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訪華儀注(三)
「他們一定是有所圖謀的,國與國之間,不是靠著什麼意氣用事的,這事兒,叫總理衙門和英國人繼續溝通,看看到底他們是什麼意思,既然是來了,總是要熱情接待,大家素日里都說什麼禮儀之邦,若是缺了禮數,倒是叫他們詬病。」慈禧太后想了想,「六爺你覺得,朝野之中的官兒,對哪一件事兒更為在乎?」
恭親王搖了搖頭,「這兩件事都不是易辦的,一件是裡子,一件是面子,跪迎之禮不過是面子,但是如今民心飛漲,根本就不願意把外國人放在眼裡,若是跪迎,定然有御史彈劾有辱國體,要知道郭筠仙昔日在倫敦,只不過是尊重了英國人一點,就已經在國內掀起軒然大波,」恭親王說道,他似乎只有一點點的擔憂,畢竟在他看來,這點事兒算不得什麼大事兒,「如今愛德華訪華,這跪拜他國君主之禮,從未有過。」自古以來,中國對外關係執行的都是宗主國和藩屬國的外交關係,就算是藩屬國主進京,也只是朝覲,絕不需要什麼官員跪拜,藩屬國主只是類比親王,絕不會有如同中國皇帝的待遇,在清朝這個朝代來說,理藩院的蘇拉都可以甩臉子給這些藩屬使節看,蘇祿國王東泰來在同治八年急病薨逝,消息傳入國內,王世子東景在理藩院四方館繼蘇祿國王之位,同治皇帝親臨觀禮,東景穿親王服制,理藩院尚書宣讀冊封聖旨,禮部尚書賜給金印寶冊,饒是如此煊赫,東景還是要給同治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禮的。
沙俄雖然在康熙朝之後就在北京設有公使館,但是一國之帝王駕臨的事情,還是第一遭,在中國無舊例可援,那隻能是參照歐洲各國互訪的規矩,再加上中國自己有的禮儀制度,一條條的來敲定。
慈禧太后暗嘆,若是昔日兩國來襲之時,割地賠款,低了頭顱,想必如今也不會如此糾結了,更不會有許多人在預想之外反對英國人來訪有關的禮儀之爭了。
「你們先議一議,」慈禧太后想了想,「看看咱們能不能讓步,有些事兒可以先看看,問下禮部,有沒有現成的例子,若是有,這樣想必阻力少了些,再讓總理衙門和英國人繼續聊著,若是能聊得出什麼他們心裡頭真正想要的,咱們才好準備。」
。。。
飛雲軒。
飛雲軒的大廳之外,有許多的牡丹花,昔日牡丹台之變,那裡幾乎就成為了慈禧太后絕不會涉足的地方,裡面的牡丹花若是無人欣賞,未免寂寥,於是分植了牡丹到園中各處,飛雲軒外的幾本「霓裳羽衣」和「織女簪花」開的最好,掩映的素來十分威嚴的中樞重地多了一些柔和的春光美意。飛雲軒的正殿就是軍機處諸人議事的地方,這一日正殿的大門緊閉,外頭一個閑雜人等都沒有,就連軍機章京也只能是在二門外候著,不能近處當差,免得聽到裡頭朝廷重臣商議的事情。
「這就是要看人了,人不一樣,對那一件反應自然是不一樣,」寶鋆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靠在了官帽椅上,這幾年他上了年紀,越發的胖了起來,特別是過了七十大壽之後,聽了御醫的勸告,要多進營養,不能再和往日一般吃素的,於是寶鋆這些年敞開了吃,不忌葷素,他滿滿當當的塞在官帽椅裡面,發須都已差不多都白了,氣色倒是極好,滿臉紅光,他對著坐在上首的恭親王說道,「英國軍艦護送英國愛德華親王入大沽口這件事,以軍功發家的武官們自然是最不肯的。」
這是必然之理,武官們是天然的鷹派,歷年大戰小戰,造就了無數的軍功,公侯伯子男一抓一大把,只有通過戰爭他們的俸祿和爵位才會提升和改變,太后對著武人也十分重用,光緒元年以來對著北海之地就從未有一年停下過小規模的衝突,不管總理衙門如何對俄國人解釋,「只是地方武裝的小糾紛」,身在中樞主管財計的寶鋆知道這裡頭需要中樞支付出多少錢。
寶鋆說完了這句,拿著眼看了一下對面的一個老者,歉然笑道,「左大人,我並沒有別的意思,請見諒。」
對面端坐著一位一品服飾的老者,他聽到了寶鋆的話語,微微一笑,「寶公不必如此,我算不得什麼武人,我在中樞六七年了,還能不知道,朝中諸公的辛苦嗎?外頭的這些提督將軍總兵,」他微微冷哼,「整日里喊打喊殺的,那裡知道國家的辛苦,若是讓他們知道寶公的辛苦,想必也不會如此不可一世了。」
寶鋆眯了眯眼睛,這話聽著倒是舒坦,只是接下去對面這個人說的話,未免就有些不好聽了,「不過呢論軍功,老一輩的誰沒有?我左宗棠不僅僅是靠著軍功有了爵位,更是進了軍機,」左宗棠拿起了蓋碗,喝了一口茶,就把蓋碗放在手心,睨視寶鋆,「這裡頭,誰沒有軍功在身啊?就連景大人和王大人也不例外,昔日北海之戰犒賞百官,我記得寶公您可是拿了一個協辦大學士的,如此說來,那寶公豈不是也要強硬對外了?」
寶鋆微微不悅,卻被景廉攔著了話頭,「配蘅公如此一說,那麼還有一幫就是御史台的人了?」
寶鋆瞪了左宗棠一眼,左宗棠滿不在乎的在喝著茶,「是那些御史們,他們只要知道咱們的官兒跪拜了所謂的蠻夷,嘖嘖嘖,不用說,咱們就別想這樣安心坐在這裡喝茶了。」
「知道就知道了,能打什麼緊?」左宗棠不屑的說道,「咱們軍機處定下來的主意,就靠著那些不成器的清流,能有什麼事兒?大清對待藩屬的禮儀,用在英國人的身上,可是不適用的,若是怠慢洋人,丟了國體,可不僅僅是家裡頭笑話了,傳了出去,西洋諸國都是要笑話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