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12.13|
喬溦把航班時間選得很好，兩人走出航站樓的時候恰好是下午五點鐘。s市最近兩天是多雲，再加上接近傍晚，陽光並不強烈，空氣中也沒有那種粘膩的潮熱感。
出國前，喬溦把車寄存在停車場，在等待他取車的間隙里，洛望舒把手機開機，禁用了許久的信號總算跳出滿格，緊接著手機就嗡嗡嗡地瘋狂震動起來，把洛望舒的手心都震得有些發麻。
全部都是簡訊消息提醒，他離國也就小半個月的時間，走之前也和家人朋友說明緣由，因此數量並不很多。
除了運營商和各類客服的簡訊，還有幾條未接通的來電提醒，剩下的就是擁有實質內容的信息，顧安讓發來的比較多。
銳意近幾年打算將作家覆蓋群擴大到其他國家，和國外幾個知名的小說雜誌社從去年起就在商討這件事情，主要針對在科幻、推理這一塊，彼此推出旗下最具代表性的作家，達到互利雙贏。
這一題材的作品，國內相對比較弱勢，能夠寫出擁有足夠影響力作品的作家很少，在國際範圍內還是歐美國家佔據重要地位。更別提那些實力卓然的大作家大都不願和雜誌社簽訂合約，寫作都是隨心隨性，不想受到絲毫限制。
照理說在這樣的情勢下，銳意絕對沒有在國際市場中分到一杯甜羹的可能，然而銳意在幾年前天上砸餡餅的，竟然簽到了本本都能突破銷售記錄的景行，在一堆老前輩里絲毫不讓鋒芒，賣出海外版權后直接在國外掀起一陣不小的風波。
更讓人不可置信的是，這人明明可以憑藉自身能力在國外站穩腳跟，偏偏還願意繼續待在銳意，並且一待就是好些時間，從來沒有表現出打算中止合作的念頭。
有了這張王牌在手，銳意也就更有底氣和其他雜誌社洽談，這次共贏項目預計在今年年底正式展開，顧安讓一直忙於工作就是在為這項合作做前期準備。
洛望舒出國的那天里，顧安讓正分|身乏術，結束工作后從洛望舒的簡訊里看到「喬溦」這個名字，那種莫名的緊張感一下子就把神經攥住。
他在網路社交方面不太熱衷，從來不知道洛望舒還有「洛水三千」這個帳號，微博上的那場鬧劇還是他後來回到公司從員工閑談里偶然聽來的。
這兩件事情交織在一起，顧安讓想不慌張都難。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裡，他也曾嘗試和洛望舒聯繫過，可中意時差擺在那，洛望舒也不是時時抱著手機，說上的話也沒有幾句。
簡訊上的內容就和洛望舒從微信上收到的來自顧安讓的前幾條消息差不多，只有遣詞造句方面的差別。
洛望舒想了想，先給洛媽打了通電話，告訴家裡自己已經順利回來了。
他撥打的是洛媽的手機號碼，接通的人卻是洛爸。洛望舒一聽洛爸那種在電話里更顯嚴肅的聲音，心尖都忍不住顫了兩下。
自家老爸雖然也參加過同性戀的心理健康教育工作，可那也是被洛媽帶動的，洛望舒之所以把喬溦的事情先向洛媽交代，原因就是洛媽比洛爸要更開明些，他摸不準洛爸的心思，只能先從洛媽那裡下手。
現在一回國先說上話的就是洛爸，洛望舒還不知道洛媽有沒有和洛爸說什麼，更不知道洛爸有沒有表明什麼態度，他心裡不緊張才奇怪了。
「……爸，我媽呢？」洛望舒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裝乖問他。
洛爸的語氣還是老樣子，聽不出和平時有什麼差別：「她在做瑜伽，你下飛機了嗎？」
「下了下了。」洛望舒忙應道。「剛從航站樓出來，等會兒就回去了。」他頓了一下，討好似的說：「給你們帶了幾件小禮物，我媽肯定特喜歡。」他刻意在「媽」和「特」字上加重了讀音。
在洛望舒家裡想向家長獻殷勤，以洛媽為重准沒錯。
洛爸那邊突然沉默下來，洛望舒心虛地把手機屏幕移到眼前看了一眼，通話還在繼續著，又把手機拿到耳邊。
「你說話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了。」洛爸笑道，說完還挺感慨地嘆了一口氣。
「啊？有嗎？」洛望舒和洛爸還沒交談太多句，也沒覺得自己說話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說話語氣相對以前而言，活潑一些，挺好。」洛爸那邊似乎在整理什麼東西，還有別的輕微碰撞聲音。「你從小就是太乖了，想讓你活潑點都沒辦法。」
洛爸在電話里說著這些的時候，一輛紅色保時捷從停車場裡面穩穩地往出口方向開過來，洛望舒轉頭看了過去。
來時喬溦想讓他少走幾步路，讓洛望舒在靠近出入口的地方坐在箱子上等他把車開出來。車和人明明還隔著挺長一段距離，洛望舒不知道為什麼就確定喬溦剛剛隔著車窗遠遠沖他笑了一下。
洛望舒對著那個方向彎起眼睛和嘴角，他覺得喬溦也一定能看到。
有句老話說「三歲看到老」，其實還是很有道理的。
在一個小孩子性格形成過程中，三歲前後的年齡段里所受到的影響是最大的。那時候智力開始快速發育，對周邊觀察能力和對身邊大人的模仿能力也極強，有些熊孩子之所以熊，就是因為長時間待在孩子身邊的大人言行有問題，孩子剛開始懂道理，直接就被帶偏了。
洛望舒家裡氛圍好，小時候能陪他玩的同齡人很少，也從來沒接觸過過於頑劣任性的孩子。即便上學之後班級里也有個別幾個調皮搗蛋的學生，可有些東西在六歲前早就基本成形，什麼事情好什麼事情不好他都分得清楚，這時候再讓他頑皮起來也很難做到了。
「晚飯是回家吃，還是在外面吃完了再回來？」洛爸問完直接替他回答了。「還是回來吃吧，馬上就到下班高峰期，外面餐廳估計會有很多人。」
洛望舒沒馬上回答，如果他先回家，那喬溦就要一個人解決晚飯了。
他猶豫了一下，剛要開口說他稍微晚點再回去，洛爸又在那邊說：「喬溦也一起過來吧，他一個人在國外也不容易。」
洛望舒頓時愣住，接著就想笑，語調控制不住地揚上去：「……爸，您都知道啦？」
「我知道什麼？」洛爸語氣還沒變。「回來的時候順便去小區超市裡買瓶醋，還是老牌子，別買錯了。」說著就把電話給掛斷了。
洛望舒的興奮直接溢於言表，喬溦剛打開車門從車裡走出來，就被洛望舒迎面撲了個滿懷。小傢伙把他緊緊地抱著，將臉埋在他頸窩裡，還忍不住蹦躂了兩下。
「怎麼了？」喬溦被他蹦得身體都打晃，好笑地拍拍他的屁股，收緊雙臂，也將他抱緊了。「截稿日推遲了？」
他這幾天每天都在無間斷地被催稿里度過，洛望舒在飛機上拉下眼罩準備打盹前還叮囑他別把稿子忘了，喬溦差點被他徹底洗腦。
洛望舒在他懷裡搖搖頭，倒是不蹦了，依舊笑著，沒跟喬溦解釋什麼。
喬溦也沒催他，心安理得地抱著他，扣在腰后的手忍不住往下移了幾寸，按在挺翹緊實的臀部輕輕打了個圈。他在洛望舒發間深嗅一口氣，又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還是別推遲比較好。」
洛望舒被他手法嫻熟地耍了一把流氓，再聽出來他話里意味深長的意思，心裡又好氣又好笑，毫不猶豫地抬頭瞪向他，對上喬溦的那雙眼睛，說：「我們去吃飯吧。」
「好。」喬溦當然是順著他。
洛望舒又說：「去我家吃，我爸讓你去的。」
喬溦：「……」
喬溦臉上難得僵了一下，細想又覺得可能不是自己想的那樣。洛望舒父母大概是覺得洛望舒在國外受到自己照顧，所以才邀請他去家裡一起用晚飯。
這麼想著，喬溦心裡就稍微鬆了一點。
洛望舒看到喬溦臉上細微的神情變動，覺得有點好玩，湊到他耳邊悄聲告訴他：「他們已經知道我們倆的事情了。」
喬溦那一瞬間心臟差點停止跳動，環住洛望舒的身體直接就僵硬了，懵然地睜大眼睛和洛望舒對視，那副被消息砸到愣住的模樣讓洛望舒憋足了勁兒才忍著沒笑出來。
洛望舒一隻手往後伸，把還按在自己屁股上吃豆腐的手扯開，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喬溦以前老是逗他，他總算可以「報復」回去了。
「……就，就是微博上的那件事，被我媽同事的孩子看到了……結果傳到我爸媽耳朵里。」洛望舒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容易露出破綻，索性埋到喬溦胸前蹭了蹭。他很少撒謊，才說了幾句就編得不順暢了，沒法說得詳細一點，只好隨便糊弄過去。「他們可能有點懷疑了吧……」
說完他也沒抬頭，沒有看到喬溦在這時候是種什麼表情。
但是喬溦的反應比他想象里要快很多，彷彿剛剛愣住的人不是他一樣。喬溦抬手在他後腦勺的頭髮上摸了摸，語氣鎮定：「沒事，微博是微博，代表不了什麼。我跟你回家，向他們解釋清楚就好。」
洛望舒怔了一秒：「解釋什麼？」他往後退了一步，對他說：「解釋說我們沒在一起？」
喬溦看著他，眼神是洛望舒從未見過的冷靜。他曲指在洛望舒額心輕敲了一下，彎身提起行李箱放進後備箱里：「你還小，有些事情等到畢業之後再做打算。」
在喬溦的認知里，中|國家長對於同性感情的包容度不高，有一部分甚至態度絕然。他和洛望舒父母還沒有太多接觸，推算不出夫婦兩人的想法。洛望舒父母對他也沒有深刻了解，本來就不是坦白的最佳時機。
洛望舒現在還在上學，畢業之後是不是要繼續進修還沒確定下來，如果洛望舒的父母態度強硬，讓洛望舒受到訓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會讓洛望舒在上學期間里在心理上受到影響。
他的小傢伙從小順風順水地在溫室里長大，如果突然遇到這種指責，喬溦真是想想心都要疼成粉末了。
「你怎麼老是覺得我小。」洛望舒想的沒有喬溦想的那麼多，但是也知道喬溦是怕他被父母責怪。「你剛成年的時候不是還去開賭場了嗎？我可比你那時候還大好幾歲。」
喬溦被他氣笑了，走過來在他臉頰捏了一把，把他塞進副駕駛座位上，給他扣好安全帶才關門走到車的另一邊：「你就算活到八十歲，在我眼前也就是一個小屁孩。」
洛望舒撇撇嘴，心裡覺得軟乎乎的，嘴上還犟著：「那你到時候都快九十歲了，我是不是還得改口叫你喬爺爺。」
喬溦就喜歡他跟自己頂嘴的樣子，笑著說：「這算不算情趣？我倒是挺喜歡的。」
洛望舒耳尖一紅，扭頭看向窗外不理他。
車停在公寓樓下，喬溦把洛望舒的東西取出來拎在手裡，跟著他一起往樓梯上走。爬到三樓的最後幾層階梯，走在前面的洛望舒突然回頭對他來一句：「其實在錫拉庫薩的時候，我就已經把我們的事告訴我媽了。」
喬溦覺得自己真快得心臟病了。
他和洛望舒直直對視，完全沒從那雙澈亮乾淨的眼睛里看出玩笑的意味。喬溦走到洛望舒身邊，再開口時聲音就有點艱澀：「怎麼說？」
出櫃這種事情會有幾種後果，喬溦都很清楚，換作是他自己倒沒什麼可在意的，可這時候再加上洛望舒他就難免一時緊張了，完全把洛望舒在停車場里蹦躂著撲到自己懷裡的事情拋到腦後，注意力都在洛望舒有沒有被家人訓斥的這件事上。
洛望舒剛要開口回答，家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打開，接著洛爸就從門裡探出身來，掃了兩人一眼。
洛爸長相偏於嚴肅古板，那一眼看得喬溦心裡不由一沉，忙上前一步，狀似不經意地把洛望舒擋在身後，恭謹地沖他點頭：「洛叔。」
洛爸也對他點點頭，接著就往旁邊讓開讓兩人進去，同時向客廳方向稍微抬高音量說：「都回來了！」
夫婦倆在家裡準備好晚飯等洛望舒和喬溦過來，結果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人，洛媽非催洛爸去樓下看看，沒想到才一開門就看到兩人站在門外邊。
「兒子！」洛媽連忙迎到玄關，踮起腳尖抱住洛望舒的肩膀。「怎麼才回來，是不是路上堵車了。」抱完又向旁邊的喬溦笑了笑：「喬小哥也過來了，累了吧，先進來洗手吃飯。」
喬溦剛看到洛爸的時候心裡有一根弦死死綳著，再接著面對這樣的熱情有點受寵若驚，直到在餐桌前坐下才慢慢緩過神來。
洛媽心細，看出喬溦從進門開始就有點不在狀態，沒往自家兒子突然調皮撒謊上面想，只以為喬溦是感到緊張，或者怕他們反對，笑著對他說：「小舒把事情都跟我們說了，你自己在這邊生活要是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可以隨時過來找我們。」
洛望舒聽完就想到自己在義大利聽到的喬溦的種種壯舉，沒忍住彎起嘴角笑了笑，心說喬溦要是覺得不方便，那他們家肯定覺得更不方便。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喬溦喉結微微聳動了一下，即便到了現在，他的第一反應也不單單隻是欣喜，而是想著不知道洛望舒父母聽到這個消息的最初想法是什麼，也不知道洛望舒是怎麼說服他們的，心裡糾結成一團，隱隱地泛著酸澀，還有一點疼。
洛望舒看他有些出神，在桌子下面輕輕碰了碰他的腳尖。
喬溦這才向洛媽回應兩句，接著看向洛望舒，眼睛里的欣喜還摻雜著什麼其他細碎的東西，看得洛望舒心臟抽了一下，要不是洛爸洛媽還在這裡，他肯定要站起來抱過去了。
「知道你疼他，也別老慣著他。在家裡生活二十年都安安分分的，你現在再看看他，」洛媽用筷子尖指著洛望舒玩笑道。「跟你出去玩了半個月，回來走路都是蹦著走的。等再過幾年，說不定能蹦到天上去。」
洛媽能這麼快接受喬溦也不單單是洛望舒喜歡他，也不是因為欣賞喬溦的才華。自從洛望舒在微信上跟她坦白之後，母子倆也深入交談過幾次，喬溦替洛望舒考慮過什麼、做過什麼，洛媽都大體有些了解，也受到不小的觸動。
做父母的自然都希望孩子以後生活美滿，其實陪伴孩子走完下半生的人是男是女根本就不是關鍵，重點是那個人能不能成為他的下一個依靠。兩人能夠互相扶持著走到人生盡頭，這才是比兒孫滿堂更值得欣慰的事情。
洛望舒無奈了：「……媽，你以前可都是誇我聽話懂事兒的。」
喬溦也跟著笑了，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嘴笨，渾身熨帖得不知道該說出什麼才比較合適。
「還有啊，」洛媽又補上一句。「可別再拖稿了，三十萬字加油寫，我們這邊還等著看你的新書呢。」
喬溦愣了一下，連忙笑著保證：「這次肯定不會再拖，很快就能交稿了。」
洛望舒把盛著蛋花湯的碗端到嘴邊，硬憋著笑，肩膀還掩飾不住地輕微顫抖。
洛爸比洛媽更喜歡看科幻題材的作品，等洛媽說完了就和喬溦從國內作品一路談到國外作品，還誇讚喬溦邏輯縝密，年紀輕輕的，知識覆蓋面就如此之廣。
喬溦聽得有些汗顏，他前些年只顧著去想洛望舒，寫小說一向不太走心，被其他人誇倒是沒感覺，可對象一換成洛望舒的爸爸就逐漸心虛起來，只能厚著臉皮微笑聽著，努力把話題轉移到其他作家身上。
洛望舒的行李箱還豎在玄關那裡，用過晚飯，洛媽沒同意兩人幫忙收拾餐桌，讓他們先把行李帶回房裡收拾整齊。
洛望舒走在前面，覺得自己的後背快被喬溦看得燒了起來。房門才剛合起來，他就被喬溦從後面箍進懷裡，雙臂收得緊緊的。
洛望舒有點驚訝，還在義大利的時候，喬溦沒事就要湊過來親親他，現在竟然只抱過來就滿足了。
他的後背緊貼著喬溦的胸口，隱約能夠感受到身後有力的心跳。
喬溦把頭埋進他的頸窩裡，發梢也貼在皮膚上，混合著滾燙的吐息，有點發癢。
洛望舒想轉過去，喬溦卻不打算鬆手，在他頸間蹭了蹭，問他：「他們最初……有沒有反對。」
洛望舒的指尖頓在他的小臂上，慢慢意識到喬溦從洛媽對他說那些話開始就有些不安。
「他們有沒有說你什麼。」喬溦的聲音有點沙啞，每說一句就將他抱得更緊一些。
「沒有。」洛望舒就在他的鉗錮里艱難地轉身過去，同樣用力地擁住他。「前些年社會對同性戀歧視很深的時候，我媽還帶著我爸……參加過為同性戀人緩解心理壓力的工作。」
話音落下，接著就是長久的沉默。
「那就好。」喬溦從後面按住他的頭，把他壓進自己懷裡，下巴小心翼翼地在他發頂摩挲。也不知是和洛望舒說，還是單單對自己說。「那就好。」
知道兩個人的感情不會受到來自家庭方面的壓力還不夠讓他安心，只有知道洛望舒沒有經歷過他所擔心的事情才能讓他徹底把心放下。
洛望舒的耳朵貼在喬溦胸前，那陣心跳彷彿是要衝破血肉，緊緊地將他裹在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