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甜點
六聖樓后廚的一個角落台案上堆積了一些盆盆罐罐以及各類水果，打到一半的蛋清，分離好的蛋黃，這些在平日里鮮少存在的鋪設引起廚房忙碌的夥計時不時的關注，因為形成那樣陣勢的不是別人，正是一早跑出酒樓又同心玉郡主巴娥一起回來的老闆娘。
「喂，胖子，老闆娘站那快一個時辰了吧，究竟在忙活什麼呢？早上攪的牛奶也放在一邊沒有用。」竹竿一邊削著土豆，一邊望著梅竹雪手裡的動作。
「恩……是啊，完全看不出打算做什麼，要來那麼多水果，又要來那麼多牛奶，不會是還想繼續早上說的那什麼甜點吧？」胖子也跟著觀察老闆娘的行為，周圍的小夥計們更是摸不著頭腦又不敢輕易上前詢問。
巴娥坐在廂房內一直不見梅竹雪回來，等的有些不耐，便尋到廚房躲在窗邊偷偷觀察起梅竹雪，只見梅竹雪拿起一顆草莓嘗了嘗，看著那空心白瓤無奈的嘆氣搖頭。
不行，這個也不行……還是不行，不行，都不行。
輪番嘗試了幾種常用水果之後，梅竹雪更加失望起來，原本想用水果自身的甜度代替糖的成分，卻總也找不到適合的材料，之前攪拌的櫻桃也沒有達到她預想的效果。
要用這個嗎……
看著手裡多.汁的桑葚，梅竹雪有些猶豫，畢竟用桑葚做冰淇淋，她還不保證這口味會有多受歡迎，可桑葚又是含糖較高的，眼下能代替糖使用的只有這個。窗外人影晃動，引起梅竹雪的注意，只是她的目光卻完全沒有看向巴娥，反倒看著她身後不遠處愣神片刻，嘴角彎起好看的弧度。
「就是那個。」說著，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出廚房，跑到院子里。
「這丫頭究竟在做什麼？」窗外觀察著梅竹雪動作的巴娥愈發不理解她的行為，竟然看著院子里的甘蔗傻笑，實在不像她以前會做的事情。
一會兒功夫，梅竹雪又在灶台前站了許久，之前打好的蛋黃和牛奶還有甘蔗汁放一起攪拌成蛋黃糊，隔水用小火慢慢加熱，全程不停攪拌，絲毫沒有注意巴娥以及其他人訝異的神情。
眾人正迷惑間，一直沉浸在自己領域的梅竹雪終於開口說話道，「胖子，咱這裡有冷凍室吧？」
被突然叫住，正掌勺的胖子嚇了一激靈，忙道，「冷凍室？老闆娘，您是說冰庫嗎？廚房後身就是。」
「知道了。」梅竹雪笑著端起已經用涼水冷卻好的厚漿汁向廚房後身的冰庫走去。
望著梅竹雪的背影，巴娥略顯擔憂的自語，「她不會真要做甜點吧？可怎麼沒見她去抓麒麟。」
這隨意的話聽進一旁阿成和小秋的耳中不覺大驚失色，他們是知道主子這幾天有些異常，不過怎麼還竟是這等殺頭的事情。
「郡，郡主，您去勸勸我家主子吧，您說的話，她一定會聽的，再繼續下去，要真讓那位大人知道，那就是死罪啊，我們六聖樓……主子她，主子她……嗚嗚，主子平日雖然對我們凶了點，可也待我們不薄，六聖樓不能沒有主子啊，郡主，求您救救我們吧。」膽小的阿成連忙跪地無助的喊道。
這種類似哭喪的求救引來剛從冰庫走出的梅竹雪一陣汗顏，她這剛恢復生命，怎麼又要被哭死了。
「喂，阿成，我活的好好的，不用提前給我送葬，你不去前面幫忙在這做什麼，這種待客之道可是不行的。」
「主子……」
無奈搖搖頭，巴娥越過無助的阿成走到梅竹雪面前，「你真要做那什麼冰麒麟？」
「恩，再等幾小時就可以了，到時你先嘗嘗。」
梅竹雪篤定的打算著，之前看這些人的表情，估計也不知道冰淇淋究竟是什麼，既然如此，那她就當這裡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這種感覺怪怪的，要是從前，這種簡易冰淇淋隨處可見，如今卻好似外星人見外星人一般，都怪那個混賬皇帝，禁止什麼不好，竟然禁止調味，這讓甜品的地位情何以堪。
陷入自我意識的梅竹雪憤憤的握起拳頭，阻礙她料理道路的人，有朝一日她一定要給那人嘗點顏色看看。
瞧著梅竹雪義憤填膺的樣子，巴娥輕嘆，這出了事故之後竟讓一個人改變如此之大，不過，也或許是件好事，難得見她對一件事這麼上心，衡量片刻，巴娥握起梅竹雪的手，堅定道，「好，既然如此，我便支持到底，梅竹雪，我永遠是你這邊的，放心，出什麼事，有我呢，我替你擋著。你就大膽的將你那些想法繼續下去便可。」
「巴娥……不愧是我的好姐妹。」得到有力的支持，梅竹雪瞬間覺得感動起來，反握住巴娥的手目光閃爍著，好似看到戰友一般。
話雖這麼說了，可巴娥等人仍然不理解梅竹雪究竟在做什麼，期間每隔兩刻時間便會拿著筷子進到冰庫裡面，一會兒才走出來，如此一個時辰便過去了。
正當巴娥耐不住想要開口問明白時，從前樓傳來急切的聲音，阿成慌張的跑回院子里忙不停歇的對梅竹雪說道，「主子，不好了不好了。」
「怎麼了？」瞧阿成那表情，梅竹雪不免懷疑起來，不是她剛來這沒幾天就遇上吃霸王餐的吧，他以前的主子可能厲害，可她不是啊，完全不擅長處理這種事。結果阿成的回答卻否定她憂慮的想法。
「那位大人，那位大人來咱這了，現在就在大廳坐著呢。」
那位大人……是他？
「我去接待他。」還未等身邊人說什麼，梅竹雪便先一步向大廳走去。
「啊，主子等我。」
「阿成，你先等一下。」
擔心自家主子又會做出什麼怪異事情嚇到那位大人，阿成緊忙要跟過去，卻被巴娥叫住。「郡主，您叫我？」
雙臂交疊沉思片刻，巴娥眼裡閃過一絲靈光，他既然找過來了，倒不如……
「阿成，你家主子她應該也不記得那個人的身份了吧。」
「是，是啊。」畏縮了一下，看著郡主那突變的表情，阿成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哼哼，正好，阿成，你去把梅竹雪放進冰庫里的那個東西拿出來。」
「啊？郡，郡主您這是打算……」
「阿成，做僕人的就該毫無理由的聽從上面的命令不是嗎？」
「是，是……」驚嚇的忙跑向冰庫，阿成心裡一陣唏噓，郡主有時還真是有威懾力，不愧是能跟以前的主子成為朋友的人。
而這個時候，還不知道巴娥有何打算的梅竹雪已經來到酒樓大廳，遠遠便看見周圍注視那人的眾多視線。
「您還是移駕樓上的廂房裡比較妥當。」舒睿執劍站立在楚景遠身側嚴肅看著他靜靜品茶，似乎那些關注他的人都不存在一般。
「放輕鬆舒睿，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就像平常一樣。」
那不可能。
暗自嘆氣，舒睿知道跟他說了也無用，只得更加小心的留意著四周的情況以保證眼前這人的安全。
「還真是搶眼。」輕聲呢喃一句，梅竹雪走到二人桌前。「兩位好，我是這個店的……老闆娘，前些天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男子緩慢放下茶杯抬起頭，與梅竹雪視線相對時，眯了眯眼，隨意的笑容掛在嘴邊，看著她依舊未變的奇怪裝束不言語任何。
呃，我臉上沒沾什麼吧。
下意識摸上自己的臉，梅竹雪對於這人的注視有些不適應。
正因這短暫的沉默而感到尷尬的時候，身後巴娥的聲音響起，梅竹雪略感意外的回頭，只見對方端著她那還不算成品的冰淇淋放到男子面前說道，「你救了梅竹雪，所以人家好意請你吃的……冰麒麟。」
就在巴娥說完的瞬間，喀拉一聲，舒睿拔劍出鞘，局勢顯得比之前沉默的氣氛更尷尬，周圍的客官嚇的扔下碗筷紛紛四散出去，梅竹雪原本因為冰淇淋還處於未完成狀態而糾結是否報恩的心情也被這突變的局勢打散。
啊啊，又是這個男的。
看著一臉陰沉瞪視自己的舒睿，梅竹雪心裡哼了一聲，想到溺水那天，她被那坐著的男子救上來時，眼前這人也是一副審訊樣子拿著劍逼問她是何人，有何目的，那聲音同他的眼神一樣冷漠，彷彿要把梅竹雪刺穿的感覺，再加上那人手裡舉著的長劍，好像她不如實招來，就很有可能小命不保。
拜託，我都沒問你是誰，無緣無故幹嘛見到我就一副跟我有仇的樣子。
梅竹雪心裡雖然害怕，卻還是死要面子的回瞪著那人，「我說，這裡應該不時興人體試驗吧？這位先生應該沒有這種癖好哈？」指尖點著那人的劍尖，梅竹雪看似輕鬆的說道。
「……哈哈，人體試驗，哈哈，舒睿，好了，我說過不打緊。」一直沉默坐在那裡的男子笑意更明顯起來，看在梅竹雪眼裡，似乎受傳染般放鬆下來。
「他說的沒錯，我也在這裡，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巴娥看著那叫做舒睿的男子平靜說道。
見兩人都說無事，舒睿也只好安靜收回佩劍，卻並未對梅竹雪放鬆戒心。
「好了，你說你要報恩，那麼，這就是你給我的回報？恩……你做的冰麒麟？」
同樣不知梅竹雪的冰淇淋是什麼的楚景遠感興趣的端起面前小碗仔細觀察著，並未發現任何麒麟的痕迹，「很普通的樣子。」
「本來就很普通。」還沒有從對舒睿的抵觸中緩過來，並且想到那冰淇淋還未凍到時候，料理重度完美的梅竹雪根本不想去看那失敗品，只簡單應付般回答著。
「梅竹雪的手藝可是一絕，你何不先嘗嘗。」根據巴娥對其從前的印象，這「一絕」絲毫沒有誇讚的意思，只是不了解情況的人自然是不明白那話中包含怎樣的含義。
然而店裡的夥計們躲在櫃檯後面聽著巴娥前半句話都認同的點頭，緊接著後半句話便讓他們倒抽涼氣。
「完了，這次真的完了，郡主竟然要那位大人吃主子的料理，這簡直是斷送六聖樓的生路啊。」阿成的膽小心理再次發揮作用，顫抖著說道。
「別急，說不定這次有轉機，你看郡主和老闆娘的笑容。而且老闆娘手藝大長，沒，沒問題。」一向底氣十足的胖子此次也沒了底，眼看著楚景遠拿起勺子的動作，忍不住咽了咽驚嚇的口水。
「拜託，郡主的笑能信嗎？咱還是趕緊收拾包裹，自求多福吧。六聖樓快走到盡頭了。」竹竿早早便把逃跑計劃想好，倒不是他不講義氣力挺老闆娘，只是事關生死，他還沒那麼大義凜然。
楚景遠拿起勺子嘗了一口，笑意的表情略微起了變化，這變化使得眾人屏氣凝神，卻不知他其實是因口中有種融化的涼爽而感到驚喜。
他抬眼又望向站在身前一臉詢問表情的女子，那緊抿的雙唇將她的緊張顯露無疑，忍不住想法脫口而出，「像櫻桃。」
「你吃出來了？」原本覺得是個失敗品的梅竹雪在聽到這人如此說時，眼神瞬間明亮起來。
「恩？啊，恩。」原來那是櫻桃味道，楚景遠暗自笑了一下，並不多做解釋，原本只是覺得她有一張櫻桃小嘴，卻沒想誤打誤撞讓他說對了材料。沒想到麒麟也可做出這般滑膩柔軟的感受。只是……
「不過，很苦。」
「苦？怎麼可能。」對方接下來的話讓梅竹雪有些不服氣，雖說這次冰淇淋做失敗了，可她至少還能保證味道上沒有問題，為了體現出甜味，她加了不少甘蔗汁，怎麼會苦，原本以為這人有絕對味覺的舌頭，現在卻產生了疑惑。
意外於楚景遠沒有怪罪梅竹雪獵殺麒麟之罪，雖然那是莫須有的，可讓他去吃一個甜點也已在巴娥意料之外，更不用說他竟然會說苦。暗自觀察著梅竹雪的表情，她不確定失憶會讓她改變多少，如今自己剛剛親自嘗過甘甜爽口的甜品被那人說苦，梅竹雪又會作何反應呢？
若是以前一定掀桌子大罵了吧，她就是那種即使皇帝在眼前也可以無所顧忌的人，那麼現在呢？
梅竹雪，你會怎麼做，一直說著會拯救蒼雪國料理的你，讓我看看你會如何改變這個國家的命運。
「你留在這先別走，等我一下，很快就回來。」說著梅竹雪放下勺子便轉身奔向廚房，心裡暗自嘀咕，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苦，舌尖還殘留著冰淇淋的味道，那被牛奶沖淡的甜味分外明顯，難道，那個人舌頭有問題？
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測，梅竹雪再次走進廚房，此時，胖子等人早已退回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手裡的活，餘光偷瞄走進來的人。
「阿成，阿成呢？」
「這，這呢，主子，什麼事啊？」前樓膽戰心驚的交流讓阿成此時還處於忐忑的狀態驚慌回答著。
「雞，給我一隻雞。」來不急思考什麼，梅竹雪瞬間想到的便是那道菜。
「老闆娘，這有處理好的雞腿，您是要……」胖子的話還未說完，梅竹雪便走到他面前緊緊抓住他的雙臂盯視著他，讓魁梧的胖子都忍不住咽了口水。
「胖子，你跟我說實話，咱店裡還有沒有調味料的存貨？」
「啊？這……」
「有的對不對？」她起初也有這麼想過，就算被禁止了，也不可能全部都銷毀，只能是置放在哪裡不再用而已，因為堅信這種猜測，梅竹雪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又問了一遍。
猶豫著不知該如何解釋的胖子目光掃向周圍，然而竹竿等人都視若無睹般轉移了視線。
嗐，這幫不講義氣的。
「主人，調味料……就放在冰庫旁的柴房裡。」還未等胖子說什麼，門口一個聲音插進來。
來不及說謝，梅竹雪便快速飛奔過去，廚房裡卻是一陣責怪聲。
「小秋，你怎麼這麼笨，這是在害老闆娘知不知道。」
「不但害了老闆娘，連我們自己也給害了。」
「可是，主人的表情看起來那麼痛苦。不是說過，主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咱們都要聽的嗎？」
小秋的話讓眾人沉默下來，回想起曾經老闆娘立誓要讓調味料重現蒼雪國的豪言壯語，沉重的嘆息瀰漫開，每個人都曾期待著那樣的契機，可是日子久了，就把那種期待給淡忘了，倒覺得現在這種生活也能適應，沒想到老闆娘失憶了還堅持著，大老闆在天有靈也能安慰了。
看著梅竹雪捧著一堆瓶瓶罐罐回來，夥計們也都圍觀起來，那未曾見過的調味手法讓他們驚異，甚至懷疑眼前這人是被什麼神仙附體了。
午時將近，梅竹雪再次出現在男子面前，端過去一盤剛做好的冷盤。楚景遠先是看著那色澤鮮艷的光澤以及整齊的刀工暗嘆一聲，有多久沒看見這種紅艷艷的菜品了，怕是用了辣油吧，呵，這女子好大的膽子。
抬頭復又看向梅竹雪，那堅定的眼神似乎是明知故犯的心理準備，他拿起筷子在盤中隨意撥了撥看似不甚在意的問道，「這菜也未見過，叫什麼名字？」
「口水雞。」
「大膽，你想讓……」
「舒睿。」呵住身旁之人，楚景遠夾起一塊又細看了看，「可有講究？」
對舒睿吐下舌頭，梅竹雪低頭認真對他解釋道，「這道菜之所以叫口水雞並不是因為它是由口水做成，在我的故鄉有位名人所著作品中有這樣一段內容，『少年時代在故鄉吃的白砍雞，白生生的肉塊，紅殷殷的油辣子海椒，現在想來還口水長流……』故烹調賜拈來『口水』兩字，便成了你眼前的口水雞。」
「原來是你的家鄉菜。」楚景遠聲音淡然，卻仍看著筷中的雞肉像是想著什麼。
聽著梅竹雪的話，又看著楚景遠的表情，巴娥意外的發現他眼中竟閃現一絲溫柔。
「算是吧，因其佐料豐富，麻辣鮮香，又有『名馳巴蜀三千里，味壓江南十二州』的美稱。」對這地方來說，從前的現代生活或許真要算是故鄉了。想到這，梅竹雪略顯傷感，卻又想起自己為何會做這道菜，面容變得嚴肅。
「現在你嘗嘗吧，這道菜的味道如何。」
四目相接，又是一陣短暫沉默，楚景遠眼中梅竹雪的態度認真無比，似乎真不清楚他是何人一般，看不出半點故意挑釁的感覺。因這兩人的沉默，氣氛再次變得緊張，就連巴娥都好奇楚景遠吃過這口水雞後會作何感想。
慢慢將筷中那塊雞肉送入口中，鮮嫩.爽.滑的口感再次讓楚景遠怔住，從未嘗過這般味道，好奇妙，複雜的滋味在舌尖打轉，強烈的刺激感，可是……為何，為何卻還同之前那冰點有同樣的感覺。
「苦……吃起來很舒服，但是，很苦。」並不是覺得難吃到想吐，只簡單的覺得苦，這一發現讓楚景遠不禁對這女子多看了幾眼。
簡單一句話瞬間讓梅竹雪崩潰，不是吧，這道菜裝盤之前是她自己親自確認無誤的完成品，這人竟然還說苦，可那皺眉的表情似乎不是說謊。
他是真覺得苦。
巴娥隨後也夾起一塊細細品味一番，卻笑了笑，「皇兄，你這樣說，可是對做菜人的失禮哦。這菜還真是好吃的讓人流口水。」
「呵呵，那朕或許該道歉才是了？」並不介意巴娥的說法，楚景遠聳聳肩，隨意反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