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料理的自信
不明白楚景遠為何突然心情變好,不過這對梅竹雪來說卻是幫了大忙,畢竟大么大個京都,找起一個人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看著梅竹雪終於放鬆下來的神色,楚景遠心裡卻是另外一番想法。暗嘆一聲無奈苦笑。被當做弟弟嗎?可那男子未必就是這麼想吧。他還記得那次在良潘河邊彼此的對視,那種排斥的目光看著他,豈是單純以弟弟身份,以掌柜的身份來面對他的。
那眼神里,分明藏著同他一樣的敵意,對待感情的敵人,彼此心知肚明,若說真有什麼不同,也許是在那時就隱約感覺到的,除了感情的敵對以外似乎還存在另一種敵意,就好像對他這個皇帝的不滿,或許這也是那人不想參加武舉的原因吧。
思忱之際,馬車外隱隱飄香透過窗子傳進來,楚景遠動了動鼻翼,這香氣暫時讓他不去想那些複雜之事,又不好在梅竹雪找人時還有閑心想那些,可肚子里低聲的咕嚕著,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
「梅竹雪,朕餓了。」
「……」同樣也聞到那股香味的梅竹雪剛剛還想那是什麼美味,回去好做給楚景遠,結果這傢伙倒是先跟她開口要,那哪裡是餓了,分明是饞了,抬眼烈陽高照,這八月最熱的時候,正午的陽光毒的厲害,梅竹雪也不免有些體力匱乏,再看那香氣飄來的地方是家同六聖樓規模相仿的酒樓,便轉回頭對楚景遠說,「那我們先去吃飯吧,反正找人的事你已經派給舒睿去辦了。」
「朕正是這個想法。」
「……呵,是,你想什麼真是太明顯了,不過我正好也餓了。」
見楚景遠叫馬車停下正欲下車,梅竹雪連忙攔住他,「等一下,你打算這樣直接進去?」盯著對方一聲黃袍,梅竹雪不禁頭疼,在自己店裡就不說什麼了,這可是去別家店用膳,然而楚景遠卻絲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份。
「有何不可?」
「唔……不行,你等我一下。」瞧見酒樓旁邊便是一家裁縫店,梅竹雪跳下馬車跑進去不一會兒捧著一套乾淨的衣服走出來,卻見舒睿正同馬車裡的人說話,急忙跑回去,「是不是有陽星的消息了?」
「是。」舒睿看一眼楚景遠,得他同意后才對梅竹雪坦白道。
「在哪裡?」
「這裡。」
「……」
順著舒睿手指的方向,梅竹雪才明白他口中的這裡指的正是她與楚景遠要用午膳的地方——花沃樓。由於平時只專註打理六聖樓的生意以及往返於皇宮,所以梅竹雪只對那附近的店鋪有所了解,這家位於京都城南門邊的酒樓也只是處於聽說的程度。
「陽星怎麼會在這裡?」
「不知。」
「難道也是在這用膳?」
「不是。」
「他怎麼不回六聖樓呢?」
「不明。」
「……」
梅竹雪的每一句問話舒睿都用兩個字來回答,聽起來就像是應付的感覺,然而卻又不好對這人發脾氣,畢竟他不像楚景遠,對於她的無禮可以給予包容,所以梅竹雪還是選擇不去理會轉而對楚景遠開口,「進去看看。」不知為何,在梅竹雪心裡並不認為這裡就是陽星所要找尋的地方。
對於陽星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楚景遠多少也有些在意,依舒睿剛剛查到的情況來看,他離開六聖樓后便一直待在這裡,沒有離開京都,也沒有其他任何特別舉動,難道只是單純要離開六聖樓,離開梅竹雪身邊嗎?這顯然不可能。
「陽星!」
正尋思間便聽見已經走進店裡的梅竹雪傳來的聲音不禁蹙眉,有種麻煩的預感在楚景遠心裡油然而生,跟著走進去,只見那二人對視無語彷彿周遭繁雜皆不存在,甚至連他也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梅竹雪……」沒想到對方會出現在這裡,正端著茶水的陽星僵在原地,剛要說些什麼卻又見其身後跟上來的人,眼神不禁凜起。移開視線向酒樓樓上走去。
原本因為找到人而滿心歡喜的梅竹雪見他這種反應不覺有些失落,緊忙追了上去,「陽星,你等一下。」
「對不起,我還在忙。」
「忙什麼,為什麼不回六聖樓卻在這裡?就因為我要你去參加武舉考試嗎?陽星你站住,你給我說清楚……啊……」
「小心……」
兩個擔憂的聲音衝撞在一起,同時舉起那女子因抓住陽星而被灑出的茶水燙傷的手,抬眼對視,眼神交流之中複雜意味難以言喻,卻是陽星最先鬆了手呆站在一旁,同時也避開了不遠處舒睿觀察過來的視線。
「我沒事。」將燙紅的手收到袖中,對楚景遠關切的目光回以微笑,梅竹雪轉身繼續追問著那不知所措的男子。「陽星,究竟怎麼回事,你告訴我。」
無法迴避她堅定的目光,陽星顯得猶豫不決,有些事不是說出來就能解決問題的,更何況自己會這麼做也是早做好的打算,要他怎麼說,這一切都是為了她,為了不連累她,為了自己即將犯下的過錯不至於傷害到這女子,要他怎麼去解釋。
然而,事情還未有任何進展,幾個人的空間卻被另一人打破,一聲戲謔笑意響起,從樓上緩緩走下一女子,那女子身穿輕紗羅裙,頭掛翡翠碧珠,水蛇纖腰,紈扇掩面,眉眼間對梅竹雪投遞過來的滿是蔑視。
「呦……我還以為是誰在鬧我場子,原來是六聖樓的老闆娘啊,怎麼,最近得了聖恩,囂張的都可以帶著你家打手來搶人嗎?」
打手?梅竹雪不解的回頭看去,正疑惑這人怎麼不認識楚景遠,才發現那傢伙不知何時也用扇子擋去了顏面,再加上舒睿手執長劍黑著臉,而她又對陽星說話語氣生硬,看起來好像真是她帶人來鬧事的,可這並沒讓梅竹雪退卻,「你是這裡的老闆娘?」
「哈哈,這是說的什麼話,曾經我們可還是生意夥伴呢,不過自從離開六聖樓,我也走運開了這家店,如今規模也快趕上你了,哦,對了,這好像是花沃樓開門以來你第一次出現在這裡,倒真是稀客。」
「你是誰?」
「……」原本想炫耀才說了那麼多,結果梅竹雪卻對她像看待陌生人一般,女子扇子里的面容有些難堪的糾結,卻仍挑了挑眉走近她繼續說道,「哎呀,我都忘了,聽說你失憶了,真是對不住,我這店裡太忙,也沒有去看你,新夥計說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
梅竹雪並未因她的虛情假意而生氣,反倒是她後半句話里的意有所指讓梅竹雪鬱悶,視線落在迴避她眼神的陽星身上,梅竹雪不敢相信的輕聲問著,「你,在她店裡幹活了?」
「……」
「你,真的打算離開六聖樓?」
「……」
「閔秀你有完沒完,別跟我傢伙計糾纏不清,他都已經離開你那了,趁早放手,別在這丟人。」女子看不過梅竹雪對她的忽視,拽著她的手臂提醒道。
甩開被拉著的手,梅竹雪回瞪過去,「我不叫閔秀,我叫梅竹雪,還有,沒有我的同意他就還是我的人,該是我說你少管閑事才對,走開,別打擾我。」
「你……」
不屑的將視線重新落在陽星身上,梅竹雪的疑問變得更複雜,自己雖那麼說了,可若離開是他本人的意思,難道還要強留他嗎?為什麼一聲不響就這麼走掉?為什麼不對她說清楚?「陽星,你看著我,給我把話說清楚,我不是要你報完一飯之恩就走掉的,至少讓我知道理由。」
「我……我有事要辦。」
「什麼事你說啊,難道我幫不了你嗎?就算我幫不了,我可以找楚景遠幫你啊。」
自己被提及,楚景遠難免有些處於兩難,這女人也不說問問他的意見是否願意幫忙就承諾下來,若真幫不了如何是好,可帝王的尊嚴又不允許他有這種懦弱的想法,沒有什麼是皇帝辦不了的事,這麼一想,楚景遠倒也不那麼計較,餘光瞥見那花沃樓老闆娘鄙夷的目光,暗自示意身旁舒睿多加防範。
只聽那女子走上前再次打斷梅竹雪與陽星的交談,「我不管你現在姓誰名誰都與我無關,現在陽星在我店裡幹活就是我的人,你要帶他走就先問問我。」
「……好,你想怎樣?」
「也沒什麼,既然彼此都是開酒樓的,咱們就來比比誰的菜肴更受歡迎,都說你們六聖樓是京都第一,我還真想跟你較量一番,看是你的招牌菜更吸引人,還是我的招牌菜能留住人。」
「就這樣?」
「當然,你若贏了,人帶走,我不強留,你若輸了,把六聖樓的地契給我。」
六聖樓的地契,那不就相當於把六聖樓的經營權都交給她,這個賭注大的不公平,原本六聖樓就不是她的,豈能讓其毀在自己手裡,梅竹雪顯得有些猶豫,可她必須帶陽星回去。
「梅竹雪,不可。離開六聖樓是我自己的意願,不要做這毫無意義之事。」
「……」陽星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可就算此時他說跟她回去,似乎也已經晚了,那女人會以她在逃避為理由來牽制她,梅竹雪覺得自己此時像被推上風口浪尖般倒退不得,只有答應下來並且贏了才是唯一的出路。
「陽星,你的事情暫且不談,現在是我和這女人的事,我不知道以前你和我有何矛盾,會讓你有這麼大的意見,既然你提了要求,我答應便是,就以招牌菜定勝負。」
「梅竹雪,你是認真的?」楚景遠也不免意外事情的發展,原本只是為了一頓飯進來,後來是知道陽星在這裡,現在竟又要同這裡來對決料理,她可真會給自己找事做,雖說用武力就能將事情解決,可楚景遠也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我當然是認真的。」
「很好,要的就是你這句話,閔秀,我可告訴你,以前你的垃圾料理贏不了我,現在不管你變得有多厲害,也依然贏不了我。」
「是么,叫閔秀的贏不了你,可不代表叫梅竹雪的贏不了,我也可以告訴你,以前的閔秀已經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國內一級料理師梅竹雪。」
「哼,好自戀的口氣,想囂張也就現在吧,一會兒我會讓你連怎麼回去都不記得。」
「廢話少說,你記住你答應的就行。」
「那當然,在場的客官都可作證。」
「既然這樣,那朕也來當那個見證吧。」
突然闖入的聲音使得女子看過去,才發現一直站在梅竹雪身後那個用扇子遮擋自己顏面的男子合下扇子走上前,之前因為他穿著普通並未太過在意,如今真面容露出來,才發現這人竟是當今聖上。
「民,民女參見陛下,吾皇萬歲……」
「都平身,朕不想引起騷動。」
見那女子突然諂媚起來,梅竹雪下意識撇撇嘴,厭惡的別過頭,這個楚景遠,剛剛勸陽星時不出頭,這個時候反倒湊起熱鬧,他是有多愛吃。
「我說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陛下在場我也不好太笑話你,不過就你那手藝,還是趁早把六聖樓交給我為好。」
「哦?我什麼手藝你知道?我可不記得給你做過菜,楚景遠吃我做的菜都沒說什麼,哪有你說話的份。」雖說最初楚景遠的確說她的菜難吃,可那也是因為那傢伙舌頭有問題,梅竹雪自動忽略那一點,忍不住較真起來。
而花沃樓的老闆娘也不示弱,昂起頭走到陽星身邊,甚至還故意將身體貼過去媚笑道,「就單憑我這花沃樓的下酒菜荷塘小炒就能贏過你,陽星都說那菜簡單爽口,你說是嗎?」
看著對方指尖在陽星下顎緩緩滑過,梅竹雪更氣不過,這明顯是欺負陽星老實不會反抗。接收到挑釁的眼神,梅竹雪沉了沉氣,深呼吸一口,後退一步對楚景遠低聲開口,「楚景遠,你說你現在想吃什麼,我就做那個。」
臨時出題這對楚景遠來說雖不算難事,可看著梅竹雪意氣用事的樣子不免還是擔憂,「既然都說做招牌菜,你最好拿你擅長的來做,對方以花為主料,你們六聖樓不是也因六道菜品而得名,那不是更穩妥。」
「……」她從未聽說六聖樓的名字是因此得名,更不用說那六道招牌菜是什麼都不知道了,這花沃樓很顯然是以鮮花為原料,她只有出奇制勝,像最初做冰淇淋一樣才能佔先鋒。既然如此西餐才是最有保障的。
感受到陽星欲言又止的目光,梅竹雪笑笑,「不要緊,不用那六道菜我也能贏。」
「呦……你倒是很有自信啊,哼,別得意的太早了,到時我讓你哭都不知是何滋味。」
「同樣的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
花沃樓老闆娘同六聖樓老闆娘下廚比試的消息很快傳遍京都,聞訊而來的百姓幾乎擠破花沃樓的門檻,甚至阿成和小秋也作為六聖樓的代表前來打探情況,又因皇帝楚景遠的出現,此時花沃樓二樓廳台處形成一個圓弧狀的空間,好像自動將楚景遠選為此次的評審一般。
一邊是泰然自若品茶的皇帝,一邊是躊躇不定的掌柜,陽星餘光凝著身邊的人,雙拳下意識握緊,又感受到其身後那人的強烈視線,看過去,只見舒睿正謹慎的盯視自己,這才收回視線。彼此心思各自猜忌。
「舒睿,你去看看梅竹雪的情況。」
「……是。」
將身後的人支開,楚景遠依然品著茶,心思卻放在不遠處那男子身上,之前舒睿與其二人的視線交流他不是沒感覺到,這種對他難以掩飾的敵意很明顯已並非是對感情的敵對意識。這個人究竟在想些什麼,實在讓楚景遠有些在意。
「為何離開六聖樓。」他問著與梅竹雪同樣的問題,但是這問題里卻摻雜著自己的疑問,甚至更像是質問。
「……我有我的考慮。」陽星平靜的回答,對於楚景遠,他盡量隱藏起情緒不去過多表態。
這種面上的說辭自然無法說服楚景遠,他輕輕划著茶杯的蓋子,叮噹聲間歇地響起,周圍眾人的小聲議論烘托著二人道不明的氛圍,許久過後,楚景遠才抬眸側過頭似笑非笑的回視一直審度自己的男子,「你似乎對朕很不滿?」
「……草民不敢。」
「直說無妨,朕不會降你罪,不過就算你不說,朕也能感受到你的情緒。說實話,朕也不喜歡你。」
「……」沉默收回視線,陽星自是明白楚景遠話中之意,因為那女子的存在,使得某些事情變了意味,從認識梅竹雪那一刻起,自己的人生軌跡就變了方向,這讓他迷惑而又迷戀的感覺,他很想捨棄,可卻日漸加深,仿若燉在鍋里的湯汁,越是慢燉越是香醇而回味無窮。他更是明白,眼前這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必然同他擁有相似的想法,可是他卻還有更重要的事告誡著自己不能為情所困的現實。
「不過,你似乎還藏著別的事情摻雜其中,朕有說錯嗎?」
「……沒有。」
「你倒是很坦白,那是什麼?除了那個原因,還有什麼是讓你對朕感到反感的?」
犀利的目光直視陽星使他感到拘束,這是王者的霸氣與威嚴,他深刻感受到從楚景遠身上散發出的強勢力量,那是與跟在他身邊的舒睿不同的氣勢,若舒睿的眼神陰冷而讓人畏懼,那麼楚景遠的眼神則足可讓人臣服。
可陽星自己也有自己的堅持,他知道有些話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時候不該說,更何況本身是針對於眼前這個人的。
然而楚景遠也不介意他的沉默,「你不說也不要緊,朕自有辦法知道。」
「……」
猜疑還未消除,梅竹雪那邊卻出現一些小狀況,一邊處理蝦皮一邊斜睨站在身側掩面的女子,依舊是她那身男子衣裝,只不過看起來比平時穿的要樸素一些,即使如此也依然掩飾不去她的貴族氣息,更不用說那滿臉嫌棄的神色。
「喂,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哼恩,聽說有人製造風波還將景遠牽扯進去所以過來看看,果然不出所料是你引起的。」
越過龍依的身子將垃圾扔掉,梅竹雪不耐的也哼了一聲,無非是去賢王府時聽到什麼傳言罷了。「這小地方可不比宮裡的御膳房,你這千金之軀進這煙熏的房間受的了嗎?」
「所以本宮不是站在窗外面嗎?當本宮真願意來嗎?」
「那就直接到外面去陪楚景遠不就好了,你不是最喜歡做那種事。」要不是因為天氣太熱無法關窗,梅竹雪現在真不想看到這幸災樂禍的臉,之前在九蓮國委屈的表情真懷疑是演技。
「話是這麼說不錯,雖然不能待在景遠身邊有些遺憾,不過本宮更想看到你失敗的表情。」
呵,這才是過來的主要目的吧。
梅竹雪不屑的轉回身開始在菜板上處理洗好的金槍魚才接過話,「那真是抱歉,在我的料理詞典里,沒有輸這個字,只有想不想贏。」
真是好大的口氣。
對於梅竹雪在料理上的自信龍依不去過多評價,看一眼同樣在廚房附近逗留的舒睿,又看一眼那邊指使廚子動作的花沃樓老闆娘,繼續說道,「哎,那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哪個?」
「就是那個,跟你搶人的那個。」
「哦,那女的,我怎麼知道。倒是有點跟你挺像的,都目中無人,不過她沒你有氣質。」
「……」盡量控制自己不在眾人面前發火,龍依控制著表情依然面帶笑容的咬出聲音,「不是說曾經是六聖樓的人,怎麼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