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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9 鎮疆(十二)

  ……


  如果你問一個遊戲里的玩家,殺NPC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多數人給予你的回答八成都會是:「啊?NPC?那還能是什麼感覺,自然和普通的刷怪一樣咯!」即便在當今VR(虛擬現實)遊戲飛快發展的今天,殺一團數據也根本不算什麼大不了的問題。更何況是在這樣一款劍與鮮血構成的沙盒類武俠遊戲中,別說NPC了,就連玩家都可以照殺不誤。


  在上戰場之前,南山已經有很多次混戰的經歷了,對抗玩家也好對抗NPC也罷,他一般都是誰惹我我就打誰,能打幾個算幾個,實在殺不了乾脆就跑,反正當年的自己用輕功逃命時誰也抓不住。


  所以他今天第一次上戰場,按理來講應該是和第一次玩《三國無雙》的感覺一樣——享受瘋狂割草的快感……之類。不過很可惜,事實與他想象中的樣子完全相反。


  真正的戰場和以前的幫會戰,根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氛圍。所有人在同一戰場中短兵相接,無數的兵刃從其他人身體里刺入,從另一側帶著淋漓的鮮血飈出……這種往常對於南山十分熟悉的感覺,如今卻變得無比陌生。


  [「殺人,單純的殺人……用你背包里的『劍無名』,好好打個痛快。」]

  痛快?呵呵,他可是半點都沒感覺到……


  其實在遊戲里,很少有玩家會在死亡之時會露出絕望或者恐懼的表情。他們都知道「死了就會復活」這個道理,如果怕疼那就調低感官度,血量為零就躺在原地等白光……不管如何,遊戲終歸只是遊戲,死亡絕對不是他們生命的終結。


  但是,對於這些NPC而言……又是什麼樣的感受呢?


  一張張人臉或者麻木、或者驚恐的朝自己身邊倒去,他們身上遍布從身體里飈射而出的鮮血。死後也沒有化為白光,反而如同一堆垃圾一樣佔據著戰場的某個方位,空氣里到處漫布著鐵鏽的腥臭,耳邊不停回蕩憤怒或者恐懼至極的嚎叫聲,人們腳踏著同伴或者敵人的屍體,舉起手中那堆破銅爛鐵,去收割其他人珍貴的,僅有一次的生命……


  「瘋了……」南山喃喃道,手裡的劍有些拿不穩,「NPC都是不能復活的吧……他們就沒有一點退卻之心嗎?」


  險險躲開某個敵人的攻擊,身後又傳來另一個人偷襲的動靜,南山眼神從麻木中驚醒,爆發出凌厲的光芒,手中「劍無名」在空中劃過一條漂亮的軌跡,一連斬下了三個人的腦袋。看著漫天的血花飛舞,南山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不希望沾染上這些東西。


  不能復活的……有情緒的數據……


  南山想到,我這是在殺人嗎?不不不……這是數據吧?不是人吧?


  自我催眠著再次舉起劍,身旁的怒吼和哀鳴越來越大,那種黃沙與血液同時瀰漫在雙目面前的感覺讓人十分不舒服,彷彿來到了無間地獄一般痛苦。


  這是戰爭……還是殺戮?

  空氣里的血腥味不僅沒有刺激到南山那嗜血的神經,反而讓他變得越來越迷惘,心中的恐懼開始一點點放大出來。


  我是在殺人吧……他頭一次產生了如此古怪的念頭。以前的他幾乎沒有主動殺過一個NPC,他認為在這個遊戲中,只要是有情緒的生物都可以被成為人。無論是真正的玩家也好NPC也好,一旦他們被植入了情緒代碼,那就得到了成為人的象徵……情緒,是人與數據最明顯的差別。


  可此刻的他站在這個由NPC組成的殺戮地帶,手中的劍正瘋狂宰割著其他人的生命……那些人並沒有想死的慾望,只是為了自己的國家努力掙扎而已,卻因此而被南山收割……即便是數據,這難道公平嗎?


  想到此處,南山手裡的劍開始不由自主的往下放,在一瞬間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戰意,只想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等死。


  身旁有人舉著槍向他突擊過來,可他沒有半點反應。


  受夠了……真是受夠了。


  「白痴嗎你!」突然,一把闊刀攔下了長槍的攻擊,南山驚愕抬頭,卻發現自己面前正站著那位教他扎馬步的粗獷教官,他身上到處都是血液和傷痕,表情沒有半點嫌惡之色,只見他回頭瞪了南山一眼,罵道,「別把同伴與自己的命和敵人放在一個地位上!這點難道還需要我來教你嗎?」


  南山迷惘的眨了眨眼睛。


  「變強是為了什麼?」再次踹倒一個敵人,刀尖朝著他的喉嚨狠狠刺下,教官嘴裡不停地教訓著南山,「不就是為了保護那些想保護之人嗎?既然你舉起武器是為了保護他們,那就應該做好了視敵人如齏粉的覺悟了吧!!!」


  南山握著劍的動作緊了緊,表情有些麻木,又感覺有些觸動。


  「……別忘了你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自己了!」他說道,「那個居然會同情一串數據的你早就已經消失在你朋友的劍下,現在的你,只是一個為了變強可以不擇手段的混賬而已!」


  南山吞了口口水,看向手中鮮紅的劍身。


  「你是為了同伴變強的吧,是為了斬殺敵人而變強的吧!我們現在是一個戰線上的同伴,若我們不舉起武器反抗,死的人會是誰啊?!!」


  強撐著往前邁出一步來,南山嘴唇被咬的滿是血腥味,舉起劍對準那個教官的身後,狠狠的刺了過去。在教官愣神之際,「劍無名」險險擦過了他的肩膀,刺入一個想趁教官訓人之際偷襲他的小兵額頭,鮮血濺滿了他的側臉。


  「我不是以前的南山……」南山舉著劍,自我催眠道,「為了變強而不擇手段的我……為了復仇而不擇手段的我……不能再是以前的南山了!」


  現在的他,仍舊無比懷念過往的生活,可肩上的負擔與仇恨卻推著他走上了一條直通地獄之路……為了能再次見到自己的同伴,為了讓他們可以重新站在陽光下,為了彌補曾經那些犯過的錯失,他必須得變強,必須丟棄掉多餘的慈悲。


  [「南山,你和我很像呢……簡直就和照鏡子一樣。」]

  盡北海,如今的我,應該就是你照鏡子時的樣子吧……


  「劍無名」再次從小兵額頭裡抽出,帶著紅光飛快繞教官旋轉一周,兩人周圍瞬間清出了一片空地來,而那些倒下的屍骨則被南山跨了過去,手裡握著滴血的長劍,眼神越來越冷的他,已經完全拋下了心中的慈悲。


  這個江湖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朋友,一種是敵人。朋友用來守護,敵人用來斬殺……除此之外,皆為虛妄!


  ……


  那個教官喘著粗氣,看著南山離去的背影沉默著,再次轉身踢開了敵人的攻擊,同時微不可查的嘆息了一聲——


  曾經也是如此啊,那些進入軍營的鮮活生命們,被這殘酷的戰場打磨的冷血無情,變成了只知道殺人的機器。若非將軍推著他們走向正途,說不定這些人的結局只能是從此默默無名地消失在戰場上,而不是成為如今的「鎮疆」……鎮疆鎮疆,我們的疆土,不是身後那搖搖欲墜的大宋王朝,而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同伴,以及領導我們團結在一起反抗命運的將軍!


  ……


  「啊……要毛巾嗎?」誅煦看了眼站在隊伍最前方的南山,看見他臉上那些髒兮兮的血污,十分好心地問道。


  南山還沒從殺戮中緩過神來,只是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之後回答了一句:「哦……毛巾呢?不是說要給我的嗎?」


  誅煦一噎:「我就隨口說說而已,你還真向我要啊……好吧,柳辰啊,取條毛巾過來。」


  「是。」


  「其他人聽著!」誅煦後退了一步,向著所有站在原地的士兵們大聲吼道,「這次的戰鬥,你們當中一共有36人走向死亡,78人在軍營里傷的完全站不起來。而在這個本來就沒多少人的『鎮疆』里,如今能陪伴我們在荒涼戈壁上共同奮鬥的戰友,又少了36個!」


  隊伍中央隱隱傳來一聲微不可查的哽咽,南山擺正自己的脖子站好,假裝沒有聽見。


  「他們是為了讓我們活下來而死的,他們用自己的命幫我們打出了一條血路來!我知道,那36個人,或許曾經和你們一起出過飯,一起站過崗,一起拿起武器奔赴戰場!但如今,他們已經先離你們而去了……」


  「……」


  「他們的屍體被清理戰場的弟兄們撿了回來,現在正埋在了渭州外的亂葬崗里。我還沒來得及通知他們的家人,也沒來得及讓你們見他們最後一面。但是,你們不要忘了!我們現在踩著的地方,是用他們鮮血浸染過的土地!而我們手裡舉著的武器,是他們用靈魂託付給我們的力量!那些現在還逍遙在陽關之外的亂兵韃虜是我們唯一的敵人,而就是我們唯一的敵人,今天殺死了我們36個同胞!」


  「……」


  「我們應該怎麼做?!」


  南山身後響起了震天的吼叫:


  「報仇!報仇!報仇!報仇……」


  誅煦銳利的目光環過四周,看著那些人舉起手中的武器,麻木的臉上都是憤怒的嘶吼,輕輕伸出右手,示意他們停下來。


  「沒錯,我們要報仇。別忘了,我們是背負著仇恨活下去的人,除了戰場,我們已經沒有回歸之地了,。」聲音漸漸平和了下來,誅煦語氣中帶著一絲悲哀,閉上了自己的雙眼轉身就走,「那麼現在,想哭的人就哭吧,沒人會嘲笑你們的。」


  南山一回頭,隊伍中的好幾個士兵接連跪了下去,泣不成聲。那死去的36個戰友曾經和他們親如兄弟,可現在,兄弟的死亡卻給他們帶來了最沉重的打擊,唯有用哭泣才能發泄內心的悲傷。


  轉過頭來,南山抿了抿唇,眼神里終於有了一絲清醒。他拿著毛巾隨便擦了兩下臉,重新遞給了柳辰:「多謝。」


  柳辰微微一笑:「沒事……還有南山,從今天起,我們就要暫時成為戰友了。」


  南山愣了愣。


  「知道你對『同伴』這兩個字還有些心裡陰影,不過戰友是不同的……」柳辰道,「戰友不需要你的保護,也不會背叛你,只需要你等我們哪天死去之時,把我們身上的仇恨背負下去就行……呵呵,你的仇恨已經有這麼多了,不介意在多背負一些吧?」


  南山收回手中的劍,與柳辰擦肩而過,淡漠的聲音同時傳入了他的耳朵里。


  「恩,我不介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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