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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開業酬賓

  一葉小舟晃悠悠渡過了小蘆河,夏顏取出水來,勉強喝了幾口,壓下心裡的煩亂。何大林一言不發撐著篙,眉頭就沒鬆開過。


  夏顏心裡有愧,抱膝靠在船沿邊,盯著凌凌波光怔神。


  一路沉默著回到家巷口時,後門外停著一輛騾車,上頭堆著滿車的木料,夏顏心頭一喜,拉了何大林的手就奔了過去。


  小武子坐在車頭上,低著腦袋小憩,鸛骨處腫了一片,艱難睜開一條眼縫,見了他二人,擠出了一絲笑意。


  「劉大哥,你受傷了!」夏顏望著他駭人的腫臉,急忙迎了上去,「快進屋去,我給你上點葯。」


  「不礙事,不過是點小傷,」小武子大手一揮,側頭避開了夏顏靠近的臉,「若不是這次拉著貨,又怕那起孫子傷了牲口,哪裡能讓他們得手!」


  「他們封了路口,你是如何回來的?」何大林上前安撫住受驚的騾子,轉頭問道。


  「繞了一個山窪子,從另一村的路口來的,這才耽誤了一天功夫。」小武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聲音里也滿是疲憊。


  「那得有一天一夜沒合眼了?也沒吃東西罷!」夏顏驚道,趕緊把門鎖打開,請他進屋。


  小武子聽了勸,在何漾屋裡倒頭就睡,夏顏就趁他眯覺的功夫,簡單炒了兩個菜,一直拿熱鍋溫著。一碗麵條放糊了人也沒醒,只好先把菜分出來,同何大林一道吃光了剩下的,洗漱了各自回房。


  這一覺一直睡到月上樹梢才算飽。


  小武子起來的時候,何大林已經歇下了,夏顏屋子裡的燈還亮著。他怕打擾人家,輕手輕腳去了廚房找吃的。


  醋溜土豆絲還剩小半碗,鹵鵝肝碼放得整整齊齊,旁邊還有一切兩瓣的滷蛋,一碗青菜鹹肉粥煮得開了花,小武子咽了咽唾沫,連筷子也沒拿,舉著碗就吸溜了一半,鵝肝捏在手裡,粉粉軟軟的,還透著熱乎氣兒。


  夏顏聽見廚房的動靜響了不到一刻鐘就靜了下來,知道是吃完了飯又回屋歇息了,便支起身子把油燈吹滅了。


  翌日清早,小武子起床打了一套拳,渾身正冒著汗,就見夏顏起床梳洗了。


  夏顏還未全醒,迷迷糊糊喊了一聲劉大哥,就去井邊打涼水,甫一彎腰,背上的線條就貼著衣料顯現出來,少女纖細的腰肢若隱若現,小武子喉頭一滾,汗出得更多了。


  夏顏掬了一把涼水撲在臉上,瞬間清醒了過來,拿鹽巴漱了口,這才想起小武子還沒洗漱,便拿出一把新豬毛刷子,遞給了他:「劉大哥,你也來漱漱嘴吧,鹽巴罐子就在櫥櫃裡頭。」


  小武子紅了紅臉,沒好意思說自己從不用毛刷子涮牙,硬著頭皮接過來,比照著夏顏方才的動作,也拿鹽巴漱了一回口。


  何大林一夜沒睡好,都是被田家村這起鬧心事鬧的,早起了身依舊愁眉不展,早飯也不吃,兀自拿著水煙袋,坐在門口抽了一口又一口。


  吃完早飯,夏顏坐在院子里剝毛豆,對著一言不發的兩人說道:「眼下這起子事兒該怎麼辦?咱們得商量商量,拿出個章程來。」


  何大林重重嘆了一口氣,搓了一把老臉:「還能怎麼辦,少不得再拿出二三十兩,報官罷!」


  官府吸血也太狠了些,這樣一來鋪子里半年的進項就打水漂了,且也不知道這官府能管到什麼地步,若只是派兩個衙役下去嚇唬一番,那一點作用也沒有,時間一長,保不齊還要鬧起來,若是想把帶頭鬧事的幾個都關進去,二三十兩恐怕還不夠。


  夏顏這回也感嘆起世道不古來,她雖才來這裡不滿一年,可也覺出了這裡風氣敗壞,靡然成風。


  麗裳齋的華服常受豪門仕女追捧,動輒炒至上百兩。年節廟會的時候,就是尋常小戶人家,也想盡了心思穿金戴銀。夏顏來這裡后,也交過幾個「手帕之交」,可她們私下裡的言論,不是攀比富貴就是擠兌門楣,赴了兩次約后,兩下里覺得實在談不攏,也就淡了情誼。


  「要是能有什麼人震懾住他們就好了,那釐正看起來是個不頂事的。」夏顏暗自嘀咕了一句,眼下就想不出個一勞永逸的辦法來。


  小武子聽了這話,眼神倒是一亮:「我知道有個人,准能派上用場!」說罷就風風火火跑沒了影兒。


  田家村釐正家的大煙囪一大早就冒了煙,他家的小兒子端了凳子,踩著站在窗檯下,昂著頭往裡看。


  堂屋裡烏壓壓坐滿了人,小武子翹著二郎腿坐在一邊,眼神一個個過了面前的幾人,那些人俱都低下了頭,不敢拿正眼瞧他。


  釐正斟了一杯釅茶,小心翼翼遞給了上首的男子,笑皺了眼下的褶子:「今日您怎麼有空來鄉下逛逛了?」


  田潑皮剔了牙,彈了彈小指道:「回鄉來看看父老鄉親,近幾日過得可好?」


  釐正一疊聲地說好,又昂著頭催自家婆娘快點把飯菜燒來,轉過臉又換上了討好的笑容:「有您罩著,隔壁村再也沒敢來找咱們的麻煩了。」


  「可我聽說,最近有些鄉親,打著我的名號,在城裡鬧了幾起事了?」田潑皮呷了一口茶,含在嘴裡漱了口,又吐了回去。


  「沒有的事兒!您可千萬別誤會,」釐正被這話一激,汗珠子都要滾下來,「許是他們進城想要拜訪您,這才露了名號罷。」


  對面的兩個漢子朝釐正擠眉弄眼,田潑皮只當沒見著:「田豆子,你娘的病好了么?」


  正在擠眼的漢子被一點名,驚得差點摔了手裡的陶碗,小腿在桌下被人猛踢了一記,才磕磕絆絆說道:「好,好多了,多謝三爺的救命錢。」


  「那就好,你歲數不小了,該做些正經營生了,成日里打架鬥毆,衝撞了什麼可就不好……」


  小武子聽了這話,收攏了腿腳,把胸脯挺得更直了。


  夏顏坐在家裡扎花,針頭戳了指尖,疼得嘶了一口氣,一整天下來,魂不守舍的。小武子帶人下鄉也有大半天了,這會子該回來了,也不知那田潑皮到底管不管用。


  以黑治黑不是夏顏所喜的,在她的意識里,還是報官更妥當些。只是如今這世道,官府靠不住,只能出此下策了。小武子跑鏢時就長混黑白兩道,和田潑皮有些交情,這回田潑皮願意賣這個人情,多半也是在何漾身上下注吧。


  待在家裡胡思亂想太煩悶,夏顏收起了針線筐子,換了一套衣衫便出門了。鋪子的裝修進入了尾聲,她一日要跑三回去監工。


  門頭新刷了一遍朱漆,架匾的槽還空著,兩個漆匠正坐在門檻上歇息,見夏顏來了,又裝模作樣忙活起來。這些工人是按日頭算錢的,一覷著空兒就躲懶,因怕在工藝上做手腳,還不能沖他們發火,只得好吃好喝供著。


  夏顏帶了兩塊鹽酥燒餅來,又到西坊市買了一翁綠豆湯,倆匠人吃飽喝足,這才一擼袖子真干起活兒來。


  屋裡有一股子漆味,二樓的窗戶還關著,夏顏踩著木梯上樓,發出吱呀呀的聲響兒,何大林原本還想把樓梯也換過,被夏顏止住了,有這聲音正好,待在空間里的時候才能知曉外面的動靜。


  這小樓有些年頭了,窗戶還是豎開的,夏顏支起叉桿,臨窗望去,一派人聲鼎沸的模樣。不遠處支著個糖人攤子,四五個總角小兒圍著看花樣;老湯麵館的煙囪就沒停歇過,精壯的漢子在門口搭了檯子擀麵拉麵;臨街有戶人家辦紅事,鞭炮噼里啪啦響個不停。


  夏顏托著腮看入了神,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


  同何大林說好一起來整地席的,卻不料被一紙召工令打亂了計劃。


  廣陵王府秋山修建新園林,請何大林前去做工。凌州城裡有名號的匠人都被召了去,天家貴胄,得罪不得,何大林只好整治了一桌好席面,托左鄰右舍照看自家閨女,才收拾了鋪蓋前往秋山。


  今年蘇家也在秋山整了幾畝地蓋新園子,請何大林去打傢具梁木,因實在錯不開手,這才婉拒了。夏顏絞著頭髮絲想不透,秋山怎麼一夕之間變得這般搶手了。


  連中秋節都沒好好過,何大林就匆忙忙離開了,家裡就只剩夏顏一人,忙的事兒一多,一日三餐就有漏的,不免又過回了日夜顛倒的生活。


  九月初,鋪子總算修葺一新,夏顏絞盡腦汁想破了頭,最終定下「歡顏成衣鋪子」的名號。


  掛匾這日,叫了雜耍班子在門口舞龍舞獅,鑼鼓敲得叮噹響,連把鞭炮聲都蓋了下去。


  新鋪子開張,何大林請了半天假來幫手,梅廉和小武子也忙進忙出,王棉花家的把棉花袋子一袋袋往裡抗,劉大娘就在店裡忙著招呼客人。


  秋老虎已經下去,日頭漸短,夏衫都收了起來,鋪子里只掛出應季新品。


  開業酬賓,所有衫子都半價出售,買大件兒還贈小件,手帕、荷包、扇袋做了滿滿一籮筐,就放在門口,買了衣衫的顧客自行去挑揀,門口圍了一圈人,很有些興旺氣。也有那些貪便宜的多摸了兩個去,夏顏只做不知,上頭都綉了「歡顏」的商標名號,本就是打算做了送人的,傳得越廣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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