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自責
「另一個人?」梅竹雪安靜聽著楚景遠的訴說,咽了口水提心弔膽起來,後宮之爭牽扯連帶,女子間的嫉妒也無非是如此,另一個人會是誰呢?如今宮中只剩文瑤太后,那個人莫非也在冷宮之中?那日她又是否遇見了呢?
就在梅竹雪各自猜測時,楚景遠給出了讓她意外而震驚的答案,「另一個人便是德妃賀蘭氏,那個人是宣王的生母。金沙蘭和藤泉都是出自那人之手。」
「……」楚若炎的母親?是楚若炎的母親要害他們母子?一時間,梅竹雪不知如何回應知曉的這個答案,明明兩兄弟看起來是那麼和睦,而那個人的母親卻做出如此過分之事?然而這還不是梅竹雪得以知曉的全部內容,更讓她震驚的事情在她驚魂未定之餘從對方口中淡淡吐露。
「你應該知道,各個國家都有養著細作以到別國獲取他們想要得到的消息甚至是從中毀壞那個國家以謀取利益,當然,朕承認,蒼雪國也有這樣一批活在黑暗中的部下。」
楚景遠的話語淡到讓梅竹雪幾乎聽不真切,但那幾個關鍵的字眼還是字字傳入耳中,他好像在說著無關緊要之事,可還是從那細弱的語氣當中聽出了沉痛悲愴之感。
梅竹雪不想承認這種事實,可還是懷疑著反問了一句,「你是想說……楚若炎的母妃是別國派來的細作嗎?」
楚景遠並未回答她這個問題,然而梅竹雪卻從他更加摟緊自己的動作上感受到了答案,這是真的,楚若炎的母親是細作間諜,為的是來毀掉蒼雪國皇族,正把玩男子耳廓的手有些僵硬,男子的聲音再次幽幽傳來。
「梅竹雪,你在緊張。」
「……不,不可能不緊張吧,這樣的事……這種……」這種她只會幻想一下的事,在這裡可是真實發生過啊。那孩子面露的悲傷是因如此嗎?自己的母妃是細作甚至還對他喜愛的皇兄做了那樣的事,還因此在這宮裡忍受了十二年之久的尷尬身份,他是頂著多大的壓力才活到現在,那不易近人的性格莫非也是因此而養成的?
等等……哪裡不對的感覺?
「楚景遠,你再講明白些,此事發生在十二年前,可楚若炎那孩子也才十二歲,難道……天哪,這不可能。」
「不,這是可能的,就是你所想的那個『難道』。」楚景遠苦笑一聲,這女子的聰慧怕是已經把事件過程聯繫所有了。「事件發生時,也是德妃懷胎九月之時,若炎還未出生,父皇念在舊情又因她懷了龍子,答應她不會傷害皇子,命她產後再做處決。」
怎麼聽怎麼殘酷的現實,孩子還未出生卻要面臨生離死別。只是梅竹雪更不明白的是,若那女子單純為了完成使命而留在這裡又何必懷了先皇的孩子,甚至還為她生出來?九個月,她是以怎樣的心情來害著楚景遠和文瑤太后的呢?
似乎察覺到梅竹雪要說什麼,楚景遠接著解釋道,「父皇遲遲沒有立后,其實就是因為他不知如何在母后和德妃兩人之間做出選擇,那時,他最寵愛的兩個女人,偏向於誰都捨不得。其實淑妃與母后同年也產下過一個皇子,但是不幸那孩子早年身患胸痹而亡,那也成了她嫉妒母后的引子,再加上德妃的暗中鼓動。」
「還有因為你父皇最終選擇了你母妃為皇后是嗎?」
「……對,母后雖位處九嬪之首,可她上面還有如德妃淑妃這樣地位的妃子存在,怎麼說選擇她的可能都不算高,另外兩位妃子也誕有皇子卻因謀反而被降罪,十歲那年朕順勢被選為太子,母后升為皇后,不過那些也都是那次事件五年後的事了。」
「楚若炎他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忍受下來的呢?」
「宮中爭名奪利之事太多了,朕幾乎都忘記經歷過幾次與其他皇子的權位之爭,太子之位著實難當,甚至有了想要放棄的想法,那時支持朕的卻是整日黏在朕身邊的宣王,他是個堅強的孩子。是朕對不住他。」
楚景遠忽然轉變話鋒使得梅竹雪有些不解,若說對不住也該是身為細作的生母,怎麼反倒他要自責?
「其實那時朕無意中見到過德妃與可疑人物接觸,已經猜出她是細作的可能,本該揭發的事情,年幼的朕並未如此,只看著她一步一步加害於自己,原本以為藤泉之水若是留意應該不至於中毒,只是沒想到變得失去味覺的下場。」
打斷男子的話,梅竹雪又有些不解,什麼意思?他沒有揭發不是好事嗎?賣了德妃一個人情,放了她一命啊,怎麼現在反倒在自責自己這種行為?「楚景遠,你做了什麼?」
沉默一陣,楚景遠直起身子低著頭,手拄著頭像在懺悔一般輕聲回答,「不是做了什麼,而是內心有那種想法讓朕覺得自己不可饒恕,朕沒有揭穿她不是因為顧及她已懷有身孕,而是想讓她在最後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其實,罪孽深重之人是朕才對,所以老天才給了這種懲罰。」
男子的聲音不卑不亢,字字清楚的對梅竹雪訴說著,愈加心疼的感覺貼近心臟的跳動,眼前的男子,因為這種潛藏的想法而責怪自己,好似所有過錯都在他,好似想要自己不存在的感覺,他依舊靜靜的訴說著當年一事,可梅竹雪再也無法聽進耳中。
為何一定要如此折磨自己?為何要把自己看得那麼不堪?
就在男子越說越激動的情況下,梅竹雪環抱住他,攬著他的頭在胸前一下一下的撫慰,千言萬語卡在喉嚨間,說出來的卻只有簡單一句,「楚景遠,別再說了,我懂。」
原來,這就是巴娥和楚若炎都要她不要多想的原因,原來這就是楚景遠他不想她接近冷宮的原因,她以為揭開的傷疤只是他一人,沒想到連同楚若炎那孩子也牽扯的如此深刻,而他,不希望她接觸的原因僅僅是不想她以憐憫的目光看待他的皇弟甚至是以可憐蔑視的想法來看待他對當年的處世態度,所以龍修才會對她說那種話啊,會變得對他們更在意。
「……我懂,所以別再說下去了。」
楚景遠並未回應什麼,只是靠在梅竹雪的懷裡頭深深埋著,像是依然沉浸在那段悲傷的過往之中無法自拔。
他是不想她對他的愛摻雜了同情啊,一直以為不論遇到多少困難都那麼耀眼的男子原來還有如此細膩的顧慮,「你們真的是多慮了。」
「……」
見楚景遠沒有動靜,梅竹雪便繼續開口自說自話,「的確,這事我會覺得楚若炎很可憐,而攤上這種危險的你也很可憐,你不能阻止我有這種想法,可是楚景遠,你當我是笨蛋嗎?喜歡你是什麼感覺我不知道?我還有能力將各個情緒分理清楚,你別自行判斷。」
「……」
「你聽見我說的了嗎?而且,說到底,我喜歡你完全是在知曉這件事之前,當我的表白是空氣嗎?你就算迴避了那個問題我也不是說說玩的啊,你是笨蛋嗎?」梅竹雪看似責怪的抱怨著,身邊的人忽然打破沉寂笑出聲,聽見他的笑聲,梅竹雪強裝的鎮定才暗自鬆口氣,如此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然而,楚景遠卻又說了讓她意外的話出來,「若朕還有怕你知曉的事,那事你聽了會生氣該怎麼辦?」
「……生氣?那你不要說。」會可憐是一回事,會生氣就得另當別論了。
楚景遠原本不打算說,可今日吐露了太多心事,好像連那件事也順理成章該坦白出來,他的自私,她是否都會全盤接受,忽然很想知道。猶豫一陣,終究還是直起身子,直視對方開口道,「梅竹雪,朕一直沒有對你說實話,」
「什麼?」好嚴肅的表情,自己會生氣的事,是什麼?
「朕……已經可以嘗出味道了,全部,所有味道。」
最為吃驚的事情被對方吐露出來,梅竹雪只剩下呆愣的反應,面前男子帶著歉意的微笑深意凝視,他想要隱瞞一生的事實,舉棋不定全化在她的溫柔里,她說她都懂,懂得他的脆弱,自己又有何勇氣欺瞞著她。
梅竹雪,接下來你又如何決策,是離開這個束縛的籠子追尋你的自由,還是繼續留在這裡當朕味的牽挂……
楚景遠恢復味覺了?楚景遠恢復味覺了,哈哈,他恢復味覺了……
「喂,我這有兩種醬你嘗嘗,然後告訴我什麼味道。」
楚景遠盯著梅竹雪手裡托盤上一黃一綠的兩種醬料,又看一眼旁邊清水焯燙過的肚絲,再回視身旁興緻勃勃望著他的女子,勾了勾嘴角,似是苦笑,又似甜笑。
他本以為知曉他恢復味覺之後,她會立刻說她可以解脫了,從而離開皇宮,甚至已經做好晚膳時她來道別的準備,可那女子卻還是照例給他過來送膳,雖然未說一句便又匆匆離開。
昨日對她講完,她只是愣著站起身走出房間,隨即在院落里便聽見一長聲哈哈的大笑。那笑聲自是沒有尋常女子那般端莊得體,可他還是聽出她笑聲里的輕鬆與喜悅,楚景遠猜不出,梅竹雪究竟是因他恢復味覺而開心,還是因了自由而暢快,心裡雖是說不出的酸澀,可也依舊為她的笑聲而觸動著,或許終究是想聽到這女子的笑才不想繼續隱瞞下去的吧。
只是沒想到,這第二日他從早朝回來,這女子便等在他的房門外蹲坐著,滿臉的憨傻之態,見他走過來,連忙起身說了這麼一句讓他意外的話。
怎麼還會為他料理膳食,他本因她可能離開的事而徹夜難眠輾轉反側,結果,這女子總能超出他的想象,做出讓他既驚又喜的事情來。
帶著她走進屋內坐好,楚景遠夾起肚絲分別沾了兩種醬料嘗了嘗,只是剛咽下第一口綠色醬料之後,口中瞬間溢出的辛辣感使得他忍不住眼角噙了淚水,甚至鼻息都有清涼通透之感,「這是什麼醬?朕從未吃過如此辛辣的味道。」
說著,便緊忙又沾了另一個黃色醬料,仍然是辛辣之味傳遍舌頭每個感官,並且這一次還伴著微苦的味道,雖不至於如綠色醬那般濃重,可還是忍不住端起茶杯漱了口。
楚景遠認出那黃色醬料便是膳房裡常見的黃芥調料,而這綠色與它相似的東西便不得而知,他雖喜吃辣,可剛剛恢復味覺不久,也讓他對於這種強烈的味道有些不適應。抬眼看著女子嬉笑的容顏,心裡明了她又在打著他的主意。
「故意調理朕?」
「嘿嘿,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恢復味覺了,畢竟我之前做那些加重口味或者古怪烹調的菜你都有吃啊。」
「呵,朕還沒說,那時可都是強忍著下咽的,若不是你還做些正常的食物,就算真恢復了這味覺,怕也會被你調理的反覆回去。」
尷尬的笑了笑梅竹雪復又反駁道,「誰讓你騙我啊,既然烏風草那次就已經恢復,你就該說出來,害得我擔心那麼久還以為是自己的失誤。」
「……朕只是怕你離開。」說著,便作勢拉過她的手想讓其坐到自己懷裡,只是梅竹雪卻抽出手,垂著臉低聲道,「你希望我留下來?」
的確,楚景遠這一恢復味覺,就沒有她什麼事可做,當初與丞相做的交易也算達成,她終於可以功成名就的退出這個舞台,可是心裡的依依不捨在看進他深情的眼眸里時,卻怎麼也藏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