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這個故事
當亞索看見光頭的時候,出乎德萊克的意料,他並沒有做出任何的攻擊姿態。相反的,他反倒是像是一瞬間放鬆了下來,一屁股做到了地上,眼中的敵意也慢慢的消失。
原來這傢伙也是強弩之末了啊,不知道剛才我要是多撐住一會兒,能不能幹掉他,德萊克如是想。
但是從亞索對光頭的眼神中,他敏銳的分辨出了一點,這個被追殺的劍客,好像和這個光頭……認識。
不錯,不僅是認識,而且,應該還很熟悉。
果然,此時的亞索又慢慢用劍撐住自己,站了起來。他臉上的肌肉在隱隱的抽動,看起來是在忍受著巨大的痛楚。然後用一種如釋重負的口氣對著光頭道,「原來是你這個老不死的,怎麼?這兩個小鬼是你的同伴?」
……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亞索都絕對不是一個好的同伴。
光頭走了,他去引開了艾歐尼亞的追兵,以方便德萊克他們逃走。他走之前,亞索用一種不屑一顧的語氣道,「我們為什麼還要逃,我們兩人聯手,大陸上沒有任何人是我們的對手,我們為什麼要逃?」
光頭的回答很是令德萊克無語,「除非我們把他們殺光,否則只要讓一個人回去,那麼我也會變成艾歐尼亞的敵人。雖然我並不畏懼他們,但是我並不想惹上這些麻煩。」
於是乎,光頭又走了,他走之前,不知道從哪裡鼓搗出來幾瓶藥水,治好了德萊克和伊澤瑞爾的傷勢。
德萊克和亞索在一起待了已經一天了。他們準備好了所有的東西,德萊克用刀子砍下了一些樹枝,弄了一個建議的滑板,把昏迷的伊澤瑞爾放在了滑板上——你可別指望讓亞索來拖滑板,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這個劍客自己一身都是傷,也不知道他的身體到底是質地的,德萊克只看了幾眼就忍不住有一股想嘔吐的慾望!
對於德萊克和伊澤瑞爾的傷勢,光頭隨手就可以治好,但是對於亞索的傷勢,光頭則表示無能為力。
那些傷口實在太可怕了!很多地方血肉都翻開了,露出了裡面的森森白骨來!還有一些傷口,散發出惡臭的味道,也只是用一層層的布緊緊的包住了。
最可怕的是亞索的小腹的位置,那個地方有一塊鮮紅的拳頭大的傷痕,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東西弄傷的,傷口周圍的一圈肌肉還在緩緩的蠕動,一分一分的癒合……可是剛一癒合,卻又被緩緩的撕扯開!
傷口反覆的癒合,反覆的再撕扯開!可想而知這是一種什麼程度的痛苦了。
亞索在包紮傷口的時候也只是隨後的解釋了一下:這個傷是永恩留給他的,劍氣留下的傷,想好治好這個,必須先得好好靜養個三五天,然後取出他體內的劍氣才行。顯然,在這種情況下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永恩的實力非同小可,留下的這個傷口幾乎就要了亞索的命。如果不是亞索的實力已經異常強大,他已經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用自己的內力來癒合傷口的話……
可就這樣,才造成了這位劍客的莫大痛苦。在他自己癒合傷口的同時,另一方面,他的傷口又在被撕扯開。
這樣,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卻讓亞索每一刻都處在「新鮮的疼痛」之中。
一個人,帶著一身恐怖的傷痕,在這個見鬼的地方行走了這麼久,時刻忍受著足以讓人崩潰的痛苦……而亞索卻臉色冷漠,除了眼神里偶爾閃過一絲痛楚的目光之外,他連哼都不會哼一聲。走路的時候,也盡量的挺直了自己的腰。
這個人的性子,可不是一般的堅韌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脾氣暴躁一些,也就情有可原了。
就算是在前世,德萊克偶爾牙疼的時候,也會心情暴躁易怒的,更何況這個劍客在時刻都身體經受著那種程度的痛苦折磨?他還能忍著沒精神崩潰,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德萊克盡量的不去惹這個火藥桶一樣的傢伙,他默默的拉著雪橇,跟著劍客在雪地里行走。
他們一路往北,越往北,風就越大越猛烈,德萊克已經把皮襖的領子豎了起來,還有皮帽子,擋住了絕大部分的臉,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卻仍然被風吹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幾乎完全是本能的,德萊克完全是跟在了亞索的背後行走,亞索高大的身軀為德萊克擋了一點風。
兩人中間休息了兩次,都是德萊克拿著刀跑到一旁砍那些樹來生火取暖。然後隨便弄些東西填飽了肚子。在這期間亞索一個字也不說,他就這麼默默的坐著,閉著眼睛,身上偶爾會閃過一道道劍氣。
在巨大的痛苦中,劍客的臉上閃過一絲絲緬懷的光芒,他似乎陷入了回憶當中。
然後,他像是在倒敘一般,第一次,主動開了口:
「那一年,我是那一批加入道場中最年輕的孩子。
十年後,我是道場中最優秀的學員,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我,而這一切都要源自於我的老師,他教會了我道場的最神秘的劍術,艾歐尼亞的巔峰武技。
疾風術。
同輩們中沒有任何人是我的對手,他們只能在背後仰望我,甚至於我的長輩們,都很少有人能在武技上和我一較高下,直到那一天,道場中來了一位老師。
他已經在艾歐尼亞成名很多年了,被稱為是艾歐尼亞的三大劍道宗師之一。
他也是習劍的,他的劍道,被稱作:無極。
這是我平生中和別人較量的第一次平手,在我和他出劍到一百八十二回合之後,我和他的劍,雙雙摺斷。
他曾一人擊敗過一支諾克薩斯的小型軍隊,憑藉的只是他手中的那把劍,無極之道。他的盛名,連整個艾歐尼亞都在傳頌。
理所當然的,我沒能戰勝他。
我早就聽說過他的名字,正如他也早就聽說過我的名字一樣。我們道場內這一代最傑出的劍術天才,亞索。
顯然,他對於我萌發了愛才之心。
這是我第一次平手,也是我最後一次平手。
劍客的劍術,沒有回頭路。
我將遵循此道,直至終結。
後來師父告訴我,他的名字,叫做易。為了擊敗他,我苦練了無數個日夜,只是為了雪當初的斷劍之恥。
可是竟沒有想到,我再也沒有機會。
諾克薩斯,這個巨大的戰爭機器,將他們的矛頭對準了我們艾歐尼亞。
……
我以為那個峽谷是安全的,可是竟沒有想到我的師父會長眠在那裡。
在諾克薩斯大舉入侵我們艾歐尼亞之時,我負責護衛我的師父,經過那個峽谷之時,我以為那裡很安全。
是的,我以為那裡很安全,我也想像易一樣被艾歐尼亞人所傳頌,我也想多殺了一些敵人來報答我的城邦。
可是師父在長眠在那裡,當初若不是我擅自離開峽谷,師父他也不會出意外,我以為憑藉自己的劍術能夠力挽狂瀾,改變諾克薩斯和艾歐尼亞的戰局,可沒想到等我回來之時,師父,他已經倒在了血泊中,我有罪。
所以我會用我的一生來彌補我犯下的罪過,我,進入了艾歐尼亞法院,法院里的長老和議會將會公開審判我。
我被法院長老控告失職之罪,可我沒有想到,竟還有另外一個罪名:謀殺罪。
長老說,是我殺死了我的師父,並且艾歐尼亞法院的長老們和議會全票通過這項通告。
這意味著我將要被判處死刑。
師父教了我那麼久,沒有人對師父的感情能夠超越我,我怎麼可能殺死我的師父,可是根本沒有人聽我解釋,包括當初道場內的同窗,每個人都用著痛並鄙夷的眼光看著我。
我立即意識到,這是陰謀,是陷害,有人想置我於死地。
我不會懷著恥辱死去。
所以我不能死,我不能讓害死師父的人逍遙法外,我不能讓師父白白死去,我還要名正言順的擊敗易。
我要為師父報仇,那個殺死師父的人,不管他是誰,哪怕是如今諾克薩斯最高軍事統帥部的大將軍,斯維因,我也要親自斬下他的頭顱,來祭奠我的師父。
既然如此,我又怎能冤死在艾歐尼亞。
沒有人能明白那天晚上當我的劍從那兩名艾歐尼亞法院派來看守我的軍士的脖子上劃過時那是什麼感覺,這意味著我將成為整個艾歐尼亞的敵人,我將正式開始我的逃亡之路。
我,亞索,之前所有的榮耀將不復存在,並且,我又增加一個新的罪名,叛國罪。
即便如此,那也不能夠阻擋我的意志,上窮碧落下至黃泉,哪怕是追至天涯海角,我要定要找到殺害師父的真兇。
在我逃出艾歐尼亞之後,整個艾歐尼亞都沸騰了,法院和道場不斷的派出整個艾歐尼亞的強者來追殺我,可是可笑的是,幾乎沒有人能在我的劍下走過十個回合。
他們,一直在往我的劍上撞。
是的,幾乎沒有,因為有兩個人例外。
這是我和他的第二次交手。
易。
作為艾歐尼亞的三大劍道宗師之一,他也參加到了追殺我的行列,一天晚上,他追上了我。
這一次,我沒有在他的眼裡再看到愛才之心,而是厭惡,他說要用我的血,來維護艾歐尼亞的正義之道。
呵!正義,好一個冠冕堂皇之詞。
可惜的是,這次他仍然沒能戰勝我。易,你所謂的無極劍道,也不過如此。
在易之後,我的哥哥,我平生除了師父之外最敬重的人,永恩,他也來了。
他沒有說話,指了指他的劍,朝我行了個禮。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明白,今天,我們兄弟當中,只有一人能活著離開這裡。
滅亡之路,短的超乎你的想象。
我的哥哥,永恩,他的鮮血,染紅了我的劍。
這是我生平最後一次流淚。
永恩用力的握住我的手,他抽搐著對我說:「亞索,放棄吧,你不能一錯再錯了,難道你要與整個艾歐尼亞,與你曾經的國家為敵嗎?」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他們一致認定,一定是我殺死了師父。
現在我知道了,師父,他,死於疾風術。整個艾歐尼亞,除了我,還有誰會疾風術呢。
可是,哥哥啊,師父他真的不是我殺的。我無法去解釋,因為我解釋不了,連我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除了亞索,還會有誰有可能用,誰會用疾風術殺死我的師父。
有時候,仁義道德,也是一種奢侈。
我,已經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我的足跡將會遍布整個瓦羅蘭,在我找到殺死我師父的兇手之前,不管他是誰,我和他之間,最終只能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永恩的屍體,是我親手埋葬的,在我和他決戰的第二天的落日下,他的碑上,我沒有刻上他的名字,他沒有死去。我告訴他,我的哥哥,終有一天,我會向你證明,殺死師父的人,不是我。」
亞索說到這裡,聲音中已帶著一絲無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哀傷的味道。他搖了搖頭,痛苦的渾身幾乎顫抖起來,這不是肉體上的痛苦,而是心靈的折磨。
德萊克可以看出,劍客的樣子絕對不是作假,也就是說,他的師父不是他殺的。這種從靈魂深處湧現出來的悲傷,是絕對無法裝出來的。
「沒關係,只要你不死,總有機會可以證明你的清白的!」
「對,」亞索彷彿一瞬間恢復了過來,眼神又變成了尋常時刻的冷漠和堅韌,「我不管他是誰,敢殺我的師父,讓我眾叛親離,我一定要讓他付出血的代價。」
「這個故事,還沒有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