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三
第100章三
怕他?
孟元元不知道如何回答。比起說是怕,她其實更覺得這人很不好惹的樣子,身上的疏淡也並不會使人想去靠近。
“不是。”她搖下頭,話音平緩而客氣。
賀勘不置可否,他好歹也經曆過行軍、對戰,能感覺到人是不是怕。她方才眼神飄忽,明明就是想躲開。
這樣,可並不像夢中那個喚他相公的女子。
元元,真這麽巧,連名字都一樣?
不禁,他視線落在她的臉上,與夢裏女子的臉完全重合。也就是看清夢中人的真容後,她便再也沒入過他的夢,有時候入睡前會刻意去想,但是無果。
孟元元被盯著有些不自在,廊外陽光明媚,偏就廊下這一處,不覺生出些陰冷來。
“我要去郵局,先走了。”她朝人客氣笑笑,不覺挪了下步子。
賀勘回神,垂眸間看見她手裏折疊方正的紙,心中了然:“給莫浩初的?”
本想借此離開的孟元元身形一頓,便就回應了聲:“是,婆婆說了些家裏的事。”
“婆婆?”賀勘移開視線,看去外麵,“你們不是沒結婚嗎?”
孟元元低頭看眼手中的紙,不明白這位表少爺緣何今日這麽多話說:“是這邊的規矩,定了親之後,便要改口叫公婆的。”
下一瞬,她就聽見一聲低沉的笑。抬頭就看見賀勘淡淡的扯了下唇角。
“你倒是個規矩的,”他瞥了她一眼,還有她一身保守而規矩的打扮,“長這麽大,可有去過外麵?如今,已經變了很多了。”
說完,賀勘轉身離開,唇角忍不住勾起。
孟元元不明所以,眼看著人離開,很快消失在遊廊下。
她回身繼續往前走,長長的春裙拖曳飄逸。賀勘的有句話說得對,她沒有去過外麵,一直在紅河鎮長大,最遠的一次,不過是跟著父親乘船,去看了一眼洛江。
外麵什麽樣子,她不知道,而這鎮上的女孩也都和她一樣,這裏是個很傳統且封閉的地方。
不過,她有聽過弟弟的先生提起過外麵,說是女孩子也可以進學堂,可以上大學、工作,甚至可以穿著露手臂和腿的衣裳。
出來莫家,孟元元上了黃包車,去鎮上的郵局。對她來說,偶爾的一趟電報,或是寄信,就是她與外麵唯一的聯係。
打電報,並花不了什麽功夫。
孟元元從郵局裏出來,並沒有如莫太太想的那樣,她自己對莫浩初多說兩句,隻是全照著紙上寫的發了過去。
她去了蘇安巷子外,買了一份點心,想捎回去給莫家老太。當初與莫浩初定親,便是莫老太的主意,老人家對孟元元很好,前麵更是幾次幫過孟家。
因為正月裏,老太突然犯病,莫家將孟元元接進了莫家,隻當是媳婦兒進了門,衝一把喜。不想,老太還真的好起來了,一家人都說這個媳婦兒好,有福旺家,所以就一而再的催促莫浩初回來成婚。
快到莫家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一聲呼喚。
孟元元回頭,見是安四跑了過來。
“孟小姐,”安四跑到人跟前停下,笑著問,“孟家的石材廠在哪兒?咱們這邊不是要修繕老宅嘛,今兒天放晴了,想過去看看。”
得知是來打聽自家的石材廠,孟元元笑笑:“在城外,你不是紅河縣人,應當不太好找。我帶你去,正好去看看我爹。”
陰雨的這幾日,她沒有回過家,這次倒是正好。
安四點頭稱是,回頭指著一輛馬車:“剛好,小姐可以坐我們的馬車。要說這沒有電話可真是不方便,什麽事都得跑腿兒。”
順著人指的方向,孟元元看到了馬車,在那車前的兩邊,各刻了一個“賀”字。
而安四已經麻利的跑回馬車旁,對著窗戶說了什麽。
須臾,那窗簾子被一隻細長的手掀開,露出半張男人的臉,往孟元元站在這邊看過來,眼神疏淡。
孟元元一愣,沒想到賀勘在車上,一時有些進退兩難。
“孟小姐,走罷。”安四笑著對她招手。
孟元元笑笑,腳下略略躊躇,遂邁步往馬車走去。
安四已經掀了門簾,她瞧了眼有些發暗的車廂,似乎能覺察到淡淡的冷氣。手裏一提裙裾,便踩上車板進到車廂內。
才進來,身後的車簾落下,廂內一瞬的昏暗下來。
孟元元攥著裙裾的手一緊,看去坐在正中的男人。他正看著她,長腿交疊,一雙長靴於暗中發著亮光。
“賀少爺,”她笑著打了聲招呼,想著是去關照自家的買賣,也就少了些不自在,“石場在城北,我帶你們去。”
“嗯。”賀勘淡淡一應,手裏熟練地玩著打火機。
孟元元找了靠門的位置坐下,手裏整理了裙子,那包糕點便放在一旁。
馬車緩緩前行,沿著古老的街道一路向北,偶爾車輪吱呀兩聲,車廂跟著搖晃顛簸。
外頭,安四嘴裏不停說著,問車夫各種紅河鎮的事兒,也會說省城裏的趣聞。
相比,車廂內就安靜很多,隔著一些距離的兩人,誰也不說話,隻有賀勘手裏的打火機,啪嗒、啪嗒。
“敢問,”孟元元先開了口,往男人看去,正見著火光中映出他的臉,“賀少爺想要什麽樣的石料?若是我家做不出,也可提前打算別家。”
最重要,別耽誤事兒就好。
啪,賀勘的火機滅掉,往她那邊看過去:“具體的由管事來辦。”
孟元元閉了嘴,這一句權當是沒問。也是,他一個堂堂督軍府少爺,底下的事有人給辦,他不過適時地露個麵就好。
“不過,你可以說說看。”
就在孟元元想安靜一路的時候,正中坐著的男人又開了口。
現在已經適應了車廂內的昏暗,她可以清楚的看清他的臉,但是並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
如今石料的買賣不好做,不是前些年,會大量的往外運,建造房屋、修橋鋪路。現在聽說外麵兵荒馬亂,再者,更多人會選擇西洋人發明的水泥,方便好用。
“孟家石料,大多是堅實的建築用料,是優質的花崗岩,”如此,孟元元也認真的介紹起來,“是紅河鎮最大的石料廠,前朝時,石料曾用於建築海港、堤壩。”
賀勘手裏轉著火機,臉微垂著,細碎的發落在額頭上,心中若有所思。
這車廂的位置,她剛好選了離他最遠的地方坐下,要是夢中的話,她會主動坐到自己身邊罷。
想到這兒,心中一陣煩躁,眉間蹙了蹙。這個女孩是他表弟的未婚妻,他在這兒想什麽?
一個連紅河鎮都沒出去過,在閉塞環境中長大女子,漂亮些而已。沒上過學校,不知道西洋運動,一身的古板保守。
突然,車廂猛的一晃,接著向一側歪了歪。
孟元元跟著後背撞上車壁,身旁的那包點心也掉到了地上。
很快,外麵傳來安四的聲音:“少爺,車輪陷進地裏,卡住了。”
聞言,孟元元先一步掀開門簾,下了車去。
正如安四所說,馬車的左側輪子陷進地裏去,剛好卡在亂石頭間。這條城外的路,本就鋪的簡陋,下麵是些亂糟糟的石頭,上麵蓋了一層土,連日的陰雨,路麵鬆軟,馬車又走得太靠邊,是以便陷了進去。
這時,賀勘也從車上下來,皮靴踏過泥坑,走到車輪前。
“要是汽車,省時省心的,”安四歎了聲氣,開始擼袖子,“少爺,你往後站站,我把車推出來。”
說著,他那小身板就推上車後,並吆喝著車夫在前麵使力。
“等等。”孟元元喊了聲,示意安四停下。
隨後,她自己蹲下,看著車輪陷進去的那裏,竟不顧坑中髒汙的泥水,白皙的手探去輪子下,指尖摸索著。
安四跑過來,好奇的彎腰問:“孟小姐,怎麽了?”
人這樣過來,正好擋住了賀勘的視線,將孟元元遮了個嚴嚴實實。他的長腿往前一邁,安四立馬察覺到,趕緊往旁邊讓開。
“怎麽了?”賀勘問,身形一側擋到安四的麵前。
正好瞧見,女子好看的手伸進泥水裏,沒過了手腕。看似累贅的長裙,此刻也沾上了泥漿。
“車輪下麵別住了,”孟元元側仰起臉,回答道,“硬推的話,車輪容易斷掉。”
輪子本就是木質的,自然比不得石頭堅硬,用蠻力搞不好就會別斷,那馬車便會徹底無法前行。
陽光刺得她眼睛眯著,說話間兩頰上的酒窩時深時淺。
安四腦袋一側,插話問道:“這不得把路挖開?”
“不用,”孟元元笑,手從泥水中抽出來,輕甩了下,“我來試試看。”
說著,她站起來四下看看,隨後去了路邊桃園中,俏麗的身影在果樹間穿梭。
賀勘看著人消失在果園中,總覺得這一幕似乎看到過,那果園中應當還有一間小屋……可是分明自己是第一次經過這裏。
等孟元元再回來時,手裏多了一根木棍,小臂粗細。
她什麽也沒說,便蹲回車輪旁,手再次試探進泥水中,隨後拿著木棍在輪子前麵的水裏來回掰著,那灘泥水直接攪成了泥漿。
過了一會兒,她又伸手試了試,仰臉笑著:“好了,可以推了。”
安四眨巴著眼睛,抓抓腦袋,完全不懂孟元元是做了什麽。
“快去,愣著做什麽?”賀勘掃了人一眼。
安四利索的跑出車後,開始推車。前麵車夫也拉著馬使力,來回這麽兩下,馬車的輪子真的從坭坑裏滾了出來。
眼看著馬車往前,去了平坦的路上,孟元元才掏出手帕,擦著手上的泥水。
“不遠了,就在前麵山下。”她指指前方。
“利用杠杆,的確是個辦法。”賀勘道了聲。
“嗯?”孟元元思忖一下,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笑道,“就是將裏麵雜亂的石頭撬鬆開,不要別著輪子。采石頭的時候也用這種方法,在石頭上打上一串石孔,再幾人合力拿鐵撬,撬開石板。”
應該就是和他所說的杠杆一個道理罷。
賀勘頷首,目光落上麵前的這張臉,和夢中女子一般無二,果真是一個人麽?
瞧著也算聰敏,不嬌氣,不是單純的一個木頭美人。
“走過去罷,不坐車了。”賀勘身姿挺直,望去前路,邁開腳步。
孟元元隻道人在省城出入乘坐汽車,這樣顛簸的路的確有些受罪,便道聲好,走在人身後幾步遠的距離。
前方,車夫正蹲在車前檢查,看看車輪有沒有損壞,安四也跟在在一旁,問這問那。
不遠處一座青山,山腳下豁開一個大坑,正是孟家的采石場,老遠的就聽見那裏叮當的鑿石聲。
賀勘餘光往後掃了眼,纖巧的身影安靜又乖巧,也如夢裏般。腦海中映現出夢中熱烈的場景,根本難以忽視身旁的她,就好似有什麽在牽引著他,一直去注意她。心中哂笑一聲,這女子是他的表弟媳。
不想下一瞬,他就停下了腳步,不再前行,皺著眉低下頭,看著自己踩進軟泥中的一隻腳。
後頭,孟元元也看到了,快走幾步上來,正好看見人的皮靴從泥裏拔,出來,十分好看。
“去水裏衝衝罷。”她示意路邊的小溪。
說著,她自己先走過去,提前踩著下去的路,回頭示意他可以走。
賀勘不由一笑,自己看上去是很嬌貴麽?需要她一個女孩去前麵探路。不過,還是沿著她的腳印,下去了小溪邊。
錚亮的皮靴現在沾滿了泥,他直接往水裏衝了衝,隨後蹲下洗了洗手。轉頭間,看見蹲在水邊的女孩,她正彎著腰洗手,十根白玉一樣的手指蕩滌在水中,甚是柔美。
夢中,那雙手曾與他緊緊相扣……
又開始瞎想了,賀勘別開眼,起來轉身往路上走。身邊也能感覺到她的動靜,跟著站了起來。
“要擦手嗎?”孟元元問,隨之一方帕子遞了過來。
賀勘垂眸,女孩白皙的手上握著一方濕帕子,邊角上繡著水仙花,很是雅致。
“剛才我洗過了。”孟元元見他不接,解釋道。
她隻是見他濕著手,遂也客氣些說的。既人不接受,她這邊收回就好。
可當她想抽手的時候,對方卻一把拿走了帕子。兩人的指尖一瞬的碰觸,她燙到一樣縮了回來。
見她如此,賀勘心覺有趣,明明夢中兩人什麽都已做過。又不覺想,是否她就是夢裏的女子?
“莫浩初,”他看向她,手裏握著帕子,“他不回來,你一直等著?”
作者有話說:
狗子:怎麽辦,好吸引,想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