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扭曲

  塞拜然昏沉的意識，突然清醒過來。


  原本快要溺死在無邊的黑暗之中，卻在最後的一刻被人從深淵之中拉扯出來，讓他的精神為之一振。


  只是，他搞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記憶支離破碎，甚至一時之間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他嘗試移動自己的身體，但是身上的那種奇異感覺，和平常的動作完全不一樣。


  他在這時候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身體。


  然後，記憶如潮水一樣湧上，他記起來了。


  「……我成功了？我奪取了精靈王的力量了嗎？」


  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古怪，彷佛空洞的無機物一樣，是一種沒有高低起伏的平板聲音，並且帶有重重的迴音。


  他的視覺讓他感到短暫的不適，現在他觀察世界的方法，這絕對不是人類所擁有的，這是一種三百六十度沒有死角的視界，並非以眼睛去觀看世界，而是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成為了他的眼睛。


  而且，他還感覺到身體充滿了力量。


  和虛弱的人類身體不一樣，現在的身體充滿了勁力，魔力充盈在內的感覺相當美好，他感覺現在自己無所不能。


  只是，他卻感到有點不滿足。


  那是一種莫名的感受，來自身體的深處，來自靈魂的深處。


  「那是因為你的壽命將要耗盡了，再加上因為我的影響，你現在應該非常飢餓才對。」


  帶著一絲笑意的聲音，突然從黑暗中響起。


  這時候，塞拜然才驚覺那位入侵者的存在，他竟然忘記了還有另一個人在旁。


  「先不說那些了，塞拜然王啊，你滿意現在自己的身體嗎？」


  塞拜然下意識地望瞭望自己現在的軀體，然後，他的心中只餘下了恐懼的情緒。


  「這是什麼？不要！不要！這是什麼東西？這是到底是什麼！」


  以精靈的魔力身軀震動空氣所出的聲音，依然是那麼機械化，但誰也可以感受得到，其中所包含的惶恐和驚嚇。


  精靈之王的軀體應該是純粹的魔力組合體，應該是遠過人類極限的龐大魔力的聚合物，應該是清澈無比的光輝才對。


  可是，現在映入塞拜然眼帘的，是扭曲的異形身軀。


  他無法用語言形容現在自己的身體，那是雜亂無章的構造，那是不符合邏輯的結構，那是不應該出現在人世的事物。


  這是不正常的，這是崎形的，這是扭曲的。


  然後，在驚恐的謊亂之中，他才察覺到身處的地方，也變成了同樣的扭曲世界。


  人工所託掘出來的地下洞穴，本應是經過規劃所以平整的岩壁，但現在他所看見的，是彷佛生物一樣在不停蠕動的肌肉團塊，是各種生物的器官胡亂地布滿的無機物。


  眼睛在肌肉上睜開，牙齒成為了瞳孔，瞳孔之中又有著微小的心臟，而包圍著這些異質結構的，是沒有生命的土塊。


  在土塊之外，像是章魚一樣的觸手不停揮舞，噴洒出透明的黏液，落下的粘液像是蚊蟲一樣緩緩爬行，不久后長出了一個類似鼻子的器官，以微弱的呼吸聲在吞吐空氣。


  整個地下世界，變成了扭曲的抽象，脫離了現實的束縛。


  異常，異物，異質。


  那個樣子就像是死物獲得了生命一樣，不應該也不可能活著的東西，正在出令人厭惡的喘息聲。


  塞拜然噁心得想要吐出來，但他無法辦到，他想閉上眼睛不去看，也無法收回自己那立體的環回視線。


  他的意識開始再一次模糊了起來，他感覺到自己最後的一絲自我，正在被此處扭曲的空氣所腐蝕，同化為這些扭曲的一部分。


  就連心中的恐懼，也逐漸變成了莫名的欣喜，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高聲大笑了起來。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應該不會感到飢餓的魔力構造的身體，咕嚕咕嚕地鳴叫了起來，他覺得餓了。


  就好像是一個月都沒有吃飯一樣，餓得他的全身都出了抗議的疼痛，不存在的胃部分泌出飢餓的胃酸，那種難受的燒灼感覺讓他幾乎要狂。


  他想要吃東西了。


  他，想要吃鮮活的血肉。


  他，想要把人類吞下肚中。


  「過分龐大的存在，就算什麼都不做，僅僅是散出氣息，也足以改變和扭曲世界的一切。」


  在萬象扭曲的世界，只有林遠維持著正常。


  「每一件事物能夠容納的信息都是有限的，當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上位者比宇宙還要龐大的信息的影響后，就會開始變化，死物會變成了生物，生物會變成了異物，向不可能的境界前進，直到自我毀滅為止。」


  這是不算是林遠的魔法，他只不過是略為滲透出靈魂之中的氣息，將附近的一切都進行改變。


  「由於是從『異度之魂』出的氣息，所以不如就叫做『異度狂氣』吧。」


  隨便為自己作出的影響取名之後，林遠微笑著望向那人類的語言難以形容的個體。


  那個由精靈之王被奪取的軀體，經過了無數的扭曲之後，大概只能夠以「混亂」和「混沌」來表示了。


  只要是正常人，看見這個難以形容的東西之後，身體裡外都會感到難受，不想再目睹這一種東西，如果持續觀看下去，就會被上面殘留的「狂氣」所感染，自身也會變得扭曲。


  這就是上位者的信息感染，太過龐大的存在，僅僅是存在於世界上，就會不知不覺地改變世界。


  「某個程度上來說，也可以叫做弱智光環？將整個世界變得弱智，甚至連沒有思考能力的東西和死物的形態都會瓦解，變成一個殘障人士，嗯，好吧，這個解釋看起來級牽強的。」


  塞拜然王所變成的異質存在，感受到幾百米上方的活人氣息之後，開始躁動了起來，他揮舞著身體上奇怪的肢體，想要離開這個地下洞穴，去尋找他的食物，去開始他的進食。


  「人類的意識太脆弱了，兩得我喚醒了你，不到幾分鐘就變成這個模樣了嗎？」


  為了讓對方進行選擇，林遠再一次不懷好意地喚醒了對方的意識。


  「國王陛下，你現在知道了自己的狀況了吧？那麼，你選擇哪一條路？」


  清醒過來的塞拜然王，抵受著身體里那種飢餓的煎熬和痛苦，苦苦地忍耐著，讓自己不要前往地面，一旦他看見了上面的食物，他大概就會無法再克制了。


  「雖然精靈之王身體的力量大減，但還是有最基本的戰略級魔導師的戰力，要驅趕外面的軍隊，如果真的拚命一搏，應該是可以做到的，只不過，你一旦去到了上面，會生什麼事情，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了吧？」


  壓制著自己身體的塞拜然王，聆聽著那帶著笑意的聲音，心中泛起了濃厚的絕望。


  「至於另外一條路，你應該也同樣很清楚，方法很簡單，你只要自我毀滅就可以了，把祖先傳承下來的一切的辛勞全部拋棄，讓這個國家就此被入侵者吞拼，然後在無人的得知的情況下，在絕對會有人以為他們的國王捨棄了他們的情況下，在這個無人的地下洞穴里就此永遠地消逝，而這些所換來的，就是讓上面那些平民不用被你吃下去，能夠在入侵者的統治下繼續活下去。」


  塞拜然王感覺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他的意識無法抵抗身體的衝動，再過一會，他就會忍耐不住自己的飢餓了。


  「亡國之君，來吧，讓我看看你如何選擇吧。」


  對於身為一國之君的塞拜然王來說，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


  同時，這也是從一開始，只有一個答案的選擇。


  塞拜然王深深地出了嘆息。


  他望向不見天日的洞穴高處，雙眼彷佛看穿了數百米的岩層。


  然後，他留下了最後一句說話，迴響於黑暗的地底里。


  「我的孩子就拜託你了，我的老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