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古代帝王〔21〕
御書房裡,司馬錦霖有些頹然的揉著太陽穴,眼角疲態盡顯,整個人給人極度壓郁之感。
再一看,只覺原本眉宇間的那分稚氣早已不知所蹤,此時透著幾分成熟,但更多的卻是從內而外散發著的頹敗急躁,似乎已經瀕臨爆發邊緣。
從韓致遠失蹤已經過去整整七日,這七日里,司馬錦霖發了瘋似的尋找,幾乎將京城翻了個底朝天,然而,毫無蹤影。
搜尋範圍一直在擴大,可搜尋難度也越來越艱難,天下之大,要想找到一個人,還是一個有心躲藏的人,談何容易?更何況,韓致遠何許人也,以他的本事,他若想躲,又有誰能尋得到?
但是司馬錦霖不甘心啊,怎麼能讓他離開?況且,他的病,倘若他在自己找到他之前發生了什麼意外,司馬錦霖不敢想,只要這麼一想,就覺得整顆心都懸了起來,徹夜難眠,韓致遠幾乎佔據他的所有思維。
然,禍不單行,近日剛收到遠方傳來的消息,邊關異動,幾萬精兵正在趕往京城的路上,只怕用不了多久便會兵臨城下,司馬錦霖焦頭爛額,韓致遠這一走,徹底亂了他的計劃,甚至亂了他的心。
至少,在這之前,他從未想過這個男人在他心目中會有如此重的位置。
而且,六日後,便是他十八歲壽辰,是他的成人大典,同時,又是他真正意義上的親政儀式,意義非凡。可是在這個節骨眼,所有事都湊到了一起,尤其是他的皇叔,到底在哪裡?
司馬錦霖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這一刻,他終於體會到那種刻骨的疼痛,那種發自心底的想念,擔憂,也終於明白韓致遠口中的那句「你不懂。」,可是他懂了,他卻不在了?這讓他如何甘心?
人往往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失去后才發現原來唾手可得的,隨意揮霍利用的東西,竟是那麼重要,那麼必不可少。
但悔也好痛也罷,一切都無濟於事,他只能期望韓致遠好好的在某個角落活著,等他解決燃眉之急再去尋他。
這日,大紅的燈籠,喜慶的裝飾布滿京城的大街小巷,上至皇宮大院,下至百姓門頭,似都瀰漫著一股喜氣,但仔細看便會發現,不管是身居高位的官吏皇親,還是街頭勞作的小販百姓,眉宇間都透著一股子莫名的憂色,像是隨時隨刻都在提防著什麼東西的到來。
事實上,此時此刻,大爻最尊貴的年輕帝王正在舉行成人大典,今日是他們大爻天子十八歲生辰,是舉國歡慶之日。
突然,只聽不知何處傳來低沉的轟隆聲,宛若夏日裡暴雨來臨前沉悶而壓郁的雷鳴,眾人一呆,不及細想便只聽轟隆聲由遠及近,聲音越來越大,似萬馬奔騰而來。
下一刻,只聽嗡的一聲長鳴,一瞬間,所有人哄的一下子開始慌亂逃竄,奔跑,喊叫,混亂……那是大爻的警鐘。眨眼,方才還繁榮熱鬧的街道便空空如也,但下一刻,步伐整齊的噠噠聲便響徹整個京城。
這一刻終於來臨,而且還是如此的湊巧。某個角落裡的韓致遠,望著被緊張所瀰漫的大爻帝都,慢慢咧開了嘴角。這一刻,終於來了,韓致遠表示他都等得渾身僵硬了,再不來,小皇帝就只能給他收屍了。
司馬錦霖一身明黃筆直的立於城牆之上,居高臨下的望著城門外黑壓壓數萬人頭,尤其那位駿馬之上的領頭人。只見他面色沉穩,帝王之氣顯露無疑,即便是陷入如此境地也依舊穩如泰山,這一點,甚至有些攝政王的影子。
「常立周,你好大膽子!」司馬錦霖一聲怒喝,不怒自威,「不經傳召,竟敢私自帶兵進京,見朕不跪,你是想造反嗎?」
「哼!」駿馬之上那人一聲冷哼,眼中儘是不屑。此人乃威遠大將軍常立周,原本是韓忠忻兄長的部下,后追隨韓忠忻,為人果敢義氣,驍勇善戰,對韓忠忻更是忠誠有加,不過,其野心也是非同一般。
「狗皇帝,你小小年紀卻心思歹毒,任用奸人毒害忠良,忘恩負義心狠手辣,你根本不配為帝,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替王爺討回一個公道!」
常立周的聲音鏗鏘有力,盯著司馬錦霖的那雙眼睛也是殺氣騰騰。
話音剛落,身後幾萬大軍便齊聲附和起來,一聲聲討伐震耳欲聾,像是要將城牆震倒似的。
司馬錦霖面色一沉,「哼,辱罵帝王罪加一等,你既想死,朕便成全你!」多說無益,要戰便戰,他也並非毫無準備。
眨眼,城門之上數千禁衛軍手拿□□準備好,同時還有數千人將諾大的帝都團團護住。霎時,劍拔弩張的氛圍讓每一個人繃緊神經。
一方殺氣肆掠驍勇善戰,一方地勢優越武藝高強,孰強孰弱還真未可知,但,常立周一方人數上的壓制,終究還是讓司馬錦霖背後的文武百官心驚膽戰小腿發軟。
「慢著!」然,就在如此劍拔弩張之際,突然一個聲音打破這一刻的沉寂。司馬錦霖一回頭,赫然就是那日要刺殺他的曹大人。
「常將軍,王爺給您留了親筆信,將軍不妨看后再決定是否要這麼做。」說話的,正是幾日前為攝政王刺殺皇帝的曹大人,卻不知為何,皇帝並沒有處罰他而是將人放了。
曹大人出聲的那一瞬間,司馬錦霖心裡猛的一顫,而後待他說到韓致遠時,司馬錦霖更是不可抑制的心跳如鼓,幾近絕望的心幾乎在一瞬間燃起了希望,那一瞬間,甚至忘了他現在的處境,司馬錦霖完全不顧場合的急切掃視著四周。
直到看了幾遍之後仍舊沒有看到那個人的身影,司馬錦霖這才握緊雙拳咬牙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時候,城門下的常立周卻對著曹大人冷哼道,「你個叛徒還敢提王爺?你也配?」
曹大人面色沉靜,像是早有準備一般,突然高高舉起手中一把玄鐵寶劍,隨即高聲道,「王爺寶劍在此為證,而且,此乃王爺親筆,常將軍是見過王爺筆記的,你大可以看后再定論不遲。」
攝政王寶劍一出,常立周立馬皺起眉頭,眉宇間似有遲疑之色,不僅他,他身後幾個攝政王舊部也是,畢竟攝政王那把寶劍,他們不止一次的見過。
事實上,司馬錦霖更是如此,盯著那把劍移不開眼,此刻他的心裡只有一個想法,曹大人知道他的下落,此刻他是不是就在附近?他從未如此急切的想要見到他,然後肆無忌憚的撲到他的懷裡。
於是,司馬錦霖這一急,甚至忘了此時的危機境況,就那麼不顧一切的衝上去一把揪住曹大人,血紅著眼睛,「他在哪裡?你知道對不對,告訴朕,他在哪裡?」
曹大人對於小皇帝的反應也有些意外,雖然那日意外得知王爺可能沒死,但是對小皇帝冷血無情的行為依舊沒有改觀,但是幾日下來,小皇帝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跟丟了魂似的,曹大人心中猜測或與王爺有關,現在看來大抵是真的。
「韓忠忻在哪?」小皇帝卻只管揪著曹大人問。
可就在這時,「小心!」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嗓音傳入司馬錦霖的耳朵里,他條件反射的一扭頭,就見空中一人正快速飛向自己,司馬錦霖一瞬間不可抑止的狂喜起來,可是下一刻便猛的瞪大雙眼。
只見幾枝利箭正飛速朝自己飛來,眨眼直衝自己的胸膛,他甚至連移動腳步的時間都沒有。可就在利箭即將插入自己心臟的時候,司馬錦霖猛的瞪大雙眼,疼痛並沒有傳來,他看到了擋在他身前的韓致遠。
耳邊呲呲幾聲利器插/入胸膛的聲音刺得司馬錦霖心臟都停止了一般,「皇……皇叔?」司馬錦霖有些顫抖著扶住倒在他身上的韓致遠,身體不可抑止的顫抖起來,眼睛瞪得大大的望著城門外已然亂成一片的眾人,可腦中呈現的畫面卻定格在韓致遠胸口那三枝滴血的利箭之上。
韓致遠搖晃了兩下身子,一隻手臂完全搭在小皇帝肩上才勉強穩住身形,低頭望了望胸口滴答淌血的利箭,陣陣眩暈襲來,只覺得自己虧大了,沒想到差不多沒什麼知覺的身體被刺穿心臟還是特么的疼,早知道還是自然死亡比較好,畢竟這個身體也快殘了。
抬頭,卻見小皇帝眼睛瞪得大大的望著自己,完全忘了反應,手足無措的模樣讓人異常心疼,連身體都在微微顫抖。韓志遠突然對他咧嘴一笑,「寶貝……嘔嗤~」,卻不想,話還沒說完,一口鮮血嗤的吐了小皇帝一身,然後,小皇帝便對上了韓志遠那張血紅的口。
「皇叔~」小皇帝抖著唇,一把摟住站立不穩的韓志遠,眼睛也終於有了焦距,「太醫!太醫!皇叔……皇叔……」,除了皇叔,他似乎不知道能說什麼,只是那雙對韓志遠來說特勾人的眼睛此時卻是慌亂無措的,彷彿又是那個喜歡撒嬌耍賴的單純少年。
此時,城門上早已亂作一團,而城門外更是一片刀光劍影,尤其是在看到死而復生的攝政王出現在眼前之後,攝政王那幾箇舊部更是殺紅了眼,但,也不乏別有用心著,比如那幾個背後放箭的人,比如情緒異常激烈的常立周。
韓致遠甩了甩腦袋,只覺得意識越來越模糊,想抬手抹一把嘴角的血卻怎麼也抬不起來,而後便見小皇帝紅著眼睛胡亂的用袖子擦著怎麼也擦不幹凈的鮮紅,韓致遠又是一笑,而後將全身重量都壓在小皇帝身上,轉身對著城門下的刀光劍影揚起了手,作了一個暫停的動作,那是攝政王戰場上慣用的動作,霎時,除了少數一些人,大多停下來仰頭望著搖搖欲墜的韓致遠。
小皇帝卻是再無心關注其他,一雙眼睛死死盯住韓致遠,直到韓致遠艱難的吐出一席話將城門下一眾將士教訓了一頓,他的雙眼還是死死的盯著韓致遠,甚至不知道韓致遠說了什麼。
「現在,立刻給我滾回去,違令者,軍法處置!」韓致遠說完又一陣眩暈襲來,接下來的事就不用他再管了,他也管不了。
「嗤~」又是一大口鮮血吐出來,而後,韓致遠只覺得身體一下子失去控制,眼前一陣黑暗襲來,下一秒卻發現他已經整個人倒了下去,小皇帝慌張無措的坐在地上,雙手死死抱住仰躺在他腿上的韓致遠,一身尊貴明黃早已被血色染得通紅。
「皇叔~不要……」小皇帝無措的望著自己被染得通紅的雙手,這是他皇叔的血,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這鮮血本就該再他手上的,他的皇叔,根本就是他親手殺死的。
滅頂的悔恨和慌亂交織著,完全讓司馬錦霖亂了陣腳,只是抱著全身是血的韓致遠無助的喚著「太醫」,「皇叔」。
韓致遠艱難的抬起手,戳了戳小皇帝的腮幫子,這是他最喜歡的動作,此刻卻覺得異常艱難。望著小皇帝眼淚嘩嘩的滴落而下,而後伴著自己的鮮血將他的手染得更紅,韓致遠的心思其實是複雜的。
明明此刻胸口漲得滿滿的,身體的溫度也是迅速飆升著,甚至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呼應,兩個靈魂的呼應,這預示著他即將成功,可此時的韓致遠卻並不如自己料想的那般開心。
對著這樣的小傢伙,終究還是心疼。
「哭什麼?」韓致遠艱難的咧開嘴角,卻只覺得一陣血氣翻湧,血腥味讓人忍不住想吐。
「皇叔,不要,不要離開我,」小皇帝眼淚巴巴的掉在韓致遠身上,「我懂了,我已經懂了,皇叔,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錯了皇叔,我懂了,真的懂了……」小皇帝的聲音充滿了祈求,看起來像個小可憐。
韓致遠一笑,只覺得有種靈魂離體的感覺,「你是一國之君,今日之後,你便是個成年人了,不要哭。」
韓致遠一邊說著,眼睛卻已經有些睜不開,於是小皇帝哭得更厲害了,「皇叔,你不要走,我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皇叔,只要你,不要走……皇叔。」
這一刻,即便是跪滿城牆的文武百官,也無不在小皇帝無助慌亂的哭泣中動容,這一刻,誰還管那些所謂常倫天道。
韓致遠輕扶著小皇帝俊美的臉,最後再看一眼,而後只覺得胸口猛的漲熱起來,彷彿要炸開一般,腦中更是一瞬間絞痛起來,下一秒便覺得所有疼痛一瞬間全部消失了,這是……靈魂離體了。
「寶貝兒……再見。」很快便會再見的,只是以另一種方式。
「我不要!朕不許!皇叔!不要……不要!」
在韓致遠失去意識之前,耳邊似還回蕩著小皇帝凄厲而無助的聲音,然,他已經再無法言語,隨即,韓致遠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