的人進,這說明什麼?大家都忌諱著咱們呢,為什麼忌諱,無非是咱們手裡有兵,你說的沒錯,這就是削藩,可你大哥我還不想做吳三桂,這一點你要給我記牢!」曾國藩提高了聲音,話語里全是警告。曾國荃愣了愣,連忙擺手,「大哥你想到那裡去了,我就是這麼覺得,咱們千辛萬苦把發逆給平定了,就這麼二話不說,就被削了軍權,實在是不甘心,沒有別的意思!」
「你放心,老九,就算恭親王不捨得,太后也會捨得,老夫交出了兵權,太后她,不是殺雞取卵的人,咱們得到的遠遠會大於失去的,」曾國藩寬慰曾國荃,「你看著,無論撤不撤,我這樣上摺子,總不會有壞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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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祥說的明白,太后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雖然歷史之中的曾國藩堪稱完人,可歷史已經改變,而且人心是最容易變的,坐在了這個位置 ,不疑心也自然要變得疑心起來,所以文祥的話,也自然是正確的話,「本宮以誠心待曾國藩 ,料想曾國藩也自然是忠心為國,這事兒且不忙,先說裁軍的事兒,這樣看來,湘軍就按照賈閣老的意思,下旨,讓曾國藩擬定裁撤老弱病殘部署,也不定具體人數,只是一句,不許將精銳一併撤去,這是本宮的意思,讓曾國藩把裁軍的名單遞上來!」
「嗻,」恭親王應下,「那請太后的旨,這李鴻章、左宗棠、江忠源、胡林翼各部如何處置?」
「胡林翼其人最是心細,最近這些日子身子骨不好了,就怕若是裁軍,他又要殫精竭慮,損了身子,反而不美,胡林翼所部暫緩,別的么……」太后沉吟片刻,「左宗棠前個日子上了摺子,怎麼說的?」
「奏,所屬之部不與湘軍同屬,唯朝廷之命是舉,朝廷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文祥說道。「左宗棠的摺子裡頭,還說了,要裁撤綠營。」
綠營為清代的經制軍,其兵額有六十餘萬人。綠營兵籍由兵部執掌,糧餉歸戶部調撥,領兵的督、撫、提、鎮之間有一「大小相制」相互制衡的體制,再加上「兵皆土著,將皆升轉」的營伍制度,清政府可以牢牢地控制綠營兵權,但是此時的綠營制度腐敗不堪,弊病叢生。僅就士兵狀況看,老弱疲乏、吸食鴉片之兵滿營皆是;虛名占伍、空額缺額已是普遍現象,此外,塘汛零星之兵的操練也是虛應故事。綠營既不能鎮壓農民起義,更無法與裝備近代化且訓練有素的西方軍隊相抗衡,當時許多疆吏先後條陳,建議裁汰綠營。如今左宗棠的摺子不算新鮮,可畢竟他是第一個發聲的總督。他在摺子里這樣說道, 「(綠營)應亟汰者四:老弱疲乏之兵。吸食洋煙之兵,虛名占伍之兵,塘汛零星之兵。」
平常年份「旗綠各營歲餉幾去歲入之半,」太平天國起義爆發后。有戰事的省份,綠營除仍照支平時俸餉外,還需加給幾倍的戰時俸餉。「據左宗棠計算,在對抗太平天國之役綠營兵出征省外,用兵1000名。加以管帶員弁大小30餘員,每月需銀7000餘兩,與同時期糧餉豐厚的湘軍相比,還要多用1300餘兩。」1853年,戶部存正項待支銀僅22.7萬兩。太平軍又佔據富庶的江南數省,使部庫的重要財源中斷,加上此間勇營將帥任意截留款項,部庫的虧空可想而知。結果,許多省份綠營的糧餉無法支出。
聽到文祥這麼細細分說,太后不由得大為頭痛。「綠營該撤,左宗棠說的透徹,如今要省錢,養這些廢物不免泰國浪費了些,既然是左宗棠提出來的,那就讓他去辦,左宗棠話說的響亮,就讓他的楚軍先撤一點人看看,李鴻章等各部一概裁撤老弱。都叫他們上了名單來。」太后吩咐了這事,又說起了保全功臣的事兒。「文山的話也在理,先下旨吧,各部精銳等裁軍之後,進京比武。奪一奪,誰是天下第一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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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軍!」曾國荃大喜,臉上露出了志在必得表情,「大哥!」曾國荃對著曾國藩喝道,「原本你想著把那些最好的兄弟們都撤了,如今怕是不能夠了!若是被武雲迪或者李鴻章那些小子奪了這個第一軍去。我老九可是這輩子都不甘心!」
「你呀,」曾國藩似乎知道了朝中對自己的意見,心中的一塊大石裸了一半,見到曾國荃如此在意此事,搖搖頭,「那等我把名單列好,你就開始練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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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軍!」武雲迪的標下幾個弔兒郎當的騎兵連忙圍住了武雲迪,「都統大人,這話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武雲迪微笑,不動聲色得看著眼前激動的屬下們,「怎樣?這個招牌響亮不?」
「招呀,那些南邊的人,成日里以為滅了幾個泥腿子,就以為天下無敵了,哈哈,笑死個人,真是鄉巴佬沒見過市面!」金寶嗤之以鼻,揮著手和大家說道,「大家可別丟了八旗的面子,這天下第一軍,嘿嘿,必然是咱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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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軍?就是個名號?」李鴻章慢慢得問著報信的人,手裡還摸著一把長長的機槍,上面的銘文似乎表明是美國貨。
「目前別的還不清楚,不過聽軍機傳出來的消息,給各軍排名列位,這天下第一軍自然是要厚賞的,一應將領都要升遷,只是具體的賞格還不得知。」
「若是個名頭也就罷了,本座不在乎這些虛名,」李鴻章放下了手裡的槍,叫人拿出去,「若是有這些實惠,」李鴻章撫須微笑,「自然要去爭一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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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督大人到了!」暗室之中,葯香嗆人,聽到隨從的稟告,在半昏睡之中的胡林翼連忙驚醒,見到王錦繡進來規規矩矩得行禮,欠了欠身,「提督大人不要多禮,你是男爵,若不是老夫有恙在身,應該起身相迎的,請恕老夫無禮。」
「大人何須客氣,折煞下官了,」王錦繡的額頭有了一個三角形的疤痕,這是在蘇州攻防戰留下來的,「不知大人今日宣召下官,所為何事?」
「京中傳來消息,太后要檢閱天下各部軍隊,拿出天下第一軍的稱號,」胡林翼臉淡如金,咳嗽了好幾聲,才慢慢得說道,「我湖北子弟,在武昌之戰中盡顯英勇之氣,我也不想著要去奪那第一的位置,但是也要顯我湖北子弟不輸任何之人,今個開始,」胡林翼拿出了一個冊子,「湖北各部團練均交給你處置,包括我麾下的!一定要在檢閱之中奪得上佳的名次!」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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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曾國藩那廝,一直以為自己的淮軍是如何了得,如今倒是要好好見識一番了,」左宗棠在杭州郭庄的行轅裡頭哈哈大笑,他是最不肯服輸低頭的人了,「那曾老九整日里吹牛如何英雄了得,我到時候倒是要落他麵皮,看看他還有沒有什麼臉面在我面前誇嘴!傳令下去,即日起,二日一練,讓天下人看看我楚軍,在這江南,也是見過血氣的!」
同治七月三日,軍機處傳出旨意,「各部營屬、團練裁撤老弱之外……悉心訓練,定於同治二年檢閱會操,奪魁者賜天下第一軍之號。」(未完待續。)
PS: 月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