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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塔利亞和亞索(上)加更一章

  塔利亞的淚水差點流了下來。


  她的臉上滿上風塵僕僕和疲倦之色,想到這一路上來的一切,一股濃濃的無力之感再次從她的心中泛起,她幾乎要一屁股坐了下來。


  沒辦法了,再也沒辦法了,沒想到戰爭學院根本對她不屑一顧,她也沒有辦法再去挽救她的家人,她的部落,她的村莊。


  塔利亞的目光連連閃動,她靠著牆壁上緩緩的坐了下來,這一瞬間無力的感覺,讓她彷彿回到了當初沒有任何力量的時候,這一切,彷彿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


  那是很久之前……


  ……


  ……


  「你的力量天生就是用於毀滅的,你卻不想好好利用一下?也行,你就抱著它沉進水底去吧。」


  這是塔莉埡最後聽到的聲音,隨後她就被諾克薩斯的軍官推進了咸苦的海水中,這些詞句如鬼魂一般纏繞著她。萬幸的是,水流把她推到了岸邊。四天過去了,她仍然在逃亡的路上。她跑了好久,直到艾歐尼亞的農夫和諾克薩斯的士兵筋骨折斷的聲音越來越遠,終於杳然,她才放慢了腳步。她沿著蜿蜒的半山路跋涉,根本不敢回過頭去,看一眼她撇下的成堆屍體。雪下了兩天,又或者是三天?她已經不記得了。今天早晨,她經過了一座廢棄的祠堂,峽谷里沒來由地湧起了一陣凄寒的風。這陣風越發猛烈,最後直上天際,吹開重雲,現出了清澈的藍天。純凈欲滴的蔚藍色,讓她恍惚間以為自己又跌進了水裡。塔莉埡的心裡泛起了非常熟悉的感覺。她清楚地記得幼年時,金色的沙海在碧空之下綿延起伏。但這裡不是恕瑞瑪,這裡的風也冷酷地拒絕著每一個外來者。


  塔莉埡抱緊自己,儘力回想著家鄉的熱土。她的外套雖然可以隔絕飄雪,但卻擋不住寒冷。孤獨像一條無形的蛇,盤繞著她的身體,一點點地鑽進她的骨頭裡。親人遠在天邊——這個念頭讓她雙腿發軟,不禁跪倒在了地上。


  她把雙手深深地塞進口袋裡,抖抖索索地翻弄著幾塊殘舊的小石子,妄圖取暖。


  「好餓呀。除了餓還是餓。」塔莉埡自言自語起來。「織母啊,一隻兔子,一隻小鳥,哪怕是只耗子我也會吃的。」


  就像是回應她的祈求一般,幾步之外的一團積雪下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輕響。一捧灰毛從地洞里探出頭來,比她的兩個拳頭加起來稍小一點。


  「謝謝。」她冷得牙齒打架,只能輕聲呢喃著。「謝謝。謝謝你。」


  她從口袋裡摸出一塊光滑的石子,悄悄塞進了投石索的皮兜里,而小動物一直好奇地看著她。雖然她不太習慣跪著扔石頭,但既然這是織母送來的禮物,她沒有理由浪費。


  她盪起投石索,卵石兜在皮繩之間,慢慢加速,小動物仍然沒有要逃開的意思,反而還在盯著她看。塔莉埡感到全身僵冷,手臂也開始哆嗦。當她覺得速度差不多時,就放開了手裡的繩子,石頭破空飛出——還有她的噴嚏。


  石子打在雪地上滑了出去,剛好錯過了她幾乎到手的美餐。塔莉埡向後跌坐在地,前所未有的沮喪感翻湧上來一股腦地堵在喉頭。她忍不住哀嘆了一聲,只聽到自己的聲音寂靜地盪開散去。塔莉埡難過地深呼吸了幾下,寒氣凜冽地灼燒著她的氣管。


  「我猜你應該是沙兔一類的東西吧。那樣的話,附近應該還有不少同類。」她對著空空的雪窩說——她那天真的樂觀精神又回來了。


  她抬起頭,遠處山谷里的動靜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沿著雪地上自己的足跡望向遠處,越過稀疏的松枝,看到一個男人出現在那座空蕩的祠堂里。她不禁屏住了呼吸。他坐了下來,低垂著頭,下巴快要抵到胸口。長風捲起他茂密的黑色長發,看起來要麼是在睡覺,要麼是在冥想。她鬆了口氣——根據她的經驗,沒有哪個諾克薩斯人會在外人眼底下做這兩件事。她回憶起祠堂外牆粗糙的觸感,似乎指尖還殘留著那些紋路的餘味。


  一聲裂響打斷了塔莉埡的神遊,旋即轉為低沉的隆隆聲。腳下的土地傳來可怕的顫抖,厚實的雪層與岩石劇烈地摩擦,隆隆聲很快變成了持續的刺耳呼嘯。塔莉埡看向山頂,眼中陡然是一面高聳的雪牆,正撲面而來。


  她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卻不知道該往哪兒去。她眼角的餘光瞟到地面,髒兮兮的冰層上探出了岩石的稜角,腦海中意外地想起了安然躲在地洞里的小動物。她竭盡全力凝聚起精神,想象著粗大的石脊從岩石上升起的畫面。一排巨大的石欄猛然隆起,飛快地衝上半空。岩層高高地罩在她的頭上,而雪崩也恰好衝到跟前,重重地砸在上面,發出一聲雷霆般的震響。


  雪流撞在這塊新生的山坡上,濺起晶亮的巨大雪瀑,直向著山谷蓋去。塔莉埡眼睜睜地看著這卷致命的白練瞬間便裹住了溪谷,嚴嚴實實地遮住了祠堂。


  只一瞬間,雪崩便停止了。就連孤寂的冷風也靜了下來。前所未有的寂靜壓在她的頭頂。黑髮男子不見了蹤影,估計已經被埋進了冰雪和亂石之下。雖然她自己逃過了雪崩,但她的心口卻泛起了難忍的絞痛:她不僅是傷害了無辜的人而已——她把人直接活埋了。


  「織母啊。」塔莉埡自言自語。「我究竟幹了什麼?」


  塔莉埡踏著大腿深的積雪,不顧一路踉蹌打滑,急急忙忙地趕下山。她好不容易從諾克薩斯入侵艦隊上逃脫,現在卻一不小心就把她看到的第一個艾歐尼亞人給弄死了。


  「從我的運氣來看,他很可能還是一位聖人。」她低聲說。


  山谷里的松樹只剩下原來的一半高,變成了細密的灌木叢。祠堂只有尖頂支出了雪地。遠處懸著一串破舊的經幡,現如今扭曲糾結在一起,勉強指示著山谷的盡頭。塔莉埡的眼睛緊張地搜索著雪地,尋找著被她活埋的男子所留下的任何痕迹。她記得最後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好坐在屋檐下。也許那能救他一命。


  當她終於遠離了雪崩的範圍,來到了祠堂附近時,在靠近樹叢的位置,她看到雪地上伸出了兩根手指。


  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過去,緊盯著那對蒼白的指頭,連聲說:「千萬別死。千萬別死。千萬別……」


  塔莉埡小心地跪下來挖開雪層,發現那人的手指硬得像鐵一樣。她的雙手幾乎不聽使喚,卻死死地抓住了男人的手腕。她牙齒打戰,全身發抖,手心完全感覺不到脈搏跳動的跡象。


  「要是你還活著,就幫幫忙吧。」她對著雪下喊。


  她抬起頭環顧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她自己。


  塔莉埡放開他的手,站起身退後了幾步。她將麻木的雙掌貼在雪地上,努力回憶著雪崩之前山谷的地面景象。稀落的岩石,碎石遍地。回憶緩緩流轉著,然後在她的腦海里匯聚成形。那是一幅暗淡的畫面,粗糲的炭灰色,散著一些白點,就像是阿德南叔叔的鬍子。


  塔莉埡在腦海中緊緊抓住這幅景象,從積雪深處扯出來。雪地上濺出一大片冰晶,一道花崗岩的石條高高聳起,頂上拖著一個人影。岩石的頂端微微顫動著,似乎在等待她的指示。塔莉埡四下看了看,不敢貿然就把他放下來,於是把石條推向樹叢,打算讓枝條接住他。


  花崗岩矮了下去,一聲悶響跌進了雪地里,常青的松枝託了男人一下,沒讓他直接砸到地面上。


  「要是你剛才還活著,現在也千萬別死啊。」塔莉埡一邊說著,一邊跑向他。陽光開始漸漸消退,烏雲飄進了峽谷。雪很快就要來了。幸運的是,她在樹叢後面看到了一個小岩洞。


  塔莉埡往手心拚命呼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彎下腰,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男人發出了低沉的痛呼。塔莉埡還沒來得及後退,只感到一陣勁風,伴隨著一道閃光在眼前劃過——一把冰冷的利刃抵在了她的喉嚨上。


  「死期未到。」他斷斷續續地呢喃著。緊接著一陣劇烈的咳嗽,讓他雙眼翻白幾乎暈厥過去。他手中的劍歪斜下來點進了雪中,但他仍然握著劍柄沒有鬆手。


  第一片雪花擦過了塔莉埡皸裂的臉龐。「看起來,你應該是很難死的。但是如果我們呆在這裡,等風暴一來,那就很難說了。」


  男人的呼吸聲幾不可聞,但至少他還活著。塔莉埡伸手穿過他的臂膀,把他往岩洞的方向拖去。


  冷風再度颳了起來。


  塔莉埡拾起一塊棕褐色的圓石,就像是一團粗棉。她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洞穴的深處:衣衫襤褸的男子仍然倚著牆,雙目緊閉。她往嘴裡塞了一小塊肉乾,那是她從他的口袋裡找到的。希望他不會吝嗇這點食物吧。


  她回身走進洞穴,溫暖逐漸包圍過來。她先前堆砌的石板仍在傳出陣陣熱量。她半跪下來。塔莉埡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加熱小石子的把戲也能用在更大的岩石上。年輕的恕瑞瑪人閉上眼睛,精神集中到層疊的石板上。她回想起熾烈的陽光鋪在沙漠里,不絕的熱力深深地透進大地直至深夜。乾燥的暖意襲來,她鬆開了外套的扣子,全身也放鬆下來。她開始擺弄起剛剛撿到的圓石。在意念的作用下,石頭轉起圈來,頂端漸漸凹陷下去,最終變成了一個石碗。她滿意地拿著新的餐具再次走向洞口。


  一個呻吟的男聲從她背後傳來:「就像是麻雀在揀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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