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團亂麻
「怎麼是吹牛呢?咱們遊冶台那場面,絕對能把老馮給鎮了!」高智商拍著胸膛道:「師傅,你放心,我給你安排妥當!」
程宗揚道:「都別耽誤,能動的關係都動起來。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是!」眾人應了一聲,各去辦事。
馮源留了下來,「程頭兒,你叫我?」
「你和會之聯繫一下,第一件事:當初向雲氏借的三十萬金銖,下月初就要到期,讓他準備好資金,以銅銖為主。」
這些天都是馮源負責與臨安聯絡,聽到家主吩咐,當即提筆記下。
「第二件事:讓他放出消息,雲氏的銅山已經挖空,從七月初就再未出過銅礦。」
馮源嚇了一跳,「程頭兒,這消息藏都來不及呢。就算是真的也不敢往外說啊。」
「放心吧,我跟雲老哥商量好的。」
「為啥啊?這要說出去,雲氏恐怕要吃大虧。」
「雲氏有兩座銅山,挖空一座也倒不了。」
馮源雖然不解,但還是依言記下。
「第三件事:讓他把手邊的事情辦完,其他交給清浦,然後帶上老婆,以最快的速度來洛都!」
馮源一頭霧水,但還是認認真真記完,然後抬起頭,「程頭兒,你這是……要辦大事?要不要給老祁和長伯他們也去個信?」
「這事老祁辦不了。長伯……就不用了。」程宗揚估算了一下手頭的實力,「有四哥五哥足夠。」
馮源收好紙筆,前往靜室等待遠在臨安的林清浦與他聯絡。
程宗揚起身在室內踱著步,又在心裡仔細推敲一遍。
以銅銖償還雲氏借款,同時放風稱雲氏銅山挖空,是程宗揚與雲秀峰、雲蒼峰商量好的。依照程宗揚的計劃,這次收購糧食的總量將超過五百萬石,如此大手筆的購入糧食,無疑風險巨大。經過去年一番炒作,糧價居高不下,如今穩定在每石八枚銀銖,比去年每石三枚銀銖高出近兩倍。而今年各地普遍出現欠收,糧價下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秋糧上市會對市場產生衝擊,程宗揚估計,底限也在每石六枚銀銖以上。這種局面之下,打壓糧價難如登天,一個不慎,很可能把自己拋出壓價的糧食也全賠進去。
既然糧價難以下跌,程宗揚索性另闢蹊徑,讓錢銖漲價。雲氏銅山挖空的消息傳開,銅銖必定產生稀缺,推動其價值上漲,等於提高購買力,變相使糧食降價。這則消息對雲氏的影響完全在可控範圍之內,雲氏兩座銅山本身就已無銅,一直是用白銀購買銅料,銅山挖空的消息傳開,最多引起銅料價格上漲。但銅料上漲,鑄出的銅銖購買力同樣提升,對雲氏並沒有實質性的損害。
至於對雲氏信譽的打擊,程宗揚也留有後手—?手——完成收購的大體目標之後,程宗揚會與雲氏商會聯合宣布雲氏入主首陽山銅礦,甚至自己再編出幾個銅礦來都行,讓銅銖回歸於以往的價值。
在這一輪博弈中,盤江程氏與雲氏商會通力合作,雙方盡全力以低廉的價格購入所需的糧食,雲氏還將得到首陽山銅礦的穩定銅料來源。而收益最大的,則是盤江程氏——只要宋國信守承諾,程宗揚手裡等同於錢銖可以用來繳稅的紙鈔同樣水漲船高,而他的成本比鑄錢低得多。
這些事自有兩家商會分派在各地的執事、朝奉打理,程宗揚只用提供思路,制定目標,不需要事必躬親。他現在大半的心思都放在漢國。
當初在臨安,他覺得宋主已經夠慘了,朝中**畢至,朝堂上一眼望去除了奸臣還是奸臣,看不到半個好鳥。可到了漢國他才知道,還有比宋主更慘的。宋主手下奸臣再多,也沒有哪個臣子敢圈起縱橫數百里的私人苑林,也沒有哪個臣子有馮子都、秦宮那樣氣焰囂張的豪奴。
太后強勢,外戚跋扈,朝有權臣,野有遊俠,內則王侯,外則豪強,天子想辦點事,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酷吏——這些酷吏全靠天子撐腰,沒有天子的支持,立刻就是過街老鼠。本來應該是君臣相得的佳話,可程宗揚在旁邊瞧著,漢國這天子和酷吏倒是有種相依為命的凄涼感,雙方略一鬆手,說不定就會被各路強徒撕碎吞食。
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如果程宗揚能夠選擇,肯定會遠遠離開漢國這風雨欲來的是非之地。但現在他不但不能一走了之,反要逆流而上,因為小紫在這裡。
漢國局勢的複雜遠遠超過自己的想像,朱老頭與漢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也不是秘密——巫宗為什麼有勇氣將他們邀至洛都?
雖然沒有任何徵兆,但程宗揚已經彷彿嗅到劍玉姬的氣息。漢國局勢如同亂麻,程宗揚不相信劍玉姬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如果只是單純的宗門決鬥,小紫背後有老頭撐腰,再加上斯明信、盧景和卓美人兒,就是和巫宗血拚一場,程宗揚也絲毫不懼。可劍玉姬從來都不是只與人決戰江湖的梟雄。在建康,巫宗剛剛落腳晉國,勢力就滲透進宮中;在臨安,劍玉姬大方示好,擺出全線撤退的姿態,尋求合作,卻有意在蔡元長處暗露鋒芒。如今的洛都,巫宗更是經營多年,勢力遠非初涉晉、宋可比。這麼強的勢力,卻不露絲毫痕迹,只能說明劍玉姬暗中掌控之強。
動手的話,無論單挑還是群毆,自己都有人。可如果劍玉姬來個花的,上升到玩政治的高度,自己這邊一群外來戶,加上老頭這個狗一樣被攆到南荒的喪家犬,不用斗就已經輸了。倒不是自己小看斯明信和盧景,這活兒他們不專業啊。就是把孟老大也請來,星月湖八駿全捆一塊兒,玩政治這種髒活兒,也未必能斗得過奸臣兄和他家娘子這對絕配。
程宗揚的不適感是從進入洛都開始的。當初在舞都時,還算順風順水,現在回想起來,很可能是因為自己突然在舞都出現,打亂了所有人的布置,以至於來不及對付自己。但到了洛都之後,伊闕被劫殺婢女,嚴君平的失蹤,上湯腳店引出的一連串血案,湖陽君、潁陽侯、襄邑侯……種種線索攪成一團,每根線索都似乎很長,每根線索都似乎沒有盡頭,讓他有種使不勁的無力感。
直到今日三人分頭行動無功而返,程宗揚才猛然省悟過來:這些事情也許並非某個人的陰謀,也許僅僅偶然的巧合,但無力突破,正說明自己在這場角逐中已經處於徹底的下風。
在建康時,蕭遙逸本身就是頂尖的貴族,自己打交道的不是雲家這種富可敵國的大商人,就是王茂弘這種掌握朝局的重臣,接觸到的都是最核心的信息。在臨安時,自己來往的是賈師憲、高俅、蔡元長……一直到太后劉娥,把握到的同樣是最核心的機密。
在漢國,自己卻遊離於朝堂之外,奔走於市井之間。襄邑侯、潁陽侯這樣的人物都是自己遙不可及的存在,想得到最核心的信息,根本無門可入。
程宗揚原想在漢國低調行事,黑魔海大祭結束,就立即返回臨安。但現在他意識到,如果仍然被隔離在朝堂之外,對高層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甚至連潁陽侯與襄邑侯入宮是應太后之召還是天子之召都無從知曉,也許自己只能狼狽逃回臨安,甚至再沒有返回臨安的機會。
這是程宗揚第一次主動去接近權力,只為了從那個圈子裡得到自己必須知道的信息,為自己提供生存的機會。
小紫把卓雲君從龍池召到洛都,自己能做的是把秦會之搬來,讓奸臣兄去發揮他最擅長的能力。既然舉目皆敵,那就把漢國這漟渾水徹底攪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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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智商行動極快——也說明他和馮子都確實有點交情。一個時辰後,他就趕回鵬翼社,說已經訂好地方,安排馮子都和師傅見個面。
高智商道:「金的銀的那小子都不稀罕,送得少了沒面子,送得多了——連他都覺得多,那真就太多了。師傅,把你的杯子給他拿兩個。一個不行,那種稀罕東西,他肯定要孝敬給大將軍。給兩個他還能得一個。」
程宗揚從太泉古陣帶出來的物品,除了給一眾兄弟和自己女人準備的禮物,還有一堆杯子,原來打算給桓歆、張少煌等人。那些杯子都是看起來挺普通的塑料杯,因為輕便易帶,他各種花色挑了十幾個,這時取出選了兩隻。
「還有那個貴賓卡。那小子本來還推三阻四,一聽說遊冶台就是師傅開的,立刻肅然起敬,把手頭的事全推了,就等著咱們過去。」
程宗揚沒想到自己居然是佔了遊冶台的光,一時間有想法乾脆把遊冶台搬到洛都來。不過轉念一想,以馮子都等人的肆意妄為,遊冶台少不了天天上演爭風吃醋的大戰,自己能在洛都立足之前,還是不搬為妙。
程宗揚帶好物品,然後與高智商騎了馬,往訂好的酒肆趕去。
路上程宗揚道:「那個小胡姬呢?」
高智商笑嘻嘻道:「訂的就是她家的酒肆。」
「行啊,肥水不落外人田。」程宗揚笑道:「小子,現在還是外人嗎?」
高智商一臉得意,「誰讓那妞說我是她丈夫的?那天揉著揉著,我們就滾一塊兒去了。她開始還害羞,被我哄了幾句,就紅著臉不作聲。我一看有戲,當時就把她按在席子上把她辦了,嘿!那妞還是個雛兒呢。她那雙眼睛碧藍碧藍的,看順了還挺好看……師傅,我沒丟你的臉吧?」
「幹!你真的幹了?太禽獸了吧你!」
「她願意我也願意,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要娶她?」
高智商頭搖得撥郎鼓似的,「那怎麼可能?我要娶老婆肯定要娶個門當戶對的。她是個胡姬,我怎麼能娶她?我爹的臉往哪兒擱?納個妾還差不多。」
「你跟她說了?」
「我說,只要她願意,我就帶她回家。」
「她答應了?」
高智商一臉鬱悶地說道:「沒有。她說還是我留在洛都,幫她打理酒肆。」
「等會兒——你沒對她說你是誰?」
「那怎麼能說?」高智商嚴肅地說道:「萬一走漏風聲了呢?她只知道我叫甄厚道,是羽林天軍的牙將。」
「牙將?」
「說當兵可不行。」
「你小子太沒良心了吧?」
「師傅你別生氣!別打!別打!富安也說了,我這事兒辦的,缺了那麼一點點小德。」
「富安怎麼說的?」
「他讓我小心些,走的時候悄悄的,免得揭穿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過來!」程宗揚勒住馬,鐵了心抽這小子一頓。
高智商雖然渾不吝,但看到師傅的臉色也知道不妙,一臉心虛地說道:「師傅,我哪兒做錯了?我改!真改!一定改!」
程宗揚心裡嘀咕道:我要是打死他,該算是為民除害了吧?
就在這時,忽然旁邊一陣喧嘩,程宗揚抬頭一看,頓時嚇了一跳,以為自己不小心闖到皇宮裡了。
自己只顧著與高智商說話,不知何時來到一條長街。整條長街寬近十丈,全以青石鋪成。兩邊是兩道一眼望不到頭的高牆,竟然是兩座隔街相望的宅邸把一整條長街全給佔了。其中一座大門高及三丈,單門樓就有三層。大門外立著兩座闕樓,雖然比宮城的略小,但精細遠遠過之,柱壁雕鏤,窮極華奢。
闕樓下,一個青衫文士正被一群粗壯的家奴連踢帶打的趕出來。
那文士抱著一支捲軸,一邊被打得連滾帶爬,一邊道:「在下是向襄邑侯爺獻畫的!哎喲!」
「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這是襄城君的宅邸!滾蛋!」
「襄城君和襄邑侯不是一家的嗎?」
「兩座府呢!快滾!」
文士好不容易才躲過那幫豪奴的拳腳,他一手緊緊抱著捲軸,一手捂住淌血的鼻子,青衣上滿是鞋印,狼狽不堪。
忽然一匹棗紅色的坐騎擋在面前,文士抬起頭,只見馬背上一個年輕人正深深望著他,然後問道:「你是丹青師?」