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金貝幼兒園發生惡*件,這件事最後卻並沒有得到什麼關注。


  那天在大會議室,幼兒園的文灝老師拜託在場的所有家長、警察、記者不要對外宣揚、報道此事,知情者之間的討論也要避免被孩子們聽到,如果孩子們再問起,就告訴他們這確實是一場演習。


  他的理由有兩點。一是保護孩子們,他們太小了,還沒有足夠的心理承受能力,事情的真相很可能給他們留下終生陰影。即便是在他們把這當做演習的現在,之前的驚嚇也是實實在在的,所有孩子都還需要後續的開導和陪伴。二也是保護孩子們,不傳播犯罪方法,盡量避免模仿犯罪。


  他的理由入情入理,處處為孩子們考慮。絕大部分家長都還陷在後怕之中,沒有想得那麼多,此時被文老師點醒,自是紛紛點頭。一些家長還主動問起該怎麼幫助孩子重建安全感,平時要注意些什麼。


  對警察們來說,這也是他們想看到的結果。消息沒有擴散就更少謠言,更少恐慌,更利於工作的開展。社區派出所所長還真的應文老師之邀,到蘑菇禮堂進行了一場警察叔叔與祖國花朵的親切交流,收穫了一籮筐的崇拜。


  記者們則主要分為兩種情況。一種完全為文老師碾壓大部分明星的容貌、氣質、談吐所折服,或為公,或為私,一個個爭著向他遞名片,要對文老師進行採訪,不報道老師救學生,談幼兒教育也可以,照片發出去還怕沒有閱讀量嗎?被他委婉拒絕了,就把名片往楊園長手裡塞,徐圖以後嘛。


  另一種聲稱要堅守新聞從業者的原則和風骨,維護人們知道事實真相的權利。可惜他們到得晚,連犯罪嫌疑人的照片都沒拍到。其他人聽了文老師的話,根本不搭理他們。沒有跌宕起伏、聳人聽聞的詳細犯罪過程,沒有重大傷亡和血腥照片,沒有老師拋下學生的噱頭,連受傷的保安都堅守職責,最後他們發出去的只能是豆腐塊的社會新聞,沒激起什麼水花。有人倒是想深挖一下犯罪嫌疑人的悲慘過往,因為能力不夠,在警察的有意防守下,連個身份信息都沒搞到。


  最終,這件事只在路人的朋友圈裡小範圍輪了輪,很快就被各種緋聞八卦和養生秘方覆蓋了。


  當天下午,金貝幼兒園向所有家長發了《致家長的一封信》說明情況,老師們又利用放學和晚上的時間與每一個未到場的孩子家長進行了面對面或電話溝通。在這之後,陸續有家長到園裡來,也有個別家長為孩子辦理了退園手續。總部迅速請來了兒童心理專家為老師們進行針對性培訓,園裡接下來一段時間的教學和活動計劃有了大幅度調整,連食譜都專門換了。


  一系列事情做下來,老師們自然是辛苦的,楊院長更是承擔了很大的壓力。可當緊急的事情做完,楊園長竟然覺得是輕鬆的。如果事情向另一個方向發展,金貝關門事小,更多的失去才是他們無法承受之重。現在不僅孩子們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護,親歷的老師也在後續的集體工作中平復了心中的傷痕,甚至變得更加專業可靠。想到一切的轉折點,老園長不禁露出了微笑。真想一直將他留在金貝啊。


  文灝打了個噴嚏,他摸摸挺直的鼻樑,又揉揉秀氣的鼻頭,覺得這種體驗真有意思。人類有個說法,打一個噴嚏是有人在想你,是不是有人正在想他呢?


  應安年不自覺地看向躺椅上的青年,微微失神。打一個噴嚏都在笑,這個人真有意思。


  沒有讓目光多流連,他挪了挪位子,從面對青年換為背對他,用身體擋住一些往那邊飄的塵土。


  塵土製造者沒有意識到文叔叔打噴嚏是自己的原因,他表現關心的方式更為直接。


  文灝見樂樂扔下小鐵鍬,幾步跑過來,左看右看,盯上了搭在另一張椅子上的應安年的西裝外套。


  小傢伙拍拍小手,抖掉手上的泥土,舉起外套走過來——真的是用舉的。應安年那麼高一個人,穿的衣服又大又長,這又是秋冬的外套,沉甸甸的,小小一個人兒用力舉高雙手,衣服的下擺還是拖到了地上。


  但兩個大人誰也沒出聲,也沒伸手幫忙,看他想做什麼。


  樂樂把衣服蓋到文灝腰腹,還努力往上拉,木著一張小臉,小聲但清晰地說:「感冒。」


  文灝臉上的笑容咧得更大。他沒有不自在,只是理論上知道蓋自己僱主的外套不太合適,不過這跟拒絕小孩兒放在一起,怎麼選根本不用猶豫。


  應安年看到青年笑著把自己的外套往上攏,心底有些異樣。他想,這大概是羨慕,樂樂還沒有這麼跟他互動過。


  自從那個勾手指的招呼以後,樂樂對他的接近不再排斥,偶爾還會回應幾個字,但還不會主動靠近他。文灝說小孩兒需要一個習慣的過程,應安年不著急,他已經有了信心,對文灝的建議也更看重。


  樂樂得到了文叔叔的表揚,羞澀地笑一下,又跑回去,拿起小鐵鍬,繼續製造飛濺的塵土。


  這是周末,難得有很好的陽光,他們都到院子里來,陪樂樂玩一項新的童年遊戲:種菜。


  這棟別墅附帶一個不小的院子,地方開闊,但在樂樂來之前,經常沒有主人在。應安年為工作方便一般住市中心,母親應女士則熱愛外出旅遊。兩個人都不注意這些細節,讓別墅院子里的花草缺乏打理,一些地方直接是裸/露的泥土。


  文灝看到了,就提議自己種點什麼,樂樂對此很是期待。這種活動肯定要通知應安年,孩子小叔不僅願意參加,還把這當成一件認真的事來辦。


  兩大一小一本正經地開了一個討論會,最後決定種蔥。天冷了,適合室外種的花很少,長得又慢,小孩子就希望看到自己做的事更快有成果。


  計劃定下后,樂樂嘴上不問,頭上時不時地就飄過『什麼時候可以種蔥啊?』,終於等來周末,還是個大晴天,小孩兒穿衣洗漱的動作都變快了。


  應安年一大早去了一趟公司,回來的時候時間剛好,把外套一脫,就跟樂樂一起蹲到泥地里去了。文灝看到他還拿手機出來複習了一遍種蔥步驟。


  第一步是鬆土。泥土板結,要先挖松。樂樂拿把小鐵鍬挖得起勁,架勢擺得很足,但要沒有應安年幫他,到天黑的時候能種出一個臉盆那麼大面積的蔥就算不錯了。


  應安年也不嫌臟,鬆土、埋根、覆土、澆水,一步一步下來,簽文件的手做起這些竟也有板有眼。


  叔侄倆不怎麼說話,應安年在必要的時候指導兩句,樂樂給面子地嗯兩聲,兩人臉上的認真如出一轍。


  在這個過程中,樂樂是開心的,唯一的遺憾是文叔叔不能一起來。


  文灝確實是累,但也不是不能支撐,前幾天他還照常去幼兒園。這是樂樂跟應安年培養感情的好機會,他正好可以藉機偷偷懶。


  動用能力強行改變一個人的思維后,這個世界對他的排斥就加重了,走路做事就像在水中一樣,始終有阻力。文灝這才體會到了什麼叫疲憊,估計正常人類跑了一萬米之後就是這感覺。


  因為身體的變化,文灝總有一種空虛感,並不餓,就是想吃東西。他有聽到應安年吩咐幫傭在家裡多準備點吃的,應該是發現了。就現在,他旁邊的小桌子上也放著水果和零食。


  以前只覺得這個男性人類堅毅有擔當,嚴肅有氣場,相處久了,才看到他不動聲色的細心體貼。幾種特質在他身上卻並不違和,反而讓文灝越來越欣賞,深覺這真是人類中的優秀存在。


  文灝對應安年有了新的認識,殊不知自己在對方眼中的形象也變得更為立體深刻。


  得知幼兒園裡發生的事,應安年也跟其他家長一樣,感到深深的后怕,而他的感受又更為複雜。


  沒有看到事情的過程,但他親自去了解了前前後後的細節,每多知道一點,心裡的驚訝、慶幸和感激就多一層。


  連從不隨意在他面前評價人的徐助理都忍不住感嘆,這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樂樂更大些后,他能進公司就好了。


  除此之外,他還感到驕傲和擔心,驕傲樂樂的勇敢,擔心樂樂的心理狀況。


  應安年以前從未想過要做一名家長,樂樂是意外到來的責任。他經過深思熟慮後接下了這個責任,做他認為該做的事,但與真正的家長之間還是有區別。


  相處的時間讓他慢慢接近那個角色,這件事的發生則讓他完全跨過了中間那條線,清晰地體會到了有一個孩子是怎樣的感覺——你會為他憂慮,也會為他歡喜,你會為他擔心,也會為他驕傲。


  他沒有意識到的是,這種擔心和驕傲,並不只對於樂樂。


  一邊看著小孩兒,一邊做著手上的事,應安年還分了一絲心神留意身後的青年。即便表面勇敢淡定,那件事肯定也讓他嚇到了,這幾天不僅容易累,還容易餓,應該都是應激反應,需要人多照顧一下他。


  太陽繼續升高,身後的人輕聲唱起歌來,聽清楚了他唱的是什麼,應總裁額頭垂下黑線。


  「葫蘆娃,葫蘆娃,一根藤上七個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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