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4 劍與弓（五）
而帳篷裡面的柳辰和楊濤開始閑聊了起來。
柳辰問道：「在你受傷的這段時間，你妹妹她有沒有過來找你？」
楊濤搖了搖頭：「我沒把受傷的事情告訴她，畢竟她老喜歡東想西想的，還不如直接隱瞞下來，到時候別惹得她操心。」
柳辰有些不贊同的看了他一會，隨後又像是理解了他的情緒，無奈的鬆了口氣，看向楊濤手上的手臂，有些感慨的說道：「這次又受傷了，現在整個軍營里身上傷口最多的人，除了我和將軍之外，就是你了吧？」
「畢竟咱倆是最早隨著將軍來鎮疆的士兵。」楊濤也像是想起了過去的事情，表情和語氣中都帶上了一絲平和，「當時我們那一屆的士兵，現在活下來的，也就你和我而已。霍龍國他們都是在之後幾個月陸續趕過來的，即便把他們算上，能夠在這殘酷的戰役中撐過三年的人，也就我們幾個罷了。」
「運氣真好。」柳辰苦笑了一聲。
楊濤反而很不贊成：「運氣好，是運氣背才對吧，以前的戰友們都已經入土為安，我們卻還要背負著仇恨與責任繼續走下去……有時候真的覺得很累，想乾脆撒手不管回歸故里算了，但將軍還在這裡，你還在這裡，我又怎麼能當逃兵呢？」
「……」柳辰低頭沉默了一會，隨後說道，「很少見你說這些喪氣話，看來傷口疲倦了你的意志力啊……不過很正常，你也是人，精神不可能不疲憊。」
楊濤看著自己受傷的手臂，目光有些空茫：「我好想我的家人，我的妹妹，我的父母……你和我都是17歲從的軍，現在也才20歲，但就這幾年的光陰，把我們變成了如今這幅樣子。誰說歲月催人老，戰場三年勝光陰，差不多就是這種感受吧。」
「……」
空氣中飄蕩著一種靜默的氣氛，兩人的表情都十分悲傷。
柳辰突然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在戰爭結束之後，我們會怎麼樣？」
「戰爭結束之後嗎……」楊濤的眼神有些迷惘，「我可能會回去尋找我的家人吧……你呢？」
「……我沒有家人。」柳辰苦笑道。
楊濤愣了愣，隨後說道：「對哦……我都忘了，抱歉。」
「不，我現在這樣其實也挺好。」柳辰說道，「若真有一天我死在了戰場上，沒有人會為我傷心難過，也沒有人會一直等我回去，這樣無依無掛的成為一縷幽魂，對我而言已經是非常值得慶幸的事情了。」
楊濤手握著拳頭緊了緊。
「不過楊濤，若這場戰役之後我們都活了下來，或許就不再是戰友了吧。」他笑道，「以前的我就是個酸臭書生，滿肚子之乎者也的，沒有一個能交心的朋友，若今後我們都活下來了，你應該會成為我的友人吧。」
楊濤看了他一會，隨後忍不住笑了出來：「別這麼肉麻兮兮的，又不是找老婆，朋友嘛，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放心，我會給你留一個位置的。」
「哈哈哈……」
兩人同時大笑了出來。
「若我哪天死了，我的妹妹和父母就交給你來照顧吧。」笑過之後，楊濤的表情平靜了下來，語氣中暗藏著一股託付的意味，彷彿預示著他今後即將走上絕路的未來，「你是我的朋友，這點應該能做到吧。」
柳辰嘴唇蠕動了很久，之後才緩緩說道：「不，你不會死的。若你真的死了，我也不會回去照顧你的父母……因為我也是一個士兵，你死了，我卻不能苟活。為了這個殘破的國家，為了我們的將軍，為了曾經那些死去的戰友們，我還得在戰場上繼續堅持下去，直至年華老去，再也舉不起手裡的劍。那時候，我或許會死，或許會衣錦還鄉，但我都不會回去照顧你的父母和親人。」
楊濤沉默的看著他，柳辰一點也不肯迴避他，說出來的話如此理所當然。
「那是你的責任，如果可以，請你自己回去照顧他們吧。」
……
「很抱歉在兩位如此抒情的時候打擾了。」南山翻著白眼走進帳篷，「楊桃兄，你剛才那些話放在輕小說中，那可是標準的死亡flag……拜託，是死是活八字都還沒一撇呢，搞得和明天即將慷慨就義一樣慘烈，至於嗎你。」
楊濤在他走進帳篷的那一刻就黑下了臉來，咬牙切齒的說道：「你過來幹嘛？」
「將軍要我和你道聲謝，謝謝你了我親愛的戰友，如果沒有你我或許真的會死在那蒼涼的陽關戰場上，你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
楊濤沒受傷的手背直冒青筋，柳辰腦門上留下一絲汗水，打著哈哈說道：「南山你可真會開玩笑，楊濤現在還病著呢，你就別過來惹人家生氣了……」
「不，我並沒有刻意去惹他生氣。」南山的表情突然平板了起來，看著楊濤的眼神十分漠然，「其實你可以不必救我的。」
「你……」楊濤咬緊了牙關，柳辰也愣在一旁，不知應該說些什麼比較好。
「我和你們不同，你們是npc，是死了一次就會消除的數據，而我是玩家。」南山說道，「只要現實生活中的我不死，我就不會迎來真正的終結。柳辰，你之前說過戰友與朋友的區別，我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但從最基本的條件上來看，朋友與戰友就根本不處於同一地位上。」
「……」兩人細細咀嚼著南山說出來的話，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對於我自己而言，我是一個可以死亡無數次，復活無數次的『天選之人』，但你們不同……你們的生命只有一次，也只是僅僅那麼一次而已。若真的因為我死在了戰場上，無論是不是戰友，我都無法承受這種負擔。」
柳辰抬頭，下意識想看看南山此刻的表情，卻發現南山刻意低下頭偏了過去，不用正眼看他們。
「說真的，『數據只是數據沒了就沒了』這種話，對我而言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借口。你們倆和我一樣都有人的情緒，都有自己的家人和朋友，決不能為了我這樣一個可以復活無數次的人，獻出你們唯一寶貴的生命……即便只是數據。」
「南山……你……」
「我會想方設法的保全自己，也會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繼續把你們當做戰友看待，若你們死了，我將背負你們死亡的仇恨。」南山轉身走向了出口，在掀開門帳的下一秒，回過頭說道，「可請你們千萬別為了我這種人去死，我承擔不過來……也許你們覺得我的說法很自私，不過我本就是這樣的人，想和我劃清界限的話就直說吧，我不會有任何意見的。」
「……」
「那麼下次再見了，我的戰友。」
……
等南山離開之後良久，柳辰這才朝著楊濤說道：「你在救南山時，是不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撲上去的？」
「這很正常吧。」楊濤的語氣有些冷淡，「無論是哪個戰友，我都會抱著必死的決心去救他。」
「那現在，在他說了這些話之後，你肯承認他是你的戰友嗎？」柳辰繼續問道。
「不！」楊濤惡狠狠的一咬牙，「絕不！」
連身邊人的死亡都無法背負之人，沒有資格成為他的戰友。
聽到這話之後，柳辰笑的很輕，又彷彿從來沒有笑過一樣。
「是嗎……」
或許你以後會改變主意吧，但願那時候事情不要發展到最糟糕的地步。
……還有南山，你也是如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