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家
過去七天里,文灝不是有意不給應安年提示的。
他進入了一種難以形容的狀態,靈識被某種東西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外界的信息斷斷續續傳進腦海,他卻像處在朦朧的睡眠中,懶懶的,生不出動彈的意識。
這感覺很陌生,可他潛意識裡覺得非常安心。一定要類比的話,就像人類說的彷彿回到母體,不用想,不用動,被安放,被保護,被餵養。
直到明亮的光芒將他迎入他將生活的新世界,心中充盈著純粹的喜悅,他睜開了雙眼。
目光越過夜色溫柔相擁,兩個人的身影分別映入對方眼眸深處。
澎湃激蕩歸於無言,應安年的親吻緊接著到來,嘴唇的摩擦克制著急切,舌尖的翻轉壓抑著炙熱,然而彷彿要將面前的人揉入身體的擁抱終是泄露了失去的后怕,復得的狂喜。
應安年對愛人回歸的確認終止於文灝的呻\吟。
不是那個呻\吟,是疼痛的呻\吟。
文灝沒有馬上回復應安年迅速開燈后著急的詢問,跟著應安年在自己身上摸索檢查的雙手,他的視線做著確認,腦中已經完成了多次反覆感受,他依然愣了一陣,然後才清晰地意識到,除了回到身體,他真的得到了那個夢寐以求的獎勵!
「啊!啊啊啊!」
前一個「啊」是驚喜,是被世界大獎砸中后難以抑制的激動,後面的「啊」卻是疼痛反應……
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尖叫著撲向最愛的人,結果就是*凡胎向前·非人類真實地講解了疼痛的一種——就算應安年天天給這具身體按摩,躺太久還是避免不了僵硬。
幸好應安年反應快,接住了文灝,不然他的身體疼痛課立刻就要因為掉到床下而升級了。
被小心地放平,疼痛像受到撥動的鐵絲還有餘顫,文灝眼裡浮起霧氣。
「還很疼?」應安年抬手就要按呼叫鈴叫醫生。
文灝拉住應安年的手臂阻止了他,僵化的韌帶泛起一絲新的難受,他卻仰起頭笑開來,語帶哽咽:「我可以,和你一起變成老頭子了。」
一滴淚從青年眼角滑落,應安年看著那個笑容,抬起手要為對方把淚痕擦去,他的手卻不復穩健,微微的顫抖從指間傳到喉嚨:「是我想的那樣嗎?」
「嗯!」文灝笑著點頭,「我已經變成人類,不會再離開你了。」
變成人類的文灝同時也變成了一個大寶寶,需要輕拿輕放。
對冷熱的感知變得敏銳還好,身體的疲倦沉重與當初被這個世界排斥時的感覺差不多,飢餓因為營養液的關係還沒有那麼快到來,最新鮮的是*的疼痛感。
他就像被安裝了一套全新的痛覺感受器,神經彷彿靈敏的獵手準確捕捉每一點不適,並迅速而忠實地彙報給大腦。被應安年抱太緊了會痛,拉伸一下四肢會痛,腦袋不小心碰到床頭會痛,這些痛還分刺痛、酸痛、鈍痛。
不是不能忍耐,這對文灝來說還遠遠算不上多難受的事,畢竟精神的承受力在那裡,但這樣的感受太新鮮了,他只能像個嬰兒一樣,被動地對每一種刺激給予反應。
何況在應安年面前,他也不需要忍耐。
大晚上的,這間病房裡剛剛蘇醒的植物人先生拒絕家屬的攙扶,興奮地使用他全新的人類身體下地走一圈,一會兒碰到這裡,一會兒碰到那裡,時不時發出嗯吶啊的痛叫,叫完又呵呵呵地笑出聲來,像個弱智兒童。
應安年老母雞似的地舉著雙臂小心翼翼護在旁邊,看青年那個樣子,忍不住用力抱著他舉起來,一邊轉圈一邊大笑。
儘管這是高級病房,兩人還是成功地引來了護士。
太過開心,文灝沒過多久就耗盡了身體的電量,沉沉地睡著了——真正的睡著了。
進入夢鄉的他嘴角還掛著笑意,昭示著由心的歡喜。這歡喜沒有因為他失去了不同於人類的特殊能力而減弱分毫。
為了徹底放心,應安年還是請來了值班醫生為文灝做身體檢查。聽說了奇迹的發生,整層樓能來的醫護人員都來了。不管是站得近的還是站得遠的,文灝沒有在任何一個人頭上看到問題對話框。
這種時候,沒有人心生絲毫疑問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那就是說,他不再能看到人類的問題思維圖紋了。
世界給他關掉了彈幕模式,文灝完全不遺憾。他又探查腦海深處,發現自己不僅不能向外延伸思維,獲取新的信息,連以前存在腦中瀏覽過和沒有瀏覽過的內容都變得模糊,剩下的只有他自己的記憶,以及吃透了和運用過的知識。
有種腦中空空的感覺。文灝意識到,他成為了一個普通人,或許掌握的知識和技能還比不上一個普通的大學畢業生有系統性。
可惜是有一點的,知識總是越多越好。但文灝又期待起來,他將作為一個普通人投入正常的學習和生活,應安年、其他老師、書本、經驗都會給他指導,他並不懼怕學習。
相反,他心中無比地安穩。
因為他知道,他真的能夠和應安年一起,度過這一生剩下的所有清晨和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